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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雨噼里啪啦下个不停，涂山那半山梨树上的梨花被打落了不少。
谢云昭站在洞府外，都能闻到从里面传出来的血腥味。
可她只是愣愣站着，并没有进去。
脑中一片混乱，就像有两个人在脑海中互相拉扯着，让她的心也跟着被撕裂成两半。
一个声音在告诉她，里面那人是路南星，是她心爱之人。
可另外一个声音又在告诉她，里面是她的仇人，曾杀她涂山狐族，害她到如此田地。
心口传来一阵剧痛，她猝不及防吐出一口鲜血。
看着地上的鲜血，她才猛然意识到，她所剩下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阿主，我们……还走吗？”赤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谢云昭忙擦了嘴角的鲜血，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她只看了一眼洞府之中，才问：“赤珠，他怎么样？”
赤珠神情阴郁：“谢长吟说，那陆墨锦曾服下灭道丹，有万年寿命，死不了。”
心中的一块大石头好像终于落了地，谢云昭恍然意识到，她终究还是不想他有事的。
她愣了一下神，忽然又问：“灭道丹是什么？”
赤珠摇了摇头，并不知道那是什么。
“那是舍道殒仙之丹，服下灭道丹，可下黄泉，可活万年。”谢长吟的声音冷不丁从身后响起。
谢云昭看谢长吟神色，恨不得要将她除之而后快。
可也想必是因为陆墨锦的话，他这才没有对她动手。
“我师兄为了你，舍弃仙道，甘愿放弃转世，可换来的却是你这一剑！”谢长吟心中不平。
谢云昭身形微微一僵，却又反问：“他舍仙道，我便没有舍吗？他当日杀我，我如何便杀不得他！他万年长生，我破散魂飞，可是公平？”
谢长吟神色一窒，却被她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谢云昭不再理会，扫了他一眼，进了洞府。
谢长吟本想拦住她，可犹豫了一瞬又放弃了。
情之一字，纠葛过深，他不过局外之人，又能如何。
洞府中的血腥味弥漫得更加深重。
谢云昭进去，便看见陆墨锦躺在床上，背靠着床案，闭目像是在沉思。
他脸色苍白，瞧不见一丝血色。
听见动静，陆墨锦才缓缓开口：“长吟，她走了吗？”
见半晌没有人作答，他这才缓缓睁开眼，便看见谢云昭站在她跟前。
他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又恢复平静：“你……来了。”
谢云昭缓缓上前，在他身旁不远处坐下：“从前，我觉得，只要南星站在我跟前，我便一眼能将他认出来，可原来，是我太过自信。”
陆墨锦神色一怔，却露出一抹苦笑：“不是你自信，你确实认出来了，从一开始便认出了。”
从他们初次遇见开始，她便认出了他，是他先不记得她的。
后来也是他先伤透了她，才有今日如此因果。
“今生之事，你我就此两清吧，人妖殊途，你我终归不是一条路上的人。”谢云昭说这话的时候，面上没有丝毫表情。
一如当年陆墨锦对她说这话的时候。
陆墨锦自嘲一笑，牵动心头伤口，他剧烈咳嗽起来，伤口崩裂，又有鲜血缓缓渗出，染红了白袍。
果真是天意弄人，曾经他以此言如此劝谢云昭断了这个念头。
如今，谢云昭又将这话原原本本还给了他。
“若是，我便要与你殊途同归呢？”陆墨锦看着她，眼里却是坚定不移。
谢云昭脑子里嗡了一下，只觉这话无比耳熟。
脑海中浮现她自己的声音，不断重复着那句：“若我便要与你殊途同归呢？”
她心口一痛，缓缓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待你伤好，便回昆仑去吧，自此你我……两不相欠。”
第三十章 四月芳菲尽
人间四月芳菲尽，一场大雨过后，涂山的梨花亦残落了一地。
谢云昭看着这满地梨花，忽然就想，这恐是天意。
梨花便是离别之意，若喜离别，又岂能不受离别？
“阿主，那两个道士，下山了。”赤珠匆匆跑上前，报道。
谢云昭的身形僵了瞬，却只是轻巧一句：“走了，也好。”
走了，便不用再想着该如何面对他了。
可顿了顿，她又道：“赤珠，你去将洞中那瓶琼玉露送去给他吧。”
赤珠一脸愤然：“那琼玉露可是上好的治伤良药，怎能便宜了那道士！”
谢云昭看她一眼：“去吧。”
赤珠也只得听令。
谢云昭看着太华城的方向，眼神悠远。
