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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长安刚下马，一位浑身是血的将士便上前跪下：“顾将军，苏军师让我给你带句话，她说：苏少城，不辱使命！”
顾长安心头一怔，心头不安的预感更加强烈。
她玩什么把戏？明知道他清楚她是苏青棠，为什么还要带这样的话！
“她在何处？”
“城门。”
顾长安心头一松，她还在就好。
等会儿见到她，她是什么意思当面问清楚就行。
而后，顾长安便朝城门处走去，可到了目的地，却看到一众将领站成一队，垂着头，神情悲戚。
顾长安眉心猛地一顿，手中的剑差点握不稳。
“让开！”
人群闻声让路，城门边的一幕狠狠刺入他的眼帘——
那里，苏青棠握着长樱枪站在尸山上，万箭穿心，死不瞑目。
第11章
顾长安看着不远处的苏青棠，迟迟不敢上前。
不可能……苏青棠怎么会死呢？她怎么能死？！
顾长安只觉得胸口一阵气血翻涌，单膝跪地，一口鲜血便吐了出来。
“顾将军！”
身侧的江卫赶紧上前，伸手想要去扶顾长安，被他推开。
“那不是苏青棠……对不对？”
顾长安一瞬不瞬的盯着不远处的苏青棠，连声音也忍不住颤抖。
江卫低下头：“将军，苏军师已经牺牲了，您节哀。”
顾长安没有说话，视线依旧不动。
周遭是死一般的沉默。
此刻江卫起身，挥手示意所有人都退下。
不多时，城门处只剩顾长安和了无生息的苏青棠。
顾长安起身，伸手擦了擦嘴角残血，双目猩红，缓缓走到苏青棠的身边。
苏青棠瘦弱的身躯，布满密密麻麻尖锐的箭矢，身下的血早已染红沙地。
那张相伴数千日夜，熟悉无比的脸，如今已经彻底失去生机。
顾长安一颗心狠狠揪在一起，连呼吸都带着痛。
他明明不爱苏青棠，可是为什么心会这么痛？
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痛。
顾长安不明白，只呆呆的看着面前苏青棠早已冰冷的身体。6
这时，天空下起了雨。
瓢泼般的大雨狠狠冲刷着地面，片刻间偌大的城门血流成河。
蜿蜒远去的血河，连带过往的一切。
斯人已逝，世间的万事，从来没有重来的机会。
三日后，羌谷城。
整个军营笼罩在沉重的压抑之中，众人默契得连话也不多说。
军营大门，白梦浅顶着寒风，正跪在此处。
来往的将士无数，却无一人投来同情目光。
“江副领，白军师已经跪了三日了，将军不打算让她起来吗？”
一位新来的将士忍不住问道。
“隐瞒军情是死罪，若不是将军用免死金牌将她救下，只怕她早已经死无全尸。如今只跪三日，已经是天大的恩赦。”
江卫冷冷的看着了一眼地上的白梦浅，抬脚往顾长安的营帐走去。
因为一己之私，害了那么多将士的性命，实在罪无可恕。
营帐内。
“唉……”
幽幽一声长叹，似从远处传来，又似近在耳旁。
苏青棠看着坐在不远处闭眼休憩的顾长安。
是的，她现在仅仅只是一缕残魂。
那日城门处万箭穿心之后，她再睁开眼，便已经是这样。
苏青棠看着顾长安将自己下葬，也看着他对着自己的战袍黯然失神。
许是人死后情感不似生前那么浓烈，苏青棠对这一切毫无波澜。
只是觉得以顾长安这种性格的人，不应当为自己难过那么久，久到她以为他的心里是有她的。
顾长安丝毫不知苏青棠此刻正在身边。
他看起来有些疲惫，依靠在软塌之上，双眼合着，眼底下有一圈淡淡的乌青。
可是，即便如此，顾长安冷峻的脸依旧透着不容靠近的疏离。
这种疏离，苏青棠见过太多次。
如今再见，只觉得似乎和从前有些什么不同。
江卫来到营帐外，守在外面的将士告诉他，顾长安正在休息。
江卫原本打算离去，但这时，不远处一个士兵匆匆而来，不知在江卫耳边说了些什么。
江卫脸色一变：“将军，急事求见！”
营帐内，顾长安下意识皱了皱眉，下一瞬黑眸睁开，和面前的苏青棠四目相对。
苏青棠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进来。”
依旧是沙哑但不容拒绝的威视。
苏青棠一颗心稍安，怕什么，他现在又看不见自己……
江卫进来，单膝下跪：“将军，少将军带了一队人马，正要朝着敌营而去！”
第12章
军营大门。
顾长轩手持长枪，苍白着脸，恶狠狠的瞪着拦着他的将士。
“我再说一遍，让开！”
“少将军，您才因苏军师死讯，大病一场。如今身体才好，不能去啊！”
顾长轩不管不顾，一脚将拦着他的将士给踹开，准备大步往外而去
“今天你敢踏出军营一步，我就打断你的腿！”
顾长安怒气沉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众将士回头，纷纷见礼：“顾将军！”
顾长安无视众人，直接走到顾长轩的面前，他神色憔悴，但是气势依旧威严。
苏青棠跟在他的身边，也跟上了前。
她变成幽魂之后，不知为何，一直只能跟在顾长安的身边。
苏青棠看着许久不见的顾长轩，看着他惨白着脸，拖着病躯，但依旧倔强的模样。
她心底莫名的一痛。
生前，顾长轩是唯一给过她温暖的人，可是她却不曾报答他什么，
顾长轩红着眼怒视顾长安一眼，转身依旧要朝外走去。
顾长安见状，一把拿过身侧将士手中的长枪，挥手一横，直接扫向顾长轩的腿。
一声闷哼！5
顾长轩瞬间单膝跪地，神色痛苦。
众人皆是一惊，连苏青棠也愣了一下。
她没想到顾长安真的会下手！
