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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萧太傅的催促下，韩夏上了马车。
一路前行出了城东口，他却下意识频频掀帘回顾城门上的“京城”二字。
直到只能看见城门上的点点灯火，韩夏才放下帘子，心中已想将此次南下的时间尽力缩短。
韩夏心想，他也不是对温雪有多上心，只是担心她连累了太傅府罢了……
韩夏一路南，抵达临州。
而温雪带领的二十万大军，也已抵达白鹭关外。
但他们迟了半步……
白鹭关却已是一座死城。
突厥在一日前破关，屠了城，在白鹭关外摆开了龙门阵等着他们。
风毅将军还会活着吗？
先锋担忧的看着左前方的温雪，却见她只是死死攥紧了手中缰绳，眼睛通红。
片刻后，温雪调转马头，向身后将士大声喊道。
“将士们，我们身后就是李朝的江山社稷黎明百姓。这一战，我们不能退，只能死。”
身后一众将士蓦然哀恸。
号角吹响，鼓声震天，哀兵必胜。
温雪挥起战旗，直指白鹭关。
“众将听命，随我夺回白鹭关！”
她带兵杀入敌营，生生开出一条甬道。
来到城门下时，温雪的白袍已被血浸红，她一剑斩杀敌兵。
却在抬头那一刻愣了。
只见风毅就伫立在城门口，一只矛穿过他的胸膛抵在地上，散乱的白发被风吹起，露出一张狰狞而不屈服的脸。
温雪瞳孔紧缩，手中的剑差点落在地上，嘴唇颤抖：“爹——！”
第十章 唢呐迎红白

北疆战火连天，南方天灾不断。
韩夏好不容易才结束一天的巡查，他靠在榻椅上，疲倦之余再次想起温雪一事。
已经一个月了，一封信也没有。
听闻北疆战事有了转机，他想温雪也不会一心想着去北疆了，但是失去了她的消息让他很是不安。
而此刻的北疆战场，战事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
背中三箭的温雪以剑支撑单膝跪地，嘴角不断流着鲜血，猩红的眼死死瞪着几丈外马上的敌将。
她不肯撤退，只因面前就是杀死爹和哥哥的仇人。
不取他首级，难告慰在天的父兄，难消她心头之恨！
温雪憋足了劲，翻身上了战马，直奔敌将身侧。
敌将被她突如其来一惊，连忙举起刀向她砍去。
温雪侧身一闪，伴随着左臂的剧痛，她一剑斩下敌将的头颅。
她的断臂和敌将的头颅同时落在雪地之中，溅开一地的血。
温雪摔下马，忍痛喘着粗气站起身。她看着断臂和头颅，痛快一笑：“一只手换你一条命，值了！”
敌将被斩，敌军也尽数投降。
雪花随着这场战争的结束缓缓落下，温雪缓缓抬起头，感受着生命缓缓的流逝。
她将剑插入雪中，忍着左臂的剧痛，颤抖的仰着头看着漫天飞雪。
这个时候，她突然想见韩夏。LJ
韩夏总说她鲁莽冲动，但她也是有勇有谋的。
她能护山河无恙，也能护他一生平安。
她半垂着眼帘，苍白的脸上带着骄傲的笑容。
“爹……我没给，风家丢脸。”
温雪驻着剑撑着自己身体，缓缓合上眼，像风毅一般伫立在风雪之中。
“风将军！”
周围的士兵纷纷下跪。
哀恸的哭声给这场惨烈的战争画上最后一笔，众人送走了风家最后一位将军，也是唯一的女将军。
……
马车刚踏过城门，一声响雷，惊醒了沉睡中的韩夏。
韩夏呼吸沉重，额上细汗密布，车外已是人声鼎沸。
已经到京城了吗？他闭着眼缓和着，但一颗心却异常的慌，慌的他连手都有些微颤。
“北疆战事平了！听说那名女将今日就要返京了！”
“好一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女中豪杰！”
路人的话让韩夏一怔，女将？他下意识的想到了温雪，朝中有几个能上阵杀敌的女人，除了她还有谁！
回到太傅府，韩夏直奔温雪院子，可看到的却是一片寂寥。
房中桌案上，放着一张已经落了灰的和离书。
而和离书上日子，恰好是他南下的那日！
怒火霎时烧上了韩夏的心头，难怪爹让他连夜离开，原来是为了助温雪出征。
他怒极反笑，好你个温雪，倒学会调虎离山了！
他忍着要把和离书撕成碎片的冲动往萧太傅书房奔去。
书房中，萧太傅端坐在太师椅上，神情悲痛。
“嘭”的一声，半敞的房门被狠狠踹开。
韩夏一把将和离书扔到萧太傅脚边，咬牙切齿：“温雪是不是去了北疆！？”
若是换做平常的萧太傅，早已厉声呵斥了。
可此时的他却是不语，只是垂眸看着那张和离书。
“敌军诡计多端，她空有一身武艺怎能莽撞带兵！”
韩夏此时心中不止是愤怒，还有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担忧。
萧太傅一掌拍在桌案上，眼眶通红：“不然又如何，满朝文武皆庸懦无能。温雪生于将门，自当冲锋陷阵在前！”
良久，顶着韩夏怒火中烧的目光，萧太傅俯身将和离书捡起。
他语气也缓和了些萧：“她回来了，你去接她吧。”
府门外，是一顶花轿和盛大的迎亲队伍。
韩夏冷眼看着小厮手中的红绣球：“你们又唱的哪出？”
萧太傅只是看着那顶花轿，语气中满是坚决：“这是你欠她的，快去！”
韩夏心中的怒意不减分毫，他一把将花绣球推开，径直走了出去。
他骑上马，只身一人策马奔向城门口。
他神情冷漠，心中更是心烦意乱。
虽闻温雪得胜归来，但他仍不觉得开心她有如此才干，只有阵阵后怕。
但在一团怒火中，他又能感觉到一丝止不住的喜悦。
她安全回来了，终究能回来便好。
那日在诗社，清玉说温雪早已成为他心中割舍不掉的牵挂。
他眼神不屑，却没有半分否认。
韩夏紧攥缰绳，心不由得开始狂跳。
冷风狠狠刮过他的脸颊，但韩夏的心这一刻却是那么滚烫。
雪缓缓落下，城门口也渐渐涌入整齐前进的士兵。
不知何时也来到城门口的萧太傅，看着队伍越来越近，哑着声音对身后的迎亲队道：“起乐。”
自古：唢呐一吹，不是大喜，便是大悲。
而韩夏对刺耳的喜乐充耳不闻，他只是在寻找温雪的身影。
直到士兵慢慢自中间散开，两副黑棺渐渐向韩夏靠近。
韩夏眼眸一震，只觉所有的感知都被瞬间剥夺，直愣愣的看着左边黑棺上“温雪”三个字。
萧太傅将绣球系在他胸前，推了他一把，含泪道：“去吧，把清染接回家……”

