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全文阅读

那股静寂逼得萧彤鼻间酸涩：“哥，有时候我就在想，死的人是我该多好？”
若你在，嫂子和侄儿便还有一个完整的家。
若你在，三叔便不会被迫重回战场。
若你在，姜家便还是南国不可撼动的功臣府！
萧彤越想，眼眶越滚烫。
她闭上眼将泪藏进眼底，只有那声低语透露出脆弱：“哥，我想你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车轮碾压石子的声音跃入耳朵。
萧彤睁眼看去，就见三叔姜君仪坐着轮椅行来。
“三叔？您怎么来了？”
“睡不着，过来看看离萧。”姜君仪视线划过萧彤泛红的眼尾，叹了口气，“今日早朝之事我都听说了，君命不可违，你也看开些，别为难自己。”
萧彤垂眸不语，半晌才开口：“三叔，我想和您一起出征！”
姜君仪微微皱眉：“你胡说什么？你走了，姜家怎么办？”
“离萧的孩子还小，你祖母年纪也大了。三叔虽然不想你那么累，但你身为家中嫡女，如今离萧不在了，姜家的重担还是要靠你撑起来。”
道理萧彤都知道，可是想到寺里解的那支签，她心中惴惴难安。
姜君仪见她不语，叹了口气：“若仪，三叔这条命本就是捡来的，如今我放心不下的就只有家里。若你在，我在战场上也能安心些，你明白吗？”
话说到这儿，萧彤再不愿，也只能压下跟他一起出征的念头。
“我会守好姜家。我只希望您和父亲平安归来……”
闻言，姜君仪却没有回话，浓浓的情绪藏于眼中。
最终他只是拍了拍她的手臂：“我们回去吧。”
萧彤点了点头，离开前，她回头看了眼兄长的墓，随后才推着三叔，回了府。
五日后，姜君仪出征。
萧彤站在城门上目送他离去，心中好似落空一块。
她回头看向母亲：“娘，若我是男子该多好？”
姜母轻轻抱住了她：“男女都一样，都是姜家的好儿郎。”
萧彤紧紧的回抱住母亲，好似在寒冬里找到温暖。
送离姜君仪后，母女两个在街上走了走才回府。
可刚到门口，就见将军府的大门前围了不少人。
“怎么回事？”萧彤挤进人群询问。
周围人看见她，却纷纷后退。
茫然间，就听有人高声大喊：“就是她！自她出生，姜家将军不断战死，南国动荡不安！”
“她就是个灾星！”
萧彤整个人都傻了，还没等回过神，一个烂菜叶砸到身上。
紧接着，各种东西从四面八方一起砸了过来——
萧彤将母亲护在身后，连连后退躲避。
耳边响彻着百姓的高喊：“让她去死！换南国太平！”
“没错！赐死！”
“赐死！”

第6章
萧彤震惊地看着他们，甚至忘了躲避。
脏污丢了她一身，好不狼狈。
“住手！”
一道冷叱响起，压过了所有嘈杂声。
很快，无数身着铠甲的御林军跑过来，将百姓挡在人墙外，护住了姜家母女。
萧彤抬头望去，就见季子宥一身白衣走来。
他一步步走上前，冷眼扫过人群：“当街辱骂朝廷官员，你们是要造反吗？”
百姓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开口。
突然一个小孩儿的声音响起：“我娘说她是灾星！害我爹爹打仗回不了家！”
“没错，都是她的错。”
“我们只是替天行道，除灾星！”
人群再次躁动起来，他们一股脑的冲上来，却被士兵拦住。
萧彤看着这幕，突然心生无力，有些谣言的兴起只需要一副唇舌，澄清却难如登天。
就像他们喊她灾星，在兄长马革裹尸之际污蔑他通敌叛国……
这一刻，她不免自问：这便是他们姜家人用命守护，换来的结局吗？真的值得吗？！
一旁，季子宥将她眼里的疑惑与茫然看得一清二楚。
他没说话，只是喝令御林军将闹事的百姓驱逐，然后将姜家母女送进了将军府。
府门开了又关，也将外面的喊骂声清空。
萧彤将母亲送回房，再出来时，就看到季子宥还站在堂中。
她脚步顿了顿，复走上前：“方才之事，多谢帝师。”
季子宥眸色冷淡：“姜君仪刚走你就又生事端，是觉得姜家太安宁了吗？”
