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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师如何了？”他扫了一眼面前的御医，语气冷冽。
御医吓得抖了一下，才犹豫道：“太师年事已高，这瘟疫来得凶猛，臣也只能尽力拖延，望能早日寻到治疗此种瘟疫之良方。”
拖延？薛沉景不由皱了眉。
这里的人，是虞意在世间最后的亲人了。
若是他这也护不住，他不知道，他日九泉之下他还有什么面目去见她。
“本侯不需要你尽力，只要你治好老太师，不然，休怪本侯不客气！”
太医应了声是，后背都出了一身冷汗，
“报，侯爷，门外来了几个人，说是能救陆老太师。”一个小厮上前报信。
薛沉景眼神一动：“请进来！”
……
因着薛沉景的到来，陆府到处都布满了兵士，倒是让虞意觉得很不自在。
她跟着宋知庭在薛沉景跟前站定，五指却不由握拳。
隔着帷幔，虞意看不清薛沉景脸上的表情，只是一年过去，再对上这个人，她还是觉得心底发凉。
“见了侯爷，还不跪下！”一旁的侍卫低喝了一声。
虞意愣了一下，没有动作。
她想，但凡是个有出息的，对着一个间接害死自己全家，害了自己女儿的人，都做不到卑躬屈膝才是。
宋知庭拉着她的手紧了紧，才笑道：“我们云梦泽出来的人，入世只为救百姓于水火，可不是来磕头的！”
听见云梦泽三个字，堂上众人免不得诧异一番。
薛沉景对这些虚礼并不看重，他的目光却落在了虞意身上，不知怎么，他觉得眼前之人有些熟悉。
“姑娘出自云梦泽？”
虞意刚想张嘴，意识到自己不能开口，便只点了点头。
宋知庭看了她一眼，立时了然：“侯爷，师妹常年居于云梦，素不爱与人打交道。”
薛沉景收回眼神，没有多想：“来人，带他们去见陆老太师。”
……
踏进房间，一股浓浓的药味迎面而来。
床榻之上，满头白发的陆太师就躺在床上，呼吸困难，面色发红，皱纹交错的脸上汗水沾湿了几缕凌乱的发丝。
虞意心下一揪，可想到自己身后还跟了个太医，她不敢表现得太过明显。
在云梦的这一年，她虽是养病，可也跟着那里的医师学了不少东西。
来之前，她也是做了些准备的。
她沉声上前把了把脉，可是神色却变得凝重起来。
半晌，她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瓷瓶，打开瓶塞在陆老太师鼻子下晃了晃。
随即，老太师的呼吸渐渐平顺了下来。
她刚想收回手，却被一只苍老的手紧紧握住。
“意儿……”陆老太师无意识地叫了一声。
虞意鼻头一酸，虽然她知道床上之人是病的在说胡话，可自从外祖离京至今，她已然许多年没有见过他们了。
如今再见竟是这样的境况，心中不免心酸。
她刚想应声，就感觉背后有道目光仿佛在盯着她，一时有些凉飕飕的。
她一转头，看见薛沉景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了。
她心中一慌，方才那句，他该不会是听到了吧？
薛沉景一步步向她走近，眼里是她看不明的情绪。
下一瞬，她见他薄唇轻启，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意儿？”
虞意心下一沉，身子跟着一僵。