第十一章 花轿

雪如同棉絮一般飘落而下，砸在韩夏肩头却犹如千斤之石。
“等我做了女将军，你就用花轿来接我吧。”
温雪稚嫩的声音将韩夏的思绪拉了回来。
他因被萧太傅往前推了一步，踉跄着差点往前栽倒了去，不知何时，城中百姓都纷纷至此跪了下来，大哭起来。
哭声与喜乐相撞，满城尽显一片悲凉，韩夏才这觉他连呼吸都颤抖起来，黑棺浸染了他的双眸，一种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他没看到温雪得胜归来那骄傲得意的笑容，甚至说再也看不到了。
韩夏缓缓走到棺木旁，触及那已盖上一层白雪的棺盖时，他指尖一抖。
他猛然将棺盖推开，棺中人一身战袍，面容安详，嘴角似是带着一抹浅笑。
“嘭”的一声。韩夏竭力扶住棺沿才让自己得以站稳。
四周好像突然安静了，他满眼都是温雪苍白消瘦的面颊。
两月不见，她更瘦了，十二年中，他从未认真的看过温雪，她的左袖空荡荡的，肩上只透过白袍的斑驳血迹。
韩夏伸出手将她轻轻扶起，缓缓抱出木棺。
“不可！”先锋李庆拦住韩夏，他未受伤的一只眼中满是泪水。
他从小就跟在风毅身边，对温雪的事也了如指掌，温雪活着时，韩夏从不曾认真对她，她战死归来，抢了她的遗体去又算什么。
韩夏哑着声，眼底尽是冷意：“别逼我。”
李庆一怔，再想去拦，却被萧太傅拉住，萧太傅拍拍他的肩，看着他受伤的眼睛：“辛苦了……”
韩夏一言不发，只是将温雪紧紧抱在怀中向花轿一步步走着。
温雪很轻，他抱得一点不费力，可他觉得每走一步如同背负千金之难。
温柔的将温雪放进花轿里，韩夏伸手将她低垂的头轻轻抬起，他抚过温雪紧闭的双眼，忍声吞泪，一句话也难以说出口。
他曾嘲她聒噪，连打个盹儿都会说梦话喊着上阵杀敌，此刻冰冷的她却让韩夏更眷念从前活蹦乱跳的她。
萧太傅见韩夏微颤的身影上了马，才抚泪高喊：“起轿！”
花轿在前，黑棺在后，伴随着喜乐，百姓一路跟随至将军府外。
柳馥兰一身粗布衣，被两丫鬟搀扶着站在将军府门前，她抚着已近六个月的肚子，不知哭了多少回的眼睛一片血红。
当看到温雪的绝笔信时，她就知道温雪必定是没有活着回来的打算了。
一阵喜乐从街尾传来，柳馥兰目光诧异的看着缓缓行来的迎亲队，打头的竟是韩夏。
未等她再去细想这是为何，后边的两副黑棺顿时让她双腿一软，韩夏并未停留，他眼神黯淡，松松抓着缰绳，身子也似不稳的摇晃着。
身后传来柳馥兰凄厉的哭声，韩夏仰起头微张着嘴，双唇颤抖，雪落在他的脸上，被一股热泪融化后又顺在面颊缓缓滑落。
韩夏哭了。
他感觉不到心中那刻骨的痛楚，只是觉得心中少了什么让他支撑的东西，猛然间，眼前的白雪渐渐变黑，韩夏整个人都往后倒去。
他狠狠的砸在雪中，脑中尽是一片迷茫。
“少爷！”