被害者是她，如今被指责的还是她！
萧彤掩下苦涩，哑声说：“我比任何人都不希望出现这种流言！”
季子宥却只说：“管好你自己，我不想半月后的大婚，再出事端。”
说完他毫无留恋地离开。
萧彤看着他离去心如一片死灰，眼角生疼，却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时间过得如此之快，半月后，他便是别人的夫君了。
而他和她此生再无缘分。
良久，她收敛好情绪，转身要回房，却看到本该在房里的母亲，正在廊下等着她。
“娘……”
萧彤知道刚才之事已被母亲看到了。
姜母走上前，安抚道：“自陛下赐婚，你与他便注定无分，不要太偏执。”
“我明白……”
“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但总把心事藏在心里容易憋坏了自己。若仪，偶尔也和娘谈谈心，好吗？”
萧彤含着泪点头。
姜母伸手将她揽入怀中：“等你爹回来，娘再给你寻一个良配。”
萧彤却回绝了：“良配未必心悦。如若不能嫁于心悦之人，我愿只做姜家女，终老一生。”
听到如此誓言，姜母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最终什么话也没有说。
……
夏日已过，秋风萧瑟。
转眼，已是公主大婚之日，普天同庆。
萧彤站在院中，听着府外传来唢呐和锣鼓合奏的声音，又想起她与季子宥大婚之日。
那时他一袭白衣，风姿卓越。
她忍不住想今日的他还会是那般吗？还是也换上了大红的喜服，却迎娶他的新娘？
思绪缥缈间，远处突然响起一片嘈杂——
“公主！不能进去！”
“滚开！敢拦本宫你们是不想活了吗？”
萧彤转头看去，只见身着婚服的萱忆公主戴着满头金冠，怒气冲冲地走来。
她不是要成婚了吗？为什么突然来了将军府？
“公主？”萧彤连忙站起来，满脸疑惑，“你怎么……”
没等她问完，萱忆公主一把将手中的圣旨砸在她身上：“你们姜家都是晦气的东西！你三叔和你父亲什么时候死不好，非要在本宫大婚之日去死是吗？！”
“红白犯冲，本宫婚事只能推迟！萧彤，姜家毁我婚事，本宫不会放过你们！”
萱忆的话如同一道惊雷震住了萧彤。
她不敢相信：“不可能！三叔和父亲怎么可能死？他们不会……”
萧彤一把推开萱忆，飞快地往外跑去。
她的话是假的，三叔和父亲一定没事！
然而刚迈出府，就看到一身喜服的季子宥走来。
他红衫墨发，勾魂摄魄，唯有一双深邃星眸，冷的好似千年寒冰。
而他身后，则是披甲持刀的御林军！
萧彤无暇多想，手紧抓着他鲜红的衣袖，颤声问：“我爹他……”
季子宥凉声告知：“姜大将军已死，南国连失五城，损失惨重！”
萧彤脸色霎时惨白，她凝着男人不带丝毫玩笑的眼，手无力垂下。
绝望如水，将人溺毙。
她被迫接受这个事实，红着眼再问：“……尸首呢？”
“姜君仪被乱刀砍死，尸骨无存。姜大将军尸身被敌军所获，挂在天堑城城门，振奋敌军势气。”
“轰——！”
随着季子宥话落，晴天之上突然一声雷鸣轰响，顷刻间滂沱大雨落下。
萧彤只觉一股晕眩之意直冲大脑，她后退半步，差点摔倒。
她不敢想象，生前顶天立地，安若泰山的伟岸父亲，死后居然受到如此奇耻大辱！
“为什么……不派人夺回父亲的尸首？”萧彤的声音都在颤抖。
季子宥冷漠道：“一个毫无用处的尸体，不值得更多人为之赴死。”
萧彤不敢相信，这句话居然是从季子宥的口中说出！
她父亲可是他的救命恩人！
面对他的死亡，以及死后的侮辱，季子宥竟可以如此波澜不惊！！
萧彤凝视着季子宥如海的深眸，视线渐渐落到他身后的御林军上，心里后知后觉的升起些不安。
“所以你今日……是为何而来？”
面对萧彤的质问，季子宥淡声宣旨：“陛下有旨：姜家通敌叛国证据确凿，命诛其九族，以儆效尤！”

第7章
以身殉国，换来的却是抄家灭门！
萧彤无法接受，更让她震惊地是宣读这道圣旨的人竟是季子宥！