顾长轩咬着牙，看着面前冷若冰霜的顾长安：“你自己不敢去找陈国报仇，还不让我去吗？”
“现在还不是时候。”
“那什么时候是时候？”顾长轩忍痛站起身，“白梦浅隐瞒军情，导致青棠万箭穿心而死，你仅仅只让白梦浅跪在那里。陈国杀了我们那么多将士，你却只敢躲在军营不出来。”
“顾长安，你是镇国大将军，你如今所作所为配得上这个称号吗？”
顾长轩红着眼，连日来的压抑，如今被他全部宣泄而出。
周围的将士纷纷沉默，顾长安握着长枪，抿着唇，一言不发。
苏青棠静静的看着这一幕，心中滋味难言。
就连她死了，在乎她的依旧只有顾长轩一人。
人生不值得，可她连死了也不值得。
顾长安将长枪扔在地上，转身朝营帐走去：“送少将军回营帐，看好他，不准他出营帐一步，否则，军法伺候。”
苏青棠身不由己，只能跟上顾长安的步伐。
她回头，顾长轩已经被带走。
顾长安回到营帐内，天色已经黑了。
他刚撩开帘子，再次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苏青棠惊了一下。
连着几日，他寝食不定，刚才又怒急，身子已然撑不住。
苏青棠下意识想去扶他，但是她透明的手掌却直接穿过了顾长安的身体。
她愣了愣，反应过来，自己现在只是一缕幽魂，是触碰不到任何活人的。
顾长安撑着身体，在床边坐下。
他捂着泛着痛意的胸口，视线再次看向苏青棠那件染着鲜血的战袍。
顾长安闭了闭眼睛，压下胸腔再次翻涌的血气。
这时，门外传来通报声：“将军，白军师求见！”
“不见。”
顾长安让她跪了三日，她每日晚上都会来求见，可他不愿见她。
“长安……”
白梦浅不顾阻拦，冲进了营帐。
她面色苍白，双目含泪，直直的跪在顾长安的面前。
“梦浅自知罪该万死，求将军赐死！”
第13章
苏青棠愣住。
白梦浅竟然主动求死？
白梦浅隐瞒军情的事情，她是知道的。
可是在看到顾长安对白梦浅的处罚之后，苏青棠一颗死过的心脏再次破碎。
他竟然爱白梦浅如此之深……
“长安，你别不理我好不好？”
白梦浅凄婉的哭腔，几乎要让人心碎。
可是顾长安却面无表情，只半垂着眼眸看着白梦浅，一言不发。
白顾两家是世交，白梦浅和顾长安自幼一同长大。
白家曾对顾家有恩，于是白家获罪之时，顾长安救下白梦浅，并答应她的父亲会护她一世周全。
可是他没想到，这个承诺，竟然会害死苏青棠和那么多的将士。
见顾长安没说话，白梦浅哭得更加凄楚。
自从半月前苏青棠出事，顾长安就再没跟她说过一句话，也不肯再见她。
他让她日日跪在军营门口，日日忏悔自己的罪过。
这一切，她都能忍，却唯独忍不了顾长安对自己的视而不见。
“隐瞒军情是我的错，你怎么罚我，我都认。”
“我开始只是以为那是苏青棠的计谋，以为是她故意想让你去找她，所以才隐瞒不报。”9
“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你相信我，长安，你相信我！”
白梦浅拉住顾长安的衣角，苦苦哀求。
顾长安冷冷的盯着她，伸手拔过一旁的长剑，直接抵在白梦浅的脖颈之处。
“你再说一遍？”
顾长安开口的第一句话，带着逼人的气势。
白梦浅被吓的噤了声，连同飘荡在一旁的苏青棠也愣住。
顾长安对白梦浅拔剑相向？！
白梦浅咬了咬唇，鼓起勇气：“长安，我不是故……”
“再说一遍！”
这一次，顾长安的声音带上了浓浓的杀意。
白梦浅愣住，顾长安的脸色从未如此骇人。
她面色几变，最终狠下心：“对，我就是故意想要苏青棠死，我就是不想她活着。顾长安，你明明跟我有婚约，却迟迟不肯娶我，不就是心里有她吗？我跟你自幼一起长大，你有没有想过我会如何想？有没有想过我该如何……”
白梦浅说到最后已经双目通红，泣不成声。
苏青棠愣了愣，被白梦浅这番话的信息量怔住。
顾长安不肯娶白梦浅？顾长安心里有她？
苏青棠不自觉的看向顾长安。
只见顾长安冷冷的看着白梦浅：“自你第一次向我表明心意，我就告诉过你，我对你从无男女之情。”
白梦浅跌坐在地上。
她自嘲一笑，满目凄然的的看着面前的男人。
“顾长安，苏青棠爱你，你弃之敝履，如今对我，你也是如此。顾长安，你是不是从来就没有过心？”
顾长安不愿再看她，收起剑转过身去：“来人，送她出去。”
话落，外面进来几个士兵，将白梦浅拉走。
营帐内，只剩下顾长安和苏青棠……的幽魂。
苏青棠看着面无表情的顾长安。
从前，伤她毫不留情，如今伤白梦浅亦分毫不心软。
他是真的没有心吗？
顾长安在原地站了许久，随后撩开，往外面而去。
苏青棠一路跟着他，来到两人当初分别的山坡。
暮色沉重，寒风呼啸。
顾长安背影孤寂，久久的望着远方，灯火似星辰。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第14章
天色将亮的时候，顾长安才带着满身风霜回了营帐。
苏青棠看着他的背影。
她觉得自己应该是要恨他的。
可是爱恨无法加减，两者相逢，只会更加浓烈。
若是苏青棠的死在某种程度让顾长安消极了几日，可是她却陪着他消极失意。
果然，她就算做个鬼也逃脱不了顾长安。
营帐内。
顾长安进来的时候，顾长轩已经等在了里面。
顾长安撩袍坐下：“有事？”
顾长轩刚要说话，江卫突然急匆匆的从外面进来，单膝下跪。
“将军，陈国将领那和率领二十万大军，要向我们宣战！”
顾长安面色一沉：“召集所有将士，加强警戒，派人回禀上京，增派援手！”
“是！”
江卫离开。
这时，顾长安看向顾长轩：“没事就出去。”
“苏青棠死了，你难过吗？”
