点击全文阅读

上京。
每次从红墙黄瓦的皇宫中走出来，下人已经准备好了轿子在门口迎接。
夏知秋总是不想走进回家的轿子，今天亦是如此。
只见他步子一转，径直绕开了马车往集市上走去。
风月楼是家酒楼。
季菀离开后，夏知秋便是这里的常客。
如今入秋，气节骤冷，酒都是冰凉的，夏知秋一口猛灌下去，竟是觉得一阵舒爽。
这是夏知秋唯一能发泄情绪的地方。
夏知秋锦衣华服，又是翩翩公子，就算是闷着不说话也能惹来不少女子的打量。

他又忍不住想起当年的季菀，若是知道了他这番颓色，定是要比平日多言几句。

季菀……
恍惚间，夏知秋看着上前的少女，重叠着季菀昔日的面容。
女子与季菀身材差不多，让夏知秋忍不住多看了一会儿。
他脑子里本是迷糊不清的，醉得不知今夕何夕，唯独把季菀那张脸映得心里相当清楚。
女子像是被夏知秋看出了几分胆量，红着脸走过来为夏知秋倒酒。
见夏知秋没有什么反应，女子如玉的手又轻轻划过夏知秋俊朗的侧颜。
这番举动让夏知秋清醒过来。
这不是季菀，夏知秋心里叫嚣着。
季菀绝不容许他喝酒，更不会这样勾引他。
他满脸阴霾，低喝一声，骇人的怒意吓得女子仓皇离开。
喝完酒，夏知秋起身，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去。
行至门外，他像是浑身一抖，随后便猛然摔下去，一滩血渍逐渐在地面散开……
夏知秋醒来时，为自己看诊正是昔日一同在太医院的陈医官。
“沈御医，你的身体怎么轮到如今这副田地了？”
陈医官算是太医院比较了解夏知秋的了，也听过不少季菀的事情。
季菀是夏知秋的夫人，身患寒毒，之后季菀痊愈，离开上京，夏知秋体内就多出了十几种毒来，显然是试药了。
同是医官，他又怎么会不了解夏知秋。
纵然夏知秋医术高超，但终究医者不能自医。
“你这般折损自己的寿命为她试药，可她最终还是一无所知，你图什么？”
听言，夏知秋只是掀起唇边一角，有气无力的回答：“我图……她一生安好。“
只要季菀长命百岁，一生安康，他做什么都可以。
陈医官一生为医术忙碌，情爱之事他也不太了解，只能劝他：“你没多少年可活了，真想孤苦无依的过一辈子？”
夏知秋没有应答。
送走陈医官后，夏知秋便卧床休养。
直到寒冬九月，冰封千里。
夏知秋听见屋外轻云喜悦的声音缓缓响起：“姑爷，你快来看，苏小姐的红梅开了！”
想到季菀细心照料的红梅，夏知秋迫切的站起身时往屋外走去。
季菀离开后，沈宅的西苑便冷寂下来。
夏知秋迎着风霜踏进雪地里，看见曾经的一树红梅如今开满了整个院子。
只有一瞬间，他像是又看见了季菀全神贯注地照料红梅的样子。
夏知秋眼角映红，忍不住溢出一滴泪：“季菀，我当真是念及你了……”