冰冷的雨水打在身上，模糊了萧彤的视线。
眼前那抹红衫喜服的身影，越来越陌生。
眼见季子宥越过自己，就要带着禁卫军走进将军府。
萧彤想要阻拦：“季子宥，你不能这么做……”
下一秒，却瞬间被禁卫军压制在地，只能无力地看着他走进去……
天牢。
姜家上下三十多口人在阴暗潮湿的牢房团聚，却独独少了姜老太太。
萧彤茫然的看着母亲，便听她说：“你父和你三叔的死讯传来，她受了刺激，犯了心疾，没能……熬过来！”
萧彤只觉眼前一黑，那个小时候抱着她说别怕，在她打了胜仗回来时，摸着她头说‘不愧是我姜家女儿’的老人，就这么走了？！
她甚至，没来得及见她最后一面！
这一刻，萧彤再绷不住情绪，咚的一声跪在地上：“三叔让我留下来保护姜家，可我……什么都做不到！”
她自责自己的无能，怒骂自己废物，可终究改变不了这一切。
姜母拍了拍她的肩膀：“这是姜家避不开的命运，不是你的错。”
……
夜，来的悄无声息。
脏乱的牢狱中，姜家人靠在一处睡去，
只有萧彤窝在角落，望着天窗外倾泻而来的月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时，牢门打开，狱卒粗声喊道：“萧彤，出来。”
萧彤抬起头，就瞧见他身后的季子宥，一身洁白，不染尘埃。
两人隔着木栏对视，许久，她才起身走出。
空寂的牢房里，沉默蔓延。
直到季子宥开口：“行刑的日子定在了三日后。”
萧彤神色空洞：“我娘说这是姜家的命。”
“只是我想知道，这些事情的背后，你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季子宥眼中闪过一丝异样，他没回答，转开了话题：“你爹曾对我有恩，作为回报，我可帮你一次。”
听到这句话，萧彤勾起一丝嘲讽的笑容。
这时想起这份恩情又有何用？姜家要没了，一个不留……
倏然，萧彤想起了自己的小侄子，她瞳孔微微一震。
“姜元……能救元元一命吗？”
季子宥摇头拒绝：“不可能，他是男丁。”
萧彤早已猜到，却不免失望：“那便没有了。”
见她黯淡的眼眸，季子宥心里涌上抹异样：“你……”
然而话刚出口，就被萧彤打断：“帝师大人，若你真的有心，就夺回我父亲和三叔的尸首，送他们……入土为安。”
说完这句话，她便转身顺着来路走回。
季子宥站在原地，望着她单薄的身影慢慢走进阴暗的囚牢中，神色难辨……
三日后，姜家三十几口人被拖上了刑场。
“姜家通敌卖国，罪恶深孽。姜家三十九口人，行刑——”
高台上的监斩官丢下火签令，刽子手举起屠刀。
头顶的太阳明亮到刺眼，萧彤仰头望着，耳边回响着来自家人的高喊——
“姜家无罪！”
一声接着一声，伴随着的，是刀落下的凛冽，还有热血浇洒——
萧彤不敢去看，只能从声音中辨别出那是三婶，然后是四婶，接着是二婶，五婶……
身旁，长嫂林若烟的声音也紧跟着响起。
“元元，别怕，别哭，娘马上就带着你去见爹爹。”
林若烟怜惜的望着自己的孩子，随后将他抱紧，怅然高呼：“吾儿何辜！吾夫何辜！姜家何辜！”
下一刻，刽子手举起大刀——
刹那人头落地，鲜血洒满刑台，也映进了萧彤的眼。
她看着身旁不断倒下的人，视线慢慢落在母亲身上。
四目相对间，两人眼里都没有害怕与恐惧，只有满腔的从容！
萧彤弯唇粲然一笑：“娘，下辈子我还想当你的女儿。”
“好。”姜母含着泪点头，“下辈子……我们还做一家人。”
随着他们话落，身后刽子手手里的大刀慢慢举起。
刀刃上寒光一现，萧彤闭上双眼，等待死亡。
然而就在这时，突然一阵喧哗声响起。
紧接着，萧彤只听见一声惊呼——
“有人劫刑场——”

第8章
听到呼声，萧彤下意识睁开眼。
只见无数身着黑衣的蒙面人朝刑台涌来。
现场一片混乱，台下人更是惊恐逃命。
这时，其中一人快速解决掉身边的侍卫，来到萧彤面前：“末将林泽勋！姜小将军，在下失礼了！”
林泽勋是父亲的亲信，年纪虽轻，但已立下赫赫战功！