顾长轩如此直白的发问，连苏青棠都意外，可却又隐隐期待着顾长安的回答。
可顾长安却沉默了。
“呵！”顾长轩冷冷一笑，“我真替苏青棠可悲，居然会爱上你这种人。”
可悲吗？
苏青棠亦扪心自问。
一切从一开始便是悲剧，可她依旧飞蛾扑火。1
可悲，但她从来不悔。
案桌后的顾长安，只是坐在那里，看着前方，然而眸中混沌一片，又似好像什么也没看。
苏青棠静静的坐在他的身边。
她明白，顾长安这种性格的人，喜怒从不露于人前，很少有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第二日。
李琴求见的消息传到营帐的时候，顾长安正在勘查地形图。
“让她进来吧。”
不多时，一身素衣的李琴走了进来。
顾长安依旧坐在案桌后，姿势未变。
苏青棠看着面色憔悴的李琴，心里下意识的抗拒。
她不知道，母亲这时候来是为了什么，但总归不是为了自己。
大概又是因为自己的死给苏家丢了脸吧……
“顾将军，请把我女儿的骨灰交于我，带回苏家。”
李琴此刻的平静有些出乎意料，似乎跟上次那个泼辣的妇人毫不相关。
“苏青棠是为国捐躯，骨灰已经运送回上京，葬在英魂陵中。”
顾长安说这话时，面不改色。
若不是苏青棠看着他讲自己的骨灰收在营帐内，只怕都要信以为真了。
李琴也似没料到，沉默了良久，开口道：“那劳烦将军将我女儿的衣物交于我一些，我好带回去，日后也有个祭拜的地方。”
顾长安默了默，挥了挥手，身边的将士领命出去。
不多时，一个包袱就交在李琴的手上。
李琴颤抖着手，攥着包袱的手关节发白，眼泪抑制不住一滴滴落下。
她是在为自己难过吗？
苏青棠看着由小声啜泣，到最后嚎啕大哭的李琴。
曾经父亲和哥哥离开，她也曾是这样撕心裂肺，嚎啕大哭。
原来，母亲也会为她哭……
李琴爱苏青棠，但更爱兄长苏少城。
没有比较的时候，苏青棠觉得，她是有母亲的。
任何感情都是禁不起比较和试探的。
“我曾答应过她，会好好照顾她的家人，日后，你的的一切生活需要，军营都会负责的。”
面对李琴的哭泣，顾长安只能有这么一句话。
李琴离开的时候，苏青棠看着她得背影，心里依旧是隐隐作痛。
母亲这一生或许更加不易。
一个女人，青年丧夫，中年丧子后又丧女，到了晚年，孑然一身。
怎么看，都是悲哀的一生。
或许，母亲那一刻，有没有后悔这一生呢？
李琴走后，顾长安继续和几人研究作战事宜。
似乎一切都和往常一般，并没有因为她的离去而改变什么。
可是到了深夜。
军营突然来了一道圣旨。
宣旨的大总管看着顾长安，干瘪的脸上扯出一抹笑。
“顾将军，陛下旨意，命您放弃羌谷城，即刻撤退！”
第15章
放弃羌谷城撤退？？？
大总管的话刚说完，周围的人都惊讶不已。
“陈国偷袭了我们的城池，还杀了苏军师和那么多将士此等大辱，怎能撤退？”
“对啊，我们跟陈国僵持了这么久，怎么能撤退？”
“羌谷城还有那么多的百姓呢，朝廷真的要弃羌谷城不顾吗？”
“此时撤退百姓怎么办？任由陈国屠杀吗？”
众将士一时间议论纷纷。
大总管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顾长安在此刻开了口。
“恕臣不能领旨！”
“顾长安，你不领旨，是要造反吗？”
此话一出，大总管身后的侍卫齐齐拔剑，气氛瞬间剑拔弩张起来。
江卫也毫不犹豫的拔剑，站在了顾长安的面前，似乎只要大总管身后的侍卫一动，他便立马上前。
“江卫，退下！”
“将军！”
“退下！”
顾长安向来说一不二，这一点所有人都了解。
江卫无奈，只能退下，大总管见状，也示意身后的人收了剑。
大总管知道顾长安的性格，也放软了语气：“顾将军，如今南方水灾不断，边疆不能再起战事了，陛下也是无奈。苏军师的牺牲，陛下何尝不知道，只是若不撤退，只怕朝廷没有这么多粮草来供给了。”
大总管话所如此，但其中隐含的威胁不言而喻。
若是顾长安不肯议和，朝廷不仅要降罪，还要断掉粮草。
粮草乃是打仗必不可少的东西，没有粮草，必输无疑。
顾长安没回答大总管的话，看向一侧的江卫：“军中粮草还够支撑多久？”
江卫略略思索：“半个月。”
半个月？
一旁的苏青棠闻言，心中暗暗盘算。
战事只要一开始，短则半年，多则好几年。
半月的粮草，什么也干不了。
“好，那便就半个月。”
“什么？”大总管疑惑。
顾长安清冷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半个月，拿下陈国将领那和人头，否则，任凭处置！”
那和乃陈国强将，那和一死，陈国便如同强弩之末。
吸气声一片！
“顾长安，你疯了？！”苏青棠飘到顾长安的身前，“我们人马可比陈国少了一半，这不可能实现！”
苏青棠的怒吼无人听见，当然包括顾长安。
大总管此刻冷笑一声，语气不屑：“顾将军可知自己在说些什么？”
“当然！”
“这根本不可能，陛下不会任由你胡闹的，我要回禀陛下，你抗旨不尊，死罪难逃！”
大总管说完就要带着侍卫往外走。
“江卫，拿下他。”
顾长安一声吩咐，江卫带着人，片刻之间便将大总管拿下，按着，跪倒在地。
“顾长安，你敢抓我，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罪？”
“我觉得我现在还怕多一个罪名吗？带下去，把他们关起来。”
大总管被带走的时候，顾长轩刚好赶了过来。
“哥，你……”
“陈国欺压我朝，又……”顾长安还没说话，转了话题，“此等血海深仇，议和绝无可能。”