第十七章 自当尽力

房中气氛一时之间凭空生出一股凝重之感。
虞意看着眼前的薛沉景，眼眸幽深。
她是迟早要面对这个男人的，她还得接近他，找到虞家当时通敌案的卷宗。
可是，她想开口说些什么，只觉喉头生涩。
“咳咳……”突然，床上的老太师剧烈咳嗽了两声。
虞意忙收回眼神，替老太师顺气，而方才那句意儿，她也权当没有听见。
薛沉景一时有些恍然，他总觉得这个女人让他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尤其是这个人的身形实在跟记忆中的那人太过相似。
可这一年来，他见过太多这样相熟的背影了，每一次却都只是他认错了人。
但方才陆老太师那一声意儿，让他心底某个地方狠狠戳了一下。
看着眼前之人熟练的行医手法，他又觉得自己荒唐可笑。
他的妻子从不会医。
……
不知过了多久，虞意才将老太师的病情渐渐稳定下来。
她推开房间门出去之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屋外的回廊挂起了暖黄的灯笼。
“呼——”她动了动僵硬的身子，深深地呼了一口气。
“姑娘累了？”薛沉景的声音冷不丁从回廊不远处响起。
虞意心里吓了一跳，转头就看见薛沉景正往她这里来。
她只是看着他，没有躲，也没有上前。
薛沉景也不在意，只是问道：“敢问姑娘，陆老太师如何了？”
虞意犹豫了一瞬，许是太长时间没说话了，她一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暂且稳定，但痊愈还得多要些时日。”
她听见薛沉景叹了口气才接着道：“姑娘若是能救陆太师，本侯必定重谢。”
重谢什么的她倒是不屑，只是她有些意外，为何薛沉景这么在意陆家人。
如今他既为朝廷派来主理疫情之人，怎的来了快一日了，却始终在陆府盘桓。
似乎是看出虞意心中疑惑，薛沉景才又道了句：“甘州陆家是本侯亡妻的外祖，亡妻命薄早逝，替她照薛亲眷是本侯唯一能做的了。”
面纱之下，薛沉景也看不清她的模样，他甚至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同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说这么多。
其实这话，他更多的是说给他自己的。
虞意听罢，也说不上心中是何滋味，只亡妻二字让她心间一揪。
只是，她心中又冷笑一声，现在补偿未免太晚了些。
她微微垂眸，敛去眼中那一抹恨意。
“自当尽力。”她回了四字，语气没有丝毫起伏。
话音刚落，一抹青衣在月下闪过一道飘逸的身影，而后稳稳落在回廊不远处的院子里。
“师妹可饿了？今日月下品酒如何？”宋知庭提了提手中一只烧鸡，一壶浊酒，笑着问她。
看见宋知庭，她的心才一下子安定了许多。
她脸上绽出一个笑来：“好！”
她跑上前，再转头，已然看不到薛沉景的身影了。
“他走了。”宋知庭看了她一眼，把酒壶放在她跟前。
虞意没有应他，收回眼神才转开了话题：“这场瘟疫比我们想象的还要糟糕，我们从云梦带出来的药只能稍缓病症，无法根治。”
气氛一时凝重起来，宋知庭也不由皱眉。
好半晌，他才出声：“那我回一趟云梦，请药师来，你随身带的百花丸有防护效果，你切记要薛好自己，等我回来。”
虞意看着他，眸光一暗：“你走了，他……”
面对薛沉景，她始终有种异样的感觉，可她也说不上来，是恨还是其它的什么感情。
“放心，我会安排好。”宋知庭冲自信一笑。
第十八章 必须火化

第二日，天方放晴，宋知庭便匆匆出了城，他来去自如惯了，城中守卫自然拦不住他。
虞意稳定住了陆老太师的病情，跟着虎子去了瘟疫最先爆发的村庄。
她跟虎子都吃了百花丸，也带了面巾，一时倒不怕被染上了病气，但是眼下城中病人实在太多，近日官府中也有几人染上了病。
再这样下去，甘州城只怕要全然乱套了。
她到了村子里，这里已经没有人在住了，之前这里的村民要么是已然病死，要么便是被官府中人关到了隔离区。
“侯爷，据说最先染病的就是这家人，如今一家五口一个活口都没有了。”
虞意忽然听见前面有人在说话。
她循声走过去，就看见薛沉景带着几个侍卫在一间民居的院子里正说话。
薛沉景今日穿了一身玄衣便服，眉头微蹙，脸上不怒自威。
他正好往虞意的方向看过来，两人双目交错，远远相视。
虞意看见他低头朝一旁的人说了什么，一个持剑侍从就朝她走了过来。
“这位姑娘，我们侯爷请您过去。”
她要是没有记错的话，这侍从叫林昭，是薛沉景的贴身近卫。
她也没有回避的道理，只能带着虎子进去了。
她进去，一旁的县丞很有眼力地跟她说起此次瘟疫的大致情况。
这家院子之前住的一家五口是最先发病的，这家生计多靠男人上山打柴围猎维生，前段时间，男人夜里突然高烧不退，呕吐不止。
起先家人以为只是风寒引起的肠胃不适，没有发觉，直到第三日，家里的老人孩子接连出现这样的症状，不过十日，一家五口便全死了。
瘟疫也由此爆发。
虞意听罢，眉头微蹙，在这户人家里里外外看了一圈，最终将目光停在了一块还未吃完的野猪肉上，肉放了不知多久，上面都是腐虫，发毛长霉了。
厨房一股腥臭味，都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她的脸色便沉了下去，看来原因就是这了。
她走回院中，看了一眼薛沉景，故意压低了声音道：“应该是山中野兽带出的病，被人吃了引发的瘟疫，这种疫病人传人的速度非常快，之前病死的人，尸首必须火化。”
一旁的县丞听了，脸色一变：“万万不可！人都已经死了，该当入土为安，怎还能挫骨扬灰！”
在燕国，死后火化那是对大奸大恶之人的惩罚，寻常死人都是要被埋进土里的。
“侯爷，若不想瘟疫复发就必须如此，您看着办吧。”
虞意也不欲争执，只淡淡看了一眼薛沉景，发现他的脸色有些难看。
他没有说话，只是沉着脸离开了原地。
虞意愣了一下，她不过是说了句实话罢了，他怎么脸色如此吓人？
待薛沉景走了一段距离，一旁的林昭才朝她拱了拱手：“姑娘以后莫再提起焚尸之言了。”
她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薛沉景可从来不是一个古板之人，怎么也会忌讳这些？
“侯爷夫人去年离世了，在停灵之日，祠堂一场大火，将夫人的尸首烧得只剩一具白骨，侯爷这些年一直耿耿于怀，方才姑娘一言，想是惹侯爷不快了。”林昭向她解释道。
闻言，虞意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
当初他们成婚三年，薛沉景都没有真正承认过她这个侯爷夫人的身份，从来叫她都是直呼其名。
没想到，她死后，才能被承认。
只是，她并不认为这是薛沉景的深情。
相反，那场大火应该是正合了他的心意才是，她当初杀了连翘，他应该是恨不得将她挫骨扬灰的。
……
月华如水，初春的夜，微风浮动，连空气中都带着淡淡的花香。
虞意给陆老太傅把过脉，推开门就看见薛沉景站在门口，负手背对着她。
她愣了一下，带上门才问：“侯爷怎么在这？”
“听说云梦有起死回生之术，可真有能让亡者生还之法？”
薛沉景没有转身，她瞧不见他的表情，只觉得他的声音带着些许苍凉。
虞意暗暗思忖着，他估计是想着要救活连翘吧。
若是世上真有这等医术，她定然也是要救回月儿的。
“云梦是医家，不是神仙，岂能真有气死复生之能？”她说这话的时候，神情黯然。
她能活过来，全然是因为父亲被斩的那天，宋知庭知道她遭了大难，难免重病一场，便将他在苗疆偶然得到的双生蛊种了一只在她身上，而另一只在宋知庭身上。
两蛊双生双依，同命同寿。
这样，只要宋知庭没死，她便还有活命的机会，但这蛊虫效用也仅此一次罢了。
当然，要将她救活，其中要付出怎样的代价，她是不知道的。
“你，叫什么名字？”薛沉景忽然转身，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她。