可是……
“你不是该在边关，怎会出现在这儿？”萧彤低声问着。
但情况紧急，林泽勋无暇解释，反身将她扛起就跑。
匆乱之际，萧彤下意识往刑台上看去。
就看到，因劫刑场之乱，母亲被侍卫羁押着带下了刑场。
而其他黑衣人也都迅速散去，恍若未曾出现……
京城外，破庙。
林泽勋将萧彤放下来，解开囚着她手脚的锁链。
旋即，他单膝跪下：“末将林泽勋，见过姜小将军！”
“快请起。”萧彤忙将人扶住，再次问出心中不解：“你为什么出现在这儿？”
“天堑城一战后，属下本想夺回大将军尸首，却无果。又听闻姜家之事，便带着兄弟们策马加鞭赶回来，没想到……还是晚了。”
提到父亲，萧彤嗓音发哽：“若父亲知道姜家就这么没了，他……”
说到这儿，她再说不下去。
林泽勋也红了眼，抹了把泪双手抱拳：“还请小将军不要悲观，弟兄们都在等小将军引领我们！姜家军还在，姜家就在！”
“小将军放心，再过几日，我等便重新潜入京城，定会将夫人救出。”
“不行！”萧彤沉声阻止，“劫刑场一事你们已经暴露，若再回城，定会被发现。”6
思虑间，她做下决定：“我回去。”
“这怎么行……”林泽勋要阻止。
萧彤却正色道：“回去救人不知又要死多少士兵。你们作为南国的将士，不该对国人拔刀相向，回去边关去做你们该做的事情，守你们该守的山河！”
林泽勋身子微顿，内心挣扎，最终还是抱拳：“末将领命。”
闻言，萧彤才算是放心，拉开庙门准备回京。
不想开门瞬间，就看到站在几步外一袭白衣的季子宥。
二人四目相对。
萧彤没想到他来的这么快，但很快就收敛情绪，走到他面前伸出双手：“上锁吧。”
季子宥低头看她纤细的手腕和突出的骨节，攥在手里的铁质镣铐怎么都无法拿出。
最后，他只是说：“我以为你会逃。”
此话一出，萧彤怔住了。
从小季子宥就和她一起长大。
他也知道姜家人的傲骨，而自己身为其中一员，怎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那一刻，萧彤必须承认，她很失望。
“你看扁了我，也低估了姜家人的血性。”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冷意。
季子宥一默。
没等他反应过来，萧彤已经绕过他往前走去，其方向正是京城。
季子宥看着她单薄却挺直的背脊，在原地驻足了许久，才跟了上去。
……
回京的这条官道很长，路两边皆是树木，挡住了东升的太阳，落下一片阴影。
因为距离京城很近，幼时萧彤便经常和季子宥一起偷溜出来玩。
她看着熟悉的小路，不由自主的开口：“我记得，我们小时候常来此处接我父亲回府。你还会用路边的小草给我编了小兔子。”
季子宥一怔，也想起了那时的天真懵懂，目光柔和了几分：“那时你太闹腾了，给你那个东西会安静一阵。”
是啊，那时，她任性，他包容。
可为何，两人如今会走到这个地步？
“……为什么呢？”
不知不觉萧彤将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季子宥心里莫名涌出一丝悸动，他抿唇压下情绪：“因为姜家谋逆在先……”
闻言，萧彤猛地回头看向他，黑眸里情绪翻涌。
面对这样的眼神，季子宥竟有些说不下去。
这时，只听萧彤一字一句：“你我都清楚，姜家不曾做过。”
说完，她默然转回头，再不开口。
这一刻萧彤终于意识到，十年前，她是姜家小姐，他是姜家义子。
十年后，她是朝堂罪臣，他是南国帝师。
他与她，也早已没有了回忆过去的意义。
至此，他们再没任何交流。
眼看着进了京城。
季子宥抬头看着萧彤的背影，神色复杂。
就在这时，一道急促的马蹄声从身后传来。
二人回头望去，只见一个浑身是血的士兵骑着马飞奔而来，竭力大喊：“临城失守，敌军骑兵距京不足八百里！京城危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