说完，顾长安转身：“召集人马，立刻整兵，明日起兵！”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营帐内。
江卫和蒙哲还有顾长轩都站在下首，顾长安拿出一张地形图。

几人仔细研究着。

此战，凶险万分，没有退路。
苏青棠飘在一旁，如同过往的数千个日夜，几人都曾如此聚在一起，连夜商议作战事宜。
可是如今唯一不同的是，苏青棠此刻只能看着他们。
天色渐渐亮了。
“那就这样，你们收拾好东西，一刻钟后，军营门口集合。”
顾长安发话，几人退下。
他坐在椅子上，伸手揉了揉眉间。
苏青棠静静的陪在他的身边，却不料下一秒，他突然开口。
“青棠……”
第16章
苏青棠吓了一跳。
难不成他能看见自己？
她赶紧看向顾长安，却见他正看着不远处自己那染血的战袍。
苏青棠不理解，他为何突然唤自己的名字？
只见顾长安起身，来到战袍前，伸出手，在上一寸寸抚摸。
“苏青棠……”顾长安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无数温存的日夜，他在她耳边轻唤她名字一般。
“如果你在，你一定会赞同我的决定，对吗？”
夜静如水，沉默无声。
黑云压城，冷风萧瑟。
十万人马整整齐齐的排列的军营的门口。
顾长安站在最高处，看着下面神色坚定的将士。
他端起手边的酒碗：“将士们，此次一战，凶多吉少，若是有想退出者，即刻禀明，领上五十两银子，便可回家。”
话落，无人说话。
“我再问一遍，有没有？”
将士们齐齐单膝下跪：“誓死追随顾将军，誓死守卫羌谷城！”
顾长安看着将士们，心中动容，仰头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众人跟随。
喝完之后。顾长安将手中的酒碗狠狠摔在地上，随后翻身上马。
苏青棠站在一侧，却赫然发现，顾长安手中的长枪居然是她的。
自从她死后，顾长安没有提过她一个字，却似乎字字不离她。
顾长安长枪一挥：“出发！”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个焦急的女声。
“等一等。”
顾长安扯缰绳的手一顿，下意识皱了皱眉。
下一秒，白梦浅就扑倒了他的马边。
“长安，你不要去，撤退吧，朝廷都要舍弃羌谷城，你就不要管这里的百姓了！”
白梦浅红着眼，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死死地扯住他的衣角。
“白梦浅，顾家欠白家的恩，我已经还清，你若再违反军令，没人能救得了你！”
白梦浅哭着摇头：“我不想你去送死，长安，一个羌谷城，值得你去送死吗？”
曾经高傲不可一世的京城大才女，如今毫无形象的哭倒在顾长安的脚边。
可他却毫不犹豫的将衣角抽走，不带一丝感情。
顾长安稳了稳缰绳：“你我的婚约已经解除，日后如何，与我再无关系，你好之为之吧。”
说完，顾长安扬鞭一甩，带着浩荡的将士，绝尘而去。
纷扰的尘土遮住了身后白梦浅瘦弱的身影，可她还是跌跌撞撞的朝前跑。
“长安……”
呼喊被湮没，有些事从一开始就是注定。
许是之前苏青棠的宁死不降，也或许是顾长安的实力威慑。敌军已经隐隐有所忌惮，逐渐有些畏手畏脚。
打仗的时候，人有了畏惧，就如同探到了猛兽最柔软的肚皮。
顾家军全部抱着背水一战的心态，拿出了破釜沉舟的气势，一时间锐不可当。
漫漫长夜，天色将明。
顾长安满身是血，长枪一挥，砍下最后一个敌军的头。
仅仅一夜，首战告捷。
营帐内。
顾长安褪去满是鲜血的衣衫，身上的伤口瞬间便显露出来。
军医在一旁上药，动作小心谨慎。
所幸都是一些小伤，并不致命。
可是即便如此依旧看得苏青棠心惊胆战，心底泛痛。
在一盆盆血水被端走以后，顾长安的伤口终于算是包扎完了，苏青棠的心也总算放下。
看着他闭着眼躺在床上休息，苏青棠忍不住伸手想去抚摸他的脸。
即便知道自己根本无法触摸他。
她苍白几乎透明的手缓缓顺着他挺拔的眉眼，缓缓下滑，他的眉、眼、唇……
一寸寸，都是她曾爱到心底的模样。
第17章
“青棠……”
顾长安闭着眼，突然呢喃出声。
苏青棠手一顿，他刚才是在唤自己的名字吗？还是错觉？
等了许久，顾长安没再开口，苏青棠知道，原来又是自己自作多情听错了……
她蜷缩起身子，靠在顾长安的身边，听着他平稳的呼吸。
外面雨声呼啸，帐内安静无声。
烛火摇曳，不知明日的风雨何时到来。
第二日，天色刚亮。
前方传来消息，陈国增派了十万精兵，包围了羌谷城。
顾长安一头扎进营帐，和顾长轩、江卫、蒙哲研讨起了策略。
苏青棠跟在一边，紧紧的皱起了眉。
苏青棠下意识看向顾长安，只见他也紧紧皱着眉。
可是不知道为何，苏青棠却有一种莫名的安心的感觉，大概是来自于顾长安的绝对威严吧。
他十五岁上战场，战无不胜，功勋累累，无数次背水一战，死里逃生，他都能化解。
后来苏青棠跟了他，更是如虎添翼。
顾长安的锋芒从来都是不可掩盖的。
这时，蒙哲小声嘀咕了一句：“苏军师最善和陈国作战，若是她在就……”
话还没完，就被江卫狠狠一戳。
蒙哲心中一惊，瞬间反应过来，立马跪下。
“属下失言，还请将军恕罪。”
蒙哲胆颤，自苏青棠死后，顾长安最忌讳别人提起她的名字。
今日自己失言，不知会有什么后果……
半晌，就在几人都紧张不已的时候，头顶传来顾长安的声音。
