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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浅已经跑出了小巷，但是时间已晚，路上行人匆匆，谁也没多余心力多看来一眼。
裴浅拿出防狼喷雾打算朝男人混浊的眼使劲喷去，一双有利的手臂突然破空而来，随着腰一紧，她已经被那人正面搂进怀里。
男人身量极高，嗓音低哑，将她的脸按压在怀里，随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带着寒意的嗓音直接落入她耳里，“要骨裂还是骨折直说，我是医师，一定让你断得痛快！”
当下男人吓得直甩开他的手，骂了句“有病啊”，随即要捡起地上的木棍打人。
眼尾余光瞥见木棍挥下的影子，裴浅也不知道自己从哪生出的力气，把防狼喷雾朝对方脑袋砸过去，转过身拉住林安澜的手就跑。
他们一路奔驰过寂静的大街来到灯光敞亮的便利商店前，直到看见有警车在不远处临检酒驾才停下脚步。
裴浅气喘吁吁回过头，看到两人不知觉交握在一起的手，脸色一红，随即要放开。
但是林安澜不让，直接扣住她手腕，将人拉近自己。
“吃完豆腐就要翻脸不认帐了啊，裴浅。”
习惯性拖腔拉调的嗓音，此刻低沉的万分迷人性感，就在裴浅不知所措的当下，林安澜将她拉得靠自己更近，微弯下腰，将嗓音送入她耳里，“裴浅，跟我一起，我会一直保护妳。”
裴浅一顿，脸色慢慢淡下，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她喜欢林安澜无庸置疑。
但她不明白，林安澜喜欢她什么。
她沉默着不说话，可一双眼牢牢瞅着他，似乎是在判断他话里的真实有几分。
裴浅性子一向稳定务实，在亲戚家辗转借住时，她学到了很多，冲击最大的，是她懂得被爱是需要条件的。
在亲戚的眼中，她是个累赘。
在小姑姑的眼中，她是个遗憾。
在爷爷的眼中，她是个不知道该怎么处置才好的小孙女。
所以她沉默、乖巧，努力念书上进，尽力不给人添麻烦，也收起所有的天真与任性。
在他们的眼中，她就是个麻烦累赘，有什么资格孩子气。她得像个大人喜欢的小大人，尽量派上用场。
于是她每天回家写完功课就帮忙打扫。

吃完饭帮忙洗碗刷锅子。

得到了奖学金去跟亲戚的小孩分享。
这时大人们会说：
——“孩子就得像浅海一样，不给人操心。”
——“浅海功课很好，要跟她学习。”
——“浅海很会画画，让她带着下面小的去画画就省了一笔才艺班费用。”
——“浅海数学很好，让她教小的功课吧，补习班也不用去了，让她来还能再省一笔。”
十几岁的裴浅用尽全力，想让自己在别人家能立足。
想让人，能对她产生一点点的情感涟漪。
在这个时候，裴浅心底才会燃起一丝自己存在的价值，以及，她似乎可以在这里继续住下去的肯定。
可是，所有的称赞也都只是一时的。
当她说出希望继续升学时，所有批评也就来了。
——“浅海，考个职校就算了，高中毕业就来大伯母的美容院帮忙吧，当个洗头小妹也好。”
——“浅海，别再继续念书了，妳爷爷就一份退休金，还要给妳爸还债，别不懂事，赶紧出社会赚钱，反正念再多书都没用，找个有钱男人嫁了不是更好。”
——“裴浅，要不是看妳爷爷他一个人养孩子可怜，我们有必要揽事吗？别不知好歹！”
是啊，别不知好歹。
她渴望有人在乎自己，可是她找不到自己存在的价值，时间一久，连她都不爱自己。
所以她不知道，自己原来也有被人喜欢的一天。
在林安澜告白之前，裴浅知道自己是喜欢他的，也知道他可能有一丁点喜欢自己，但没想到这么快，也没想过他会如此笃定。
“拒绝？还是点头？”见她脸色茫然，林安澜更靠近一步，平日总是凉薄的嗓子放软，诱哄着，“乖，点头了有礼物。”
这是拐骗小孩的手段了啊。
裴浅陷入犹豫挣扎。
直到他的气息靠近。
她才意识到，两人不知何时已挨得这么近，在这一方安静的夜色里，他几乎把她整个人都簇拥在怀里。
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想点头，但又怕这只是他一时兴起。
大概是等久了，林安澜不打算再浪费时间，他将那管护唇膏拿出来，扭开转出，捏起她下巴，动作不是太熟练地将唇膏抹在她干涩脱皮的嘴唇上。
裴浅以被动的姿态被他扣在怀里，因为这姿势，俩人靠得极近，林安澜温热的气息撒落在她唇上，那道目光始终紧锁着她的喘息，强悍且专注，丝毫不给人拒绝的机会。
裴浅咬着唇，始终平静的心起了非常细微的涟漪。
“裴浅，礼物都拿了，该点头了不是？”
林安澜低哑的嗓音在她耳边绕，笑得懒散骚气。
“……”
她就没见过有人追求人这么理直气壮的。
感觉嘴唇上润泽的唇膏泛开些微薄荷凉意，裴浅正要启唇，却听他凉薄口气落在耳边，带着一丝警告，“小心说话啊，说错了，我不会放过妳。”
裴浅那张清冷中带艳的小脸走哪都招人注目，但一般人也只是多看两眼就罢，主动一点的会来要电话递纸条，就没碰过跟林安澜一样土匪式告白的人。
这清白的少年，怎么会有如此张狂的行径。
裴浅也有一丝紧张，她一紧张就容易臭脸，连声音也僵硬几分，“林安澜，你真的喜欢我？”
林安澜把唇膏收起来放入她掌心，轻嗤一声，似笑非笑道：“妳知道全世界所有科系里，医学系是有名的操吧，我们一天当二十四小时活，谈恋爱是挺奢侈的事，但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我来等妳下班不下三十次，不喜欢妳，我吃饱了撑着是吧？”
林安澜还在等，但是裴浅却陷入自己的意识里。
她其实不明白，林安澜到底喜欢她什么。
她不如一般女大生会打扮，生活也无趣，个性更是乏善可陈，论家世背景，她也比不上林安澜显而易见的高知家庭，他到底看上她哪一点？
如果只是想玩玩，她