第三十二章 消散

皇宫。
数日后，太医院听闻夏知秋辞官一事喧闹起来。
沈御医是太医院的第一御医，能在皇上身边陪伴近九年。
这一辞官，太医院像是失去了中顶梁柱。
但夏知秋称是重疾，又有陈医官为证，告别了太医院几位交好的医官，夏知秋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皇宫。
夏知秋回府便脱下那一身穿了近九年的官服，换上一身干净素衣。
离别前，夏知秋在苏府驻足了一瞬，
大门打开，苏府还是熟悉摆设，落下了许多灰尘和蛛网。
以前除了沈府，他经常来的地方便是苏府。
夏知秋走进灵堂里看着苏父的灵牌，伏下身去，磕了三个头。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夏知秋心里是认他的，如今他有如此成就也因是苏父的尽心栽培。
他没齿难忘，牢记一辈子。
他想，当年他心甘情愿的为季菀试药，也有部分因为他想护好师父唯一的女儿。
告别苏府后，夏知秋孑然一身来到了城门口。
一幕幕过往仿若走马观花般在他眼中消散。
能记住的回忆，竟全是和季菀的事情。
曾经这个人明明存在他的一生之中，他却选择视而不见。
夏知秋羽睫缓缓垂落，大步流星地走出了上京。
另一边。
季菀与洛然离开了小镇，莫子逸也执意跟来。
三人一行唯独莫子逸絮絮叨叨一路倒也热闹。
说的全是莫子逸这二十多年来的光荣事迹，从七岁说到十七岁。
莫子逸知道洛然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便只对着季菀唠叨。
起先季菀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回几句，莫子逸就说得更加起劲，之后季菀索性闭嘴了。
“再过不久可就到洛城了，晴晚，你还记得吗？”
莫子逸指着远方的青山脚下。
季菀随着莫子逸的视线看过去，果不其然，是她比较熟悉的景色。
当年洛城瘟疫横行，死了不少人，不知道如今那地方还是不是一如既往。
“当年我们救助的灾民应该还在洛城吧？”季菀思绪飘远，莞尔一笑道：“真是许久没见她们了。”
莫子逸点头应道：“是啊，那我们先去前方的小镇停留一会儿，然后去洛城看看她们吧。”
来到镇子上，莫子逸率先就去买了一匹马。
季菀嫌弃莫子逸又在铺张浪费，莫子逸就说：“烈马跑得快，你难道不想快些去洛城见见她们吗？”
一时间季菀也没有办法反驳，眼睁睁看着莫子逸又买了三匹。
洛然是莫子逸招来的手下，称会骑马。
莫子逸征战沙场时自是骑马打仗，也会骑马。
季菀看着眼前威风凛凛的红马，望而却步。
“季菀，我忘记了，你还不会骑马。”莫子逸拽着缰绳骑马来到季菀身边，张扬一笑道：“与我共骑一匹马如何？”
季菀开口道：“洛然也会骑马。”
“她骑马怎会有我厉害？”
莫子逸跳下马，将季菀抱上去，再次翻身而上时，两人的身躯便是紧贴起来。
有那么一瞬间，季菀觉得莫子逸是有意而为。

第三十三章 有意而为

季菀正想如何寻找个舒服的位置坐稳，身后的莫子逸就搂住她的腰间去拿缰绳。
“晴晚，你可要坐稳了，免得栽下去了。”
莫子逸像是恶意在季菀耳边轻声呵气，瞬时让季菀一阵酥麻。
还没等季菀坐稳，莫子逸扬手鞭打在马背上，马儿翻蹄嘶叫，吓得季菀忍不住又往身后靠近。
听到莫子逸得逞的笑声，季菀咬牙切齿道：“莫子逸，你的君子之风呢？！”
莫子逸无所谓的回答：“好笑，我莫子逸什么时候承认过自己是君子了？”
“……”
莫子逸的这匹黑马性子比较烈，季菀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闷着一股子怨气。
洛然跟在身后，默默出声：“快些走吧，不然天黑也到不了洛城。”
莫子逸向洛然投去一记冷眼，一鞭子打在马背上，绝尘离去。
抵达洛城时，已是深夜。
莫子逸牵着马，找到了当年住下的客栈。
季菀她们走进去时，客栈老板便一眼认出了季菀。
“苏小姐，时隔两年终于又见到你了，我还以为那次瘟疫我们害死了你……”这样说着，客栈老板不免又想起那段时日，泪水决堤而出。
季菀为了她们洛城的子民忙前忙后，据说自己也染上了瘟疫。
还以为这么一个好女子便没了，没想到时至今日又在洛城相遇。
看来苍天也不忍心带走纯净善良的人。
“哪里话，我是自愿来救助你们，何谈害我？”季菀有些责备道。
客栈老板还在多说什么，只听莫子逸脸色不悦地看着他：“老板，晴晚赶了一天的路，还是让她先歇息吧，有些话明日多聊聊便是。”
“好好好，说的也对！”
客栈老板收住话匣子连忙为三人带路。
为报答季菀的救民之恩，客栈老板说什么也不愿收钱，并且愿意一人一间上房。
但季菀走进厢房时，由不得一楞。
那段在洛城的记忆再次复苏。
这厢房是当年和夏知秋一同住的地方没错，她记得很清楚，连摆设都是一样的。
不知道客栈老板为何会给她这间房。
季菀心尖不经狠狠抽痛了一下。
现在是子夜，临时换房间也是麻烦别人。
将就一晚便是。
破晓，
季菀便下楼找到了客栈老板。
“老板，我可以换一个厢房吗？”
客栈老板犹豫半响，试探着问道：“你……当真和沈神医和离了吗？”
当年夏知秋救治了洛城众多子民，被洛城封为神医。
自然莫子逸他也是认识的，奉旨守城的莫小将军。
他只是有些意外苏小姐明明是沈神医的夫人，怎么就跟莫小将军一同来了？
季菀被这个问题堵住了嘴。
和离？算吗?
她似乎也没有拿到那一纸休书。
“……没有。”季菀只能老实回答。
听闻，老板像是松了一口气，劝道“你和沈大夫如此郎才女貌的一对，要是真和离了委实有些可惜，那莫小将军定是对你心生爱慕，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你是沈神医的夫人应当离他远一些！”
“我知道了。”
时隔两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她也不好多做解释。
“不过你们为什么不一起来呢？”
季菀耐心解释道：“他是朝廷御医，当然无法前来。”
客栈老板听得一呆，又道：“不对啊，沈神医前些日子还来过客栈呢！”