“无妨，你起来吧。”
顾长安没有太过计较，只是脑海不自觉的浮现出苏青棠的脸。
蒙哲的话没错，只是所有的事都没有如果。
顾长轩此刻上前：“哥，明日我当前锋，率领一队人马，先杀过去。”
“不可。”
几乎是毫不犹豫，顾长安便拒绝了顾长轩的提议。
“为何不可？”顾长轩不解。
顾长安起身：“因为那和的人头，我要亲自拿下！”
他声音不大，却透着坚定和渗人的杀意。
顾长安看向顾长轩：“明日，你带一队人马，先去往燕国。”
说着，他拿出一个玉佩：“将此玉佩交于燕国国主，他会明白的。”
顾长轩狐疑的看着自家兄长。
他推开玉佩：“我不去，你换个人去，我要留在这里跟你一起并肩作战，为青棠和将士们报仇！”
“不得胡闹，这是军令。”
顾长轩犟得很：“这个时候了，你就别拿军令来压我了，反正我不去，你要打要罚我都认！”
顾长安看了眼江卫和蒙哲一眼，两人瞬间明白。
“属下先告退。”
江卫和蒙哲离开。
顾长安目光沉沉的看向顾长轩：“你若不去，此战之怕真的凶多吉少了，我们若赢不了，那羌谷城的百姓又该如何？”
“哥，你这话何意？”
“我曾救过燕国君主一命，这个玉佩是他给我的，并许诺我，任何时候只要我有需要，他都会相助。”
“所以，你是想让我去请援兵？”
顾长安点了点头。
一旁的苏青棠有些一头雾水，她为什么从来内听顾长安提过此事？
第18章
顾长轩还是不理解：“为什么一定是我？”
“因为你是我弟弟，你去他才会信。”
顾长安说完，顾长轩陷入了沉默。
半晌后才开口道：“可是，可是……”
顾长安笑了笑：“江卫和蒙哲都在我身边，况且，你还不信我吗？我何时输过？”
顾长轩开始犹豫：“实在是这次我们人马悬殊太过厉害，我真的不放心……”
“长轩，你若不去，这么多的将士和羌谷城的百姓可就真的没有了希望。”
顾长安一番话，顾长轩彻底没了拒绝的理由。
国难当前，数万的将士，他不能做任何自私的决定，哪怕那个人是自己的亲兄长。
顾长轩默了默，接过玉佩：“我会用最快的时间赶回来，你们一定要撑住，等我回来。”
说完，他就要往外走。
“长轩。”顾长安突然叫住了他。
顾长轩回头，只见顾长安拿过一旁的一杆红缨长枪。
这是他从战以来，从不离身的武器。
“哥，你这是……”
顾长轩的话还没说完，只见顾长安将自己的长枪递到了他的面前。
“你不是一直喜欢我这杆长枪吗？拿去吧。”
顾长轩有一些摸不清头脑，谁不知道这杆长枪是自家兄长最贴身的宝贝。
如今这么轻易的给了自己？
“你给我了，你用什么？”
顾长安没有回答，顾长轩的视线却看到了另一边放着的另一杆长枪。
那是苏青棠的长枪。
顾长安把他的武器给了自己，却留下了苏青棠的武器。
顾长轩心中升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他接过武器，忍不住问了一句：“哥，我想认真的问你一个问题，你真的没有爱过青棠吗？”
顾长安闻言皱了皱眉，侧过身去：“家国之前，没有儿女情长。”
闻言，顾长轩没有说话，连飘在一侧的苏青棠也沉默。
她知道他心里没有他，可是却还是不愿意听他亲口说出来。
“哥，我比不上你，没有那样的大义，我喜欢苏青棠，很喜欢。可是她的心里从来只有你，哪怕你不爱她。”
顾长轩低声的说，顾长安默默听着，手却暗自攥紧。
“哥，如果我能早点遇到她就好了，如果当时我们没有去晚一步就好了。哥，如果这一切能重来，我不会把她让给你的。”
说完，顾长轩不想再停留，转身准备离开。
“等一下。”顾长安再次叫住他。
顾长轩等了很久身后才传来一句：“一路平安。”
营帐外，冷风夹杂着黄沙，生生扑在顾长轩的脸上。
他的眼里突然涌起一阵酸涩，泪水滚滚而下。
这边境的风沙，可真厉害。
苏青棠跟了出来，看着顾长轩，神色复杂。
他的一片赤忱，终究是被她辜负了。
可是这一世，毕竟已经过去。
她已经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彻底消失于这世间，可是他却年轻，未来一片晴好。
他的情谊，她承受不住，亦不敢承受。
苏青棠呆呆的看着顾长轩的背影离去。
“少将军，顾顾你，愿你平安归来。”
第19章
苏青棠重新飘回营帐内，顾长安已经在闭眼小憩。
他这两天气色很不好，眼底乌青一片，嘴唇也毫无血色。
这些日子，他一直没有好好休息，可是即使这样，他依旧决意和陈国拼死一战。
苏青棠能微妙的感受到，顾长安似乎已经并不怎么在乎自己的身体了。
这样的心态，苏青棠很熟悉，就像她当初死守城门的时候一样。
一边咬牙死守，一边又想着死了也好，再也不用受人生的苦。
可是并不是每个人都会求死，因为求死也需要勇气。
但是看淡自己的生命却很容易，不想死，也没有多想活着。
天色将亮的时候，顾长轩便带着一队人马从小路悄悄出发了。
苏青棠跟在顾长安的身侧，目送着他们离去。
她看了看身侧的顾长安，只见他眼底深沉一片，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顾长轩的身影消失，他才转身离去。
而后的几日，顾长安越发沉默，几乎只有商议军事的时候说话。
苏青棠知道他在难过，却不知道在难过什么，总之不是为了自己。
第二日。
陈国还没有动作，顾长安也先决定按兵不动。
苏青棠跟在他的身边，看着他穿戴好盔甲，拿起长枪，像往常一般。
天空此刻沉得厉害，黑云笼罩，似乎不是一个好的兆头。
可是外面驻守的将士们依旧背脊硬挺，站在寒风中，眼神中毫无畏惧。