第十二章 你们再无关系

打头吹乐的几个小厮忙去将韩夏搀起来。
韩夏推开他们，撑着腿站起身来：“继续吹。”他拂去肩头白雪，没有再上马，而是徒步走在雪中。
如果忘记花轿中的温雪早已没了呼吸，他真的会以为今天是他们大喜之日。
沿着街道，一路行至太傅府，迎亲队停了下来，花轿缓缓落下，韩夏掀开轿帘，将温雪抱了下来。
萧太傅下了马车，看着韩夏小心翼翼的将温雪护在怀中，掩面而泣。
任他才觉温雪是个好孩子，任韩夏才觉心仪温雪，都已经太迟了。
厅中不知何时布置了一张铺了红绸的长桌，连同整个大厅都变成了喜堂。
温雪被置于长桌上，曾伺候过她的丫鬟红着眼将一朵红花簪子插入她的发间。
韩夏如同一个木偶一般站在一旁，呆滞的抚着温雪紧握的右手。
“让开——韩夏！把清染还来！”一阵沙哑的哭腔突至厅外。
柳馥兰被李庆护着，捂着肚子疾步走进厅堂，方才满眼的白丧，此刻置身于喜堂，柳馥兰只觉讽刺。
她瞪着韩夏，失态的哭喊：“韩夏！你到底有没有心？清染生前如何待你好你都视而不见，如今她战死了，你抢了她的遗体去又是何意？”
萧太傅看着柳馥兰挺着肚子，又想起之前她跪地苦苦哀求，不由愧疚起来：“风少夫人……”
“萧太傅莫要如此唤我，我受不起。”柳馥兰嗤笑一声，她心中有怨有恨。
风家为保江山，为护那些无用之臣，差点断了血脉，可在风家危难关头，无一人相助也罢还要被扣上通敌的嫌疑，让她如何不怨不恨。
“清染乃我风家人，若萧太傅还念风家保国之功，还请归还清染遗体。”
萧太傅踌躇着望向韩夏，就算他肯让温雪回风家，恐怕韩夏也不会同意。
“她是我妻子。”一直未说话的韩夏抬眸望向柳馥兰，他未休妻，他们也未和离，温雪生是他的人，死也是他的鬼。
柳馥兰漠视了韩夏眼中的哀伤和坚毅，她只道：“自她出征那日你们早已没有关系了。”
话毕，她从怀中拿出一张纸，竟是温雪亲手拟好的和离书。
“韩夏，清染对你已心灰意冷，她死也不愿入你萧家的坟！”
李庆诧异的看着柳馥兰冷厉的双眸，二十多年来，除了在战场上，他从未见过她如此愤慨。
韩夏一手紧握拳头，一手仍没有放开温雪：“皇上赐婚，岂是一纸和离书就能了断的。”
他曾无比怨恨皇上那道赐婚圣旨，怨恨强行将温雪塞给他，今天他竟然有些庆幸，因为那道圣旨，他可以留住温雪。
想到这儿，韩夏不禁自嘲起来，真是自恨寻芳到已迟，往年曾见未开时。
柳馥兰柳眉一蹙，手中的和离书被紧握成了一团，当初风毅为了温雪的幸福，出征前特地求皇上赐婚，未想今日却帮了韩夏。
萧太傅此时再无朝堂中的威严：“风少夫人，待一切事安排妥当，老夫会亲自登门谢罪。”
岂料柳馥兰扭头就走了，急匆匆的模样让李庆吓得不轻：“少夫人！你有孕在身，你慢些！”
柳馥兰站在太傅府外，瞪着门上的牌匾：“我进宫去见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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