第三十四章 故人西辞

季菀徒然一僵。
夏知秋来过洛城？
夏知秋不是御医吗？怎么会来这里？
季菀仍然不太相信：“老板，你没有弄错吗？他是朝廷官员怎么会来洛城？”
“听说是辞官了，沈神医现在就在洛城南街边开了家医馆呢！”
怎么会呢？
夏知秋是皇上最看重的御医，怎会轻易放他离开。
季菀根据客栈老板所说的西街医馆。
她有些半信半疑地在门口探望，心里一团乱麻。
今日寒霜落了她一身雪白。
医馆的门口是敞开的，季菀能轻而易举的看见里面的景色。
前来看病的人极多，队列冗长，而为这些人诊治的素衣男子，正是夏知秋。
季菀往医馆里探望的身子险些没定住，圆溜溜的眼珠瞪大，却是怎么也不敢相信。
两年前他们因瘟疫一同来洛城救助灾民。
两年后他们仍旧在洛城相遇。
“这不是苏姑娘吗？！”
看病的人群中突然有人发出了一声惊叹，霎时将所有人的视线集中在季菀的身上。
季菀的视线恰好与夏知秋对接。
抓药的手从看见季菀的那一刻就一直隐隐在发抖。
此时他朝思暮想，寝食难安的人就在自己的不远处，可是他不能再和季菀扯上关系。
夏知秋努力抑着心中的情绪，面色从容的继续抓药。
季菀是当年治理洛城瘟疫的大恩人，前来看病的许多人认识她。
人群围住了季菀。
“苏姑娘，你是我们洛城的恩人啊，我们终于又看见你了！”
“苏姑娘，自从你们那日离开洛城后听说你身体欠佳，如今可还好吗？”
“苏姑娘，你还记得我吗？”
季菀不得不收回视线，挂着谦和的笑意与周围的人寒暄。
“各位，这里是医馆，多有不便，你们还是先去看病吧，我要先行离开了，改日再聊！”
虽是远远相望，却还是让她心里掀起波浪巨浪，烦闷的让她想逃离这里。
“苏姑娘，你和沈大夫不是夫妻吗？怎么不进去？”看病的一人问她。
季菀张口结舌的说不出话。
正是此时，夏知秋终于走了出来，语气出奇的平淡：“我与季菀已经和离了，不再是夫妻。”
听言，全场顿时静默一片。
至始至终夏知秋的眼神都未在她身上有过片刻停留。
明明夏知秋没有看她，可她的身体里就像是被无数只蚂蚁啃食了一样，让她不安的快要站不稳。
“我还有要事，便先走一步了。”
她再也无地自容的呆下去，只能慌忙的离开医馆。
回到客栈，紊乱的呼吸还是没能停止。
季菀紧抓着胸口，努力的想平静下来。
直至黄昏，斜阳垂落。
季菀面容惆怅地坐在窗边。
夏知秋也在洛城，他是否应该离开这里？
她本是想在洛城多多逗留写时日，可是夏知秋的出现彻底打乱了季菀的思绪。
只要再看见那张熟悉的面容，她的心就没有安定过。
她正陷入沉思，忽听房门被人用力推开。
来者是莫子逸，他气喘吁吁看着季菀，顺了一口气后这才问道：“晴晚，你知不知道，夏知秋也在洛城？”