她终归是会心疼的，也终归不舍让他难受。
她想，如若当初修炼成仙，想来也不会有如今诸事。
可是，世间皆苦，她又如何抗过天命。
想来如今的下场，亦是天命给她的惩罚吧。逆天而行，必有天惩。
她早已没有了当初那份要与天抗命的毅然。
夜沉如水，繁星当空。
陆墨锦坐在院中，抬头看着天空，繁星如故，只是观星之人却不在了。
那日他还能与谢云昭一起夜下观星，如今，他们却连见面的由头都没有了。
“师兄，你还受着伤，怎么不去歇着，在这夜里吹风。”谢长吟进门就看见他在看着夜空出神。
陆墨锦这才收回眼神，看向谢长吟：“无事，死不了。”
可谢长吟眼中却闪过一丝担忧，他拉过陆墨锦的手，把过脉，脸色却更沉了下来。
“你这丹田已有邪气入侵，若是堕入魔道，我可如何向师傅交代！”
陆墨锦收回手，神色淡然：“只要持心正，成仙成魔又有何区别？”
“师兄此言差矣，世上妖魔害人无数，怎可与仙神混为一谈！”谢长吟道。
可陆墨锦挪过眼神，只怔怔看着天空：“我从前也与你一般，可现在，你看是为人的林婉可恶，还是涂山那些从未害人的妖怪可恶？”
谢长吟一时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世间善恶，又岂是物种之间便可分辩的。
人有恶人，妖亦有善妖，也不可一概而论。
“我明日要回昆仑山，也会问问师傅可有解救之法。”
陆墨锦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我已离仙道远矣，你亦不用为我费心，若回昆仑，替我向师傅他老人家告罪，我周身邪气，恐再不能回昆仑了。”
那灭道丹吃下去的时候，他便算是自绝大道。
他没有什么好后悔的，只是长路漫漫，他再无来世，定要将最好的结局留给谢云昭。
谢长吟不语，心中自然也是知晓了结局。
他想说些什么宽慰一番，可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情之一物，他不懂。
“师兄，为了一个狐妖，真的值得吗？”
陆墨锦无奈一笑，夜色下，苍白的脸更显凄凉：“哪有值与不值？我唯恐她伤了半分，唯恐她委屈了半分，可到头来，却是我亲手害了她。我不为弥补，只愿自己不留遗憾。”
说来，亦是他心中自私，分明最好的选择是从此离她远远的，不让她难过，不让她想起过往才对。
可他心中放不下，见不到她便又时时挂念。
为今，只愿她好。
如今，他终于可以泰然做回她眼中的路南星了。
第三十一章 恍若当年
“咳咳咳……”剧烈的咳嗽声从洞府传来。
谢云昭看着地上的血，不由有些晃神。
如此下去，她也不知道她还能活多久了。
“阿主！”赤珠进门，就看见地上的鲜血，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你受伤了？”
谢云昭擦掉嘴角鲜血，虚弱摇头：“上次被林婉打伤的，没关系，很快便能痊愈。”
赤珠半信半疑，帮她把被子盖好：“阿主，要不明日起去极仙洞闭关吧，修炼一番才能养好神魂啊！”
谢云昭摇摇头：“你方才找我所为何事？”
“那个道士又来了。”
看赤珠表情，谢云昭就知道，一定是陆墨锦。
按说他受了伤，现在伤还没好，日日往她这里跑算怎么回事。
“他来做什么？”谢云昭微微蹙眉。
赤珠不满地瘪瘪嘴：“说是要见阿主你，我都说你不想见他，可他就是不走。”
谢云昭无奈地叹了口气，说到底，她又怎能真的对他视若无睹。
她只得起身下床，穿好衣服，看了看自己脸上气色，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
山脚下，她远远便看见了一身白袍的陆墨锦，风吹过他的衣衫，几朵梨花随风而落。
这情景真是像极了从前，景如旧，人如故。
她缓步走上前，陆墨锦蓦然回首，正在几尺外看见了她。
“你还是来了。”他语气很轻。
谢云昭停在离他不远处，没有再上前：“你找我何事？”
陆墨锦看着与她隔开的几尺距离，心头却升起一团苦涩。
他深吸一口气，才开口：“长吟回昆仑了，我已将太华城城主之位让给了旁人。”
谢云昭眼中闪过一抹诧异，随即又恢复平静：“这与我何干？”
陆墨锦终是无奈：“谢云昭，欠你的，我都还你，余下的日子，我想陪陪你。如此简单，而已。”
这么久以来，谢云昭还从未听他如此语气说话。
她的心不免一沉，却终是嘴硬：“陆墨锦，你不欠我什么，我说过，我们两清了。”
“如何两清？我只问你，哪怕许多事情你不记得了，难道也会不记得路南星曾有多爱你吗？”陆墨锦沉眸。
其实，他更想说的是，不止是当年的路南星爱她，如今的陆墨锦又何尝不是呢。