他们的身后是他们家园，是他们的家人。
这一战，要么胜，要么死，绝无退路可言。
苏青棠荡在他的身边，发现自己的力气似乎已经越来越弱。
自从变成幽魂之后，她一直觉得非常累。
她不需要睡觉，也睡不着，而那种累，并不是睡眠缺乏，而是不知从何而的疲惫。
现在，她居然很难集中精神，偶尔回想自己和顾长安的过往也有些困难。
她知道，离开的日子快要来了，不会太久了。
她在一点点消失，是真正意义上的消失，先是她所有的记忆一点点模糊，然后就是她的存在。
原本就是悄然出现在顾长安的身边，如今悄然离开，也挺好的。
苏青棠蹲在顾长安的脚边，看着他研究接下来的作战计划。
和陈国的一战，也来到的最紧要之处。
顾长安修长的手指顺着地形图，缓缓摩挲。
“羌谷城地势险峻，易守难攻，唯有一处平地……”
苏青棠刚念完，顾长安的手指也滑到了那处平地。
江卫见状，问道：“将军可是要在此处设置埋伏？”
“不。”
顾长安拒绝，苏青棠的手也顺势滑到了羌谷城最险峻的一座山边。
果然，两人的想法还跟从前一般默契。
“我带兵坚守他们最易进攻的的平底处，江卫你和蒙哲带队从山边包围。”
“好。”江卫点了点头，“如今我们还剩五万人马，分成两队……”
江卫的话还没说完，再次被顾长安打断。
“我只要五千人马。”
“什么？五千人马？”
此话一次，江卫和蒙哲都惊讶不已。
第20章
蒙哲吓的上前一步：“将军，你这话是何意啊？”
“五千人马？这不是送死吗？”
蒙哲说完，就被江卫呵斥：“怎么跟将军说话？”
蒙哲不吭声了，但是脸上还是不解。
苏青棠面色沉重的看向顾长安，她大概猜到了顾长安的想法。
只见顾长安不急不缓的开口：“如今我们已经被包围，若没有援兵，必死无疑。五千人马只是一个障眼法，目的就是为你们包抄拖延时间，只要你们那边能成功，我们就保住羌谷城。”
“可是，那和又不傻，能不知道我们有多少人马吗？再说了，难道那山边他们就不会设置防备吗？”蒙哲直言不讳。
江卫也投来疑问的目光。
“还记得，开战前，我嘱咐过留下四万人马，隐藏踪迹，不得跟随大部队吗？”
江卫和蒙哲点了点头，而后瞬间明白。
“原来那藏起来的四万人马，就是为了混淆那和的视线，让他们误以为我们只有六万人马，从而懈怠？这样不仅我们成功拿下三座城池，还为即将到来的恶战做了铺垫？！”
顾长安点了点头：“如今那和以为只有我们五千人马，这五千人由我带着，其余的你们带走。至于山边如何攻破，只有二字。”
“强攻！”
话落，江卫和蒙哲都没有再说话，而是面色沉重的看向顾长安。
苏青棠一直知道他的打算，但是没想过他居然要用五千人马单挑对方数十万的人马。
此招极险，但胜算也极大。
顾长安看出两人的顾虑，淡淡开口：“局势已定，长轩临走前我已嘱咐于他，他只要获得援助，便会带上援军即刻向你二人处出发，此次，你们必须攻下！”
“属下……领命！”
很快，江卫和蒙哲带队出发，浩浩荡荡的将士朝着黑暗走去，只为换取光明。
苏青棠静静的站在顾长安的身边。
他送走了顾长轩，如今又送走了江卫和蒙哲。
顾长安孤身一人，似乎没再给自己留有余地。
天色黑了又亮，到了决战生死之时。
羌谷城门五十里处。
顾长安坐在马上，身后是五千将士。
那和领着十万兵，得意洋洋的矗立在不远处。
见到顾长安只带着五千人，他不屑嗤笑：“顾长安，你们已经被包围了，我敬你是我的对手，如果你此刻投降，我便不杀你，如何？”
“对手？”顾长安勾了勾唇，“赢过我的才能算我的对手。”
话落，那和脸色一变，怒气瞬间上涌。
顾长安在讥讽他，因为他从来没有赢过顾长安！
可是他不信，今天还不能赢他！
那和咬着牙，面色阴狠：“不知死活，给我上！”
话落，马蹄声响，尘土飞扬。
顾长安眼神坚定，长枪一挥，策马而上。
苏青棠跟在顾长安的身边，无数刀剑穿过她的身体，她毫无感觉。
她眼睁睁的看着带着血的刀剑从将士们身上划过，血肉翻开，哀嚎夹杂着怒吼紧紧的围绕着她。
苏青棠第一次觉得无能为力。
五千人马，足足支撑了一日，直到最后，战场只剩顾长安一人。
第21章
那和坐在马上，身后的将士围成一个圈，将顾长安围在里面。
顾长安浑身是血，长枪铸地，一双猩红的眼死死的盯着那和。
他凭借一己之力，单挑数百人，如今已经筋疲力尽。
苏青棠心急如焚，眼看顾长安就要支撑不住，不知江卫那边如何了……
那和面色得意，下马来到顾长安的面前：“顾长安，你就别做困兽之斗了，放心，我今日一定让你死的痛快！”
说完，那和看了一眼围成一个圈的将士：“你们都退下，今日我要亲自拿下顾长安的人头。”
将士闻言退开数十米。
顾长安闻言，撑起身体：“你一日是我的手下败将，便永远都是，只有有我在，你就拿不下羌谷城！”
说完，顾长安提起长枪冲上去。
刀剑之声，寒光乍起。
那和一声嘶吼，大刀狠狠砍在顾长安的肩膀，直接将他的左臂砍了下来。
苏青棠心中一惊，飘到顾长安身边，可是那伤口的血如喷泉般，根本止不住。
痛意瞬间麻木了顾长安整个人，他死命咬着牙，让自己清醒。
这时，那和乘胜追击，挥着大刀朝着顾长安的头狠狠砍来。
顾长安微微侧身，在大刀落在右臂的前一秒，眼疾手快的拿起地上的长剑。
寒光一闪，长剑直直的刺进那和的心口。
那和死前震惊瞪大了眼睛。
似乎不相信，一个身受重伤的人会有这样的反应和力气。
顾长安拔出长剑，抬手一挥，那和人头落地。
顾长安嘴角含血，一字一句：“我说过，我亲自拿下你的人头。”
可是说完，他便再也支撑不住，单膝跪在地上，左臂的伤口不住的往地上滴血。