第三十五章 以身试药

季菀抿唇默然一瞬，微微颔首。
他就知道。
他不能让季菀和夏知秋再次相聚，他要杜绝季菀与夏知秋一切往来，哪怕是呆在同一城市里他也不愿意！
莫子逸急忙开始为季菀收拾起行李。
季菀略微一惊，赶忙走过去阻止。
“莫子逸，你做什么？”
莫子逸沉下脸色，紧锁着眉头看她：“晴晚，我们离开洛城吧。”
季菀心头有一股莫名情绪，思索了一瞬，只道：“要这么着急吗？”
“立刻！马上！”
季菀没有再搭话，只是看着莫子逸收拾着行李，心里纠结起来。
她是不愿意再见夏知秋，可是……
莫子逸似是也发觉了季菀的不乐意，揣揣不安的问道：“晴晚，你不会还对夏知秋有情吧？”
季菀眼底闪过一丝异色，还是摇了摇头。
她被冷落了七八年，骗了两次，仍是谁也不会再原谅了。
“那就好，快些收拾东西，我去叫洛然，我们明日便启程！”
吩咐完后，莫子逸就走出屋子去了隔壁洛然的厢房。
半个时辰后，客栈老板未季菀送晚膳。
两人坐下闲谈时，季菀想着在临走前还是将自己与夏知秋之间的事情与客栈老板道明白。
谁知客栈老板竟惋惜道：“苏姑娘，你和沈神医和离的事情我已经听闻了，可是沈神医待你一直是一心一意，你们怎会沦落如此呢？”
在洛城的子民眼中，她和夏知秋还是琴瑟和谐的夫妻。
可是七年冷落之苦，也唯独自己明白。
这是自己的私事，季菀也没必要诉苦，只是说道：“我明日便要离开洛城，往后约莫是不会再来了。”
“是因为沈神医吗？”
季菀不答，算是默认。
客栈老板哀声叹道：“可惜啊，往后你许是再也见不到沈神医了，他现在病入膏肓，恐怕时日不多了。”
“咣当”一声，季菀手中的茶杯滚落在地面上被摔得碎成好几片。
“什……什么？”季菀还没反应，木然的又问了一句。
客栈老板如实回道：“沈神医身患了十几种剧毒，好像是只能活三年了。”
季菀不敢置信道：“怎么可能……身患寒毒的人是我，夏知秋怎么会平白无故中毒！？”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夏知秋不愿告诉我们，我们便没问了。”
季菀的脸色瞬间灰白，像是有一股冷气往心间冲去。
心中疑虑的事情顿然明朗起来。
在沈宅时夏知秋告诉过她寒毒不是无药可治，而是没有新配的药方，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以身试药！
所以当时城门口夏知秋给她喂的药，是夏知秋自己提炼出来的新药，因为他明白自己时日不多，所以会如此决然的放走她！
她快速站起来，没有犹豫的往医馆方向跑过去。
夜间温度骤降，凛凛寒风一股脑儿地灌进季菀的衣襟里。
但此时季菀却跑得发热，她寒毒刚愈，身体还有些吃不消。
停在医馆门口的时候，季菀就快喘不上气，
她第一次这般奔跑。
医馆的门没有关，季菀大步跨进去。
“夏知秋！夏知秋！”
医馆里没人，季菀便走进里面院子。
夏知秋背对着她，向着天空伸出手，万千星辰仿佛好像就在他掌心间。
季菀呼吸一窒，嗓音微弱发颤地说：“夏知秋，你是不是因为救我，所以以身试药，中了剧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