第十九章 病中惊梦

“咚咚咚——”
清晨，虞意方才洗漱完，身后就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她打开门就看见林昭脸色焦急地站在门外：“柳姑娘，老太师今日一早又开始高烧了，侯爷让请您过去看看！”
那日，薛沉景问她名字，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便信口胡诌了一句她姓柳。
如今府上所有人也都跟着称她一句柳姑娘。
听见老太师病情恶化的消息，虞意的心一下沉到了谷底。
她从云梦带来的药虽说对抑制瘟疫有奇效，但是时间用得长了，作用便也越来越小。
若是宋知庭再不回来，恐怕以她的医术还不能应付这场瘟疫。
她赶过去的时候，薛沉景已经叫了好几个御医来看了，可是看他脸色不虞，便知道事情不妙。
她看了一眼薛沉景，不由皱眉：“侯爷还是莫要留在这里，若是染上了疾疫，只怕不妙。”
“无妨，请柳姑娘看看老太师。”薛沉景脸色已然有些发白。
虞意自然也没有闲工夫搭理他，给陆老太师把了把脉。
好在老太师虽说复发高烧，但是并非不治，可要是再找不出能治这场瘟疫的方子，不只是陆老太师，整个甘州城的人都危险了。
“侯爷，之前我将从云梦带出来的药都给众位御医去赶制了，可以先分发给城中百姓，再多争取些时间。”虞意说着，从怀里拿出一粒药丸给老太师喂了下去。
她还没听到回应，就听见身后有人惊叫了一声：“侯爷！”
她猛地转身，就看见薛沉景的身子往她这边倒，她一惊，下意识伸手接住了他。
薛沉景晕了过去，可在他彻底丧失意识之前，他隐隐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虞意不知，伸手摸了摸薛沉景的额头，发现他的额头竟烫得吓人。
她忙替他把了脉，可这脉象不由让她心底一震——是瘟疫。
……
客房院中，虞意正坐在回廊下熬着药。
可她坐在石阶上，眼神却怔怔望着天空有些出神。
一旁的虎子摇着蒲扇看着炉上的火，他看虞意这样子，不由多问了句：“恩公，自从侯爷染了病你可是一眼都没去看过，真的没事吗？”
虞意愣了一下，看着天上不时飘过的几朵白云，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她心里十分清楚，她与薛沉景到底还是有怨的，毕竟他们之间横着太多亲人的鲜血了。
“有御医在，轮不到我操心。”虞意挪开眼神，看了一眼药炉，“这药快好了，一会儿你帮我送过去。”
虎子瘪了瘪嘴，小声念叨了句：“明明就是不想那个侯爷出事……”
是啊，说实在的，私心里，她是不想薛沉景就这么死了的，哪怕她如此恨他。
毕竟现在甘州百姓还要他站出来主事，她也还需要通过薛沉景来拿到虞家通敌之事的案卷。
……
夜幕深沉，清凉的月光透过窗洒落一地。
房间的门被人轻轻推开，躺在床上的薛沉景恍惚间睁了眼，只看见黑夜中一个女子的身形。
那女子半张脸用面纱挡着，逆着月光看过去，他瞧不清人影，但那女子靠近他时，身上有股令人心安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