这一战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和所有的信念。
那和已死，他心中的执念也便轰然倒塌。
敌国将士看到将领被杀，正要冲上来。
这时，远处传来一阵巨大的马蹄声。
顾长轩和江卫蒙哲三人，带着数十万精兵，正朝这边飞奔而来。
敌军立刻四散而逃。
苏青棠看到了希望，同时也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透明，似乎马上就要消散。
她看向顾长安。
只见他眼神已经开始涣散，手中却依旧紧紧的握着那杆长枪。
模糊间，顾长安似乎看到苏青棠出现在自己的身边。
他勾起惨白的唇，笑了笑：“如果能重来……”
话还未完，顾长安的头重重的垂了下去，再无声息。
苏青棠的心仿佛彻底空荡了下去。
她呆呆的看着顾长安冰凉的身体，看着顾长轩和江卫等人哭倒在他的身边……
硝烟散去，带着希望的日光渐渐洒落。
苏青棠也感觉到自己的灵魂在慢慢消散，渐渐化为透明。
微凉的晨光中，她闭上眼，耳边嘈杂的声音渐渐消失。
如果能重来，顾长安，我们再也不要遇见了。
……
“青棠，青棠，你没事吧，别吓我，你醒醒！”
苏青棠再次睁开眼，一张熟悉的脸赫然出现在自己面前。
她猛地一下坐起身，不可置信的看向眼前的人，似乎在小心的确认。
“哥哥？！”
第22章
苏少城笑了笑，松了口气：“还好，认得我，还没摔傻！”
说着，他讲苏青棠一把拉起，嘴上忍不住念叨：“大姑娘家家，跑到着山上玩什么？幸好我来了，不然，这么大的坑，我看你怎么出来，真是不让人省心……”
苏青棠愣愣的听着这些话，又再次看了看四周。
在掐了自己几次后，她终于确定了一个事情。
她重生了！
还重生到十八岁那年，哥哥苏少城死的那一年！
苏青棠看着面前苏少城鲜活的脸，心头狠狠一震，顾不得其他，抱住苏少城就开始嚎啕大哭。
“哥哥……”
苏少城被弄得手忙脚乱，只当她是被吓哭了，伸手轻轻的拍着他的背。
“好了，好了，没事了，哥哥在，别怕！”
苏少城的声音带着温柔的魔力，渐渐止住了苏青棠的哭泣。
她看着面前兄长的脸，还是觉得不是真的：“哥，你真的是我哥哥吗？”
苏少城被逗笑，俊秀的脸带着宠溺：“我不是你哥，还是谁？”
说着，他在苏青棠面前蹲下身：“上来，哥哥背你回家。”
苏青棠忍着再次泛滥的泪意，趴到了苏少城的身上。
温热的体温，沉稳有力的臂膀。
这一刻，苏青棠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一切能重来，真好！
下山的路陡峭难走，苏少城背着苏青棠却毫无怨言：“前几日山上滑坡，路难走，你扶稳我。”
苏青棠闻言，心中猛地一惊。
滑坡？
上一世，哥哥正是因为带自己下山，路上遇上滑坡，他为了护住自己而牺牲。
“哥，咱们换条路吧，别走这条。”
“为什么？这可是回家最近的路。”苏少城有些不理解。
苏青棠忍住心中的恐惧，尽力让自己装作无常：“哎呀，哥，你就听我的嘛，这山上的路我可比你熟悉！”
苏青棠只要一撒娇，苏少城总是依她，这一次也不例外。
“好，换条路。”
说着，苏少城调转方向，往另一条小路走去。
苏青棠打起精神，小心的观察四周。
她太害怕了，害怕重蹈覆辙，害怕哥哥再次离自己而去。
一路小心，一路平安，再走几百米就要下山了。
苏青棠此刻才松了口气，看来前世的历史不会再重演了。
苏青棠刚想完，突然觉得脚下一震，她猛地回头。
只见滚滚而下的泥石流如同张牙舞爪的恶鬼般袭来。
顷刻之间，便要席卷到两人脚下。
苏青棠下意识的跳了下来，下一秒苏少城已经拉着她开始往左边开始跑。
事情太突然，苏青棠来不及思考，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不能让哥哥死！
可是泥石流的速度是在太快，眼看着就要到了脚下，而侧边的高处，只能站一个人。
苏青棠几乎是想都没想，伸手就将苏少城一推。
“哥，快走……”
苏青棠心想，这一世，就算自己死，也不能让哥哥死。
可是下一秒，她手臂一紧，身体腾空而起，泥石流从脚下流过。
苏青棠抬头看去。
原来，苏少城在被推的那一刻，直接反握住了她的手。
他趴在高处的台阶边，满脸通红。
“青棠，抓住了！”
第23章
苏青棠看着使出全身力气的苏少城，忍不住眼眶一热。
无论什么时候，苏少城永远都是不会放弃她的那一个。
“哥哥带你上来。”
苏少城说完，猛地一用力，苏青棠便被拉了上来。
眼看着脚下的泥石流渐有高涨的势头，两人不敢停留，手脚并用的朝上爬去。
等到达安全的地方的时候，苏青棠终于松了口气。
劫后余生的感觉真好。
哥哥还在的感觉真好。
苏宅。
两人回到家的时候，苏青棠看着熟悉的宅门，下意识不敢进去。
“怎么了？回家了，不怕了！”
苏少城耐心的宽慰着她。
可是苏青棠满脑子都是母亲恶语相向的样子，是无情的关门声……
苏少城拉着苏青棠的手，准备上前的时候。
苏宅的门被人打开，李琴出现在门口。
苏青棠心中一颤：“阿娘……”
李琴沉着脸，一步步走到苏青棠面前：“又去哪里野了？”
“我……”
苏青棠话还没说完，眼泪就要下来。
李琴见状慌了神，连忙江她拉进怀里：“这是怎么了？好了，阿娘不怪你，快去换身衣服，今晚阿娘做了你最爱吃的糖醋排骨。”
苏青棠闻言，却哭得更狠。
五年了，整整五年。
无数次午夜梦回，她都希望哥哥没有死，阿娘还如同从前那样温柔。