只是天意弄人，一切为时已晚。
谢云昭心中动容，无可否认的，她自然知道当年的路南星有多爱她。
正因为爱之深，所以才有后来的痛之切。
“你要如何？我们终归人妖殊途，不是吗？”
陆墨锦上前两步，霸道地拉过她的手：“你不试试，又焉能知晓是殊途还是同归？”
谢云昭一愣，一时竟没有挣开他握住的手。
陆墨锦神色稍缓：“今天晚上正好是长安花灯会，我看天色甚好，夜晚一定繁星满天，我们去瞧瞧。”
若换作从前，陆墨锦如此对她说，她一定欣喜若狂。
可如今，她只觉心中怅然，但见陆墨锦眼中希冀，她又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如今，陆墨锦看她的眼神，着实同当年路南星看她时一模一样。
她可以拒绝任何人，唯独拒绝不了路南星。
夜华如练，长安街头灯火通明，人群熙熙攘攘。
只是今夜皎皎明月当空，天上却没有几颗星星。
谢云昭任由陆墨锦拉着，走在人群中，他将她牵得很紧，像是生怕把她弄丢了一般。
两人停在一个小小的面具摊前，陆墨锦拿起其中一个面具，痛快地付了钱。
这面具也正是当年谢云昭给他挑的那张面具。
他戴上面具，恍若当年。
“谢云昭，若我只是路南星，我们便可从头再来吗？”陆墨锦停下脚步，拉着她的手问道。
第三十二章 殒道成魔
月华如水，清冷却又凉薄。
身后所有的喧闹谢云昭像是一下子全都听不到了，耳边一直回响着那一句话。
“若我只是路南星的话，我们便可从头再来吗？”
有一瞬间，谢云昭忽然觉得，从头再来真是一个极好的词。
但是却又真是个残忍之词。
只可惜，世上从来就不存在假设之言，因为那本就只是假设。
谢云昭仍是看着那双莹若星辰的眸子一时有些愣神。
见她没有说话，陆墨锦也并不着急，只轻笑一声：“那边有卖河灯的，我们要不也去许个愿吧。”
谢云昭依旧没有拒绝，只一步步跟着他往前走。
河边不少少男少女在放河灯许愿，谢云昭看着河中的花灯，只觉有些眼熟。
好像很久很久之前，她也来过这里一般。
陆墨锦买来两只花灯，给谢云昭递过去一个。
“听说往这河中放花灯，若有幸被河神看到，便会愿望成真，你也来试试吧。”
谢云昭看着眼前的花灯，没有接：“我是妖，这些神仙只会保佑凡人。我就算许愿也没有用。”
陆墨锦身形一愣，却是喃喃道：“所以，你当年的愿望是为我而许的？”
谢云昭听得有些莫名：“你在说什么？”
陆墨锦这才敛神，无奈摇头：“没什么，你若不愿许愿也罢，”
可谢云昭看见陆墨锦自己在花灯的纸条上写了什么，然后走到河边去放灯。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陆墨锦以前是绝对不会做这种事的，连她都觉得幼稚。
可真看见这一幕，她心中又有些发闷。
“你许了什么愿？”谢云昭不由有些好奇。
陆墨锦将灯放到水中，看那花灯飘远才回头看向她道：“等我愿望成真之际再告诉你。”
谢云昭看他一眼，也不再追问。
两人放了河灯又往前继续走，其间人群越来越少，街道上也越来越安静。
月光下，两人的身影被拉的修长。
正走着，眼前闪过一人影，一个道士模样的老者出现在眼前。
“站住！大胆狐妖，竟敢跑到长安城中作乱！”
谢云昭脚步一顿，没有再上前。
她如今法力，可万不是这老道士的对手。
可那老道士一句多言都没有，手中拂尘一挥便向她袭来。
她脸色一变，却见陆墨锦一掌将那拂尘打落在地。
那老道眼色极好，一眼便认出这法术出自昆仑山：“阁下乃昆仑弟子，怎可护着这妖孽！”
陆墨锦收手便解释：“这位仙道误会，她虽是狐妖，可从未害人。”
可那老道闻言，横眉一拧，顽固非常：“什么从未害人，你怕是被这狐妖迷了心智，看我拿她！”
说时迟，那时快，几道明黄符篆便直逼谢云昭面门。
陆墨锦眸色一沉，施法将所有符篆又悉数打了回去，只是他捻出来的法术却冒着黑气。
老道见状，冷笑一声：“难怪你如此护着这狐妖，原来已殒道成魔，不过一妖道，我今日便一并除了你们二人！”
谢云昭闻言，眼中惊异，陆墨锦乃昆仑仙山首徒，修道一向纯正，怎么可能殒道成魔？
可看他与那老道交手，法术间确实带了黑气，是邪气侵心所致。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时脸色大变。
而陆墨锦前几日被她在心口伤的那刀伤口还没痊愈，如今几招下来，伤口裂开，又开始往外渗血。
白袍之上的血印显得尤为刺眼。
“陆墨锦，别打了！总归我时日无多，死了又有何妨！”谢云昭大声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