如今一切终于实现，她只想好好的大哭一场。
“青棠越发像个小孩子一样爱哭。”
苏少城也在一旁打趣。
回来得路上，两人就已经约定好，不将山上的事告诉母亲，免得她担心。
“好了，先进去吧。”
晚上。
直到苏青棠躺在床上，依旧觉得这一切不真实。
她看着窗外淡淡的月色撒落。
重来一世，这一世，她还会再遇到顾长安吗？
那个上辈子要了她半辈子命的人。
苏青棠闭了闭眼，上一世临死前的话还犹在耳边。
顾长安，若有来世，还是不要再有来世了……
如果能重来，顾长安，我们再也不要遇见了……
按照如今的情况，她和顾长安不会再有相见的机会。
那么，天各一方，各自安稳，便是这一世最好的结局。
连着几日，苏青棠都待在家里没有出去。
一来，她还没适应重生后的生活，二来，她想多苏时间去陪伴哥哥和母亲。
无论上一世母亲曾如何对她，这一世，一切都是重新的开始。
“青棠，你这不是最喜欢往外跑的吗？怎么不跑了？在家闲得住？”
李琴一边给兄妹两个做着护膝，一边打趣她。
“阿娘，女儿就是想多陪陪你嘛！”
“好，陪着阿娘。”
这时，大门打开，苏少城回来了。
“哥哥！”
“青棠，今晚外面后庙会，走哥哥带你去看看！”
苏少城见这几日苏青棠都不出门，以为是被上次吓着了，就想带她散散心。
“庙会？”苏青棠有些犹豫。
李琴这时笑了笑：“去吧，早些回来！”
苏青棠也没有了顾忌，开开心心跟着哥哥出了门。
夜色沉静，长灯如明。
一路上，苏少城如往常班给苏青棠买着各种小零嘴。
但是苏青棠却偏偏看上了一个小猪面具。
“哥哥，我要这个小猪面具。”
“好。”
苏青棠彻底放开了天性，带着面具在人群中穿来穿去。
下一秒，一个转身，猛地撞上了一个人。
苏青棠下意识想道歉，但是看清那人脸的时候，却猛地愣住。
眼前的人正是……顾长安？！
第24章
苏青棠愣愣的看着眼前的人。
前尘往事，一点点的在心头浮现，那张熟悉的脸，她爱到刻进血肉的人……
就这么出现在了眼前。
顾长安伸手扶住她快要掉落的小猪面具，淡淡道：“小心。”
苏青棠恍然回神，扶住面具，转身就跑。
少女扬起的裙摆在人群中飘荡，她连头也不敢回，就这么急急的离开。
顾长安久久的看着那个背影，目光沉凝，一言不发。
这时，身后一身便服的顾长轩上前。
他伸头看了看苏青棠远去的背影，小声嘀咕：“这谁家的姑娘啊？撞了人也不道歉，冒冒失失的。”
这时，顾长安突然勾了勾唇，淡淡的笑意在唇角蔓延。
隔着那厚厚的面具，他依旧一眼便能认出她来。
苏青棠……上一世陪了自己三年，最后战死沙场的女人。
没想到，这一世，这么快就能遇到她。
顾长安自羌谷城一战牺牲后，再睁开眼，便回到了五年前。
他只苏了短短时间，便接受了这件事。
前世死的时候，他记得他隐约见到了苏青棠的影子，那么这一世的她，如何了呢？
直到苏青棠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顾长安才转身往回走。
“哥，我们来这里好几天了，什么时候回军营啊？”
“现在。”
“啊？！为什么？你不是要找人吗？找到了吗？”
“找到了。”
“啊？！是谁啊？男的女的？好看吗？叫什么名字？我认识吗？”
……
顾长轩喋喋不休，对于自家兄长要找的这个人，十分的好奇。
因为自他懂事起，就没见过自家兄长笑过，今日居然笑了！！
实在是稀奇。
对于顾长轩的问题，顾长安闭口不答。
军营营帐。
顾长安撩帐进去，顾长轩还想跟上去。
“不许进来，回去操练，明日早上我要考察前几日教你的那套拳法。”
顾长安淡漠的声音从营帐内传出来。
顾长轩瞬间变了脸，哀嚎道：“不是吧，哥，我这几日都在陪你找人，哪里有时间去练啊，哥，再多给一天吧，行不行？”
营帐内无人回答，代表着顾长安的回答：不行。
顾长轩还在挣扎：“哥，求你了，后天行不行……”
他死皮赖脸，在营帐门口不肯离开。
守门的将士忍不住小声提醒：“少将军，离天亮只有三个时辰了，您再不练，就来不及了！”
顾长轩闻言，只能愤然离去。
“看我到时候回京城告诉爹娘！！！”
另一边。
苏青棠急急忙忙跑回来以后，拉起苏少城的手就要回家。
苏少城一头雾水，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拉回了家。
回到家后，苏青棠直接跑回了房间。
关上门的那一刻，她的心才算放下来。
为什么？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遇上顾长安？
按照前世的时间，她是入军营两年后，才遇上顾长安的。
为什么会提前了？！
苏青棠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只能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巧合。
反正自己带着面具，而且现在的他们又不认识。
如此向来，苏青棠压着的大石头终于没了。
她躺在床上，闭着眼，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睡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这辈子再也不要跟顾长安有任何关系，再也不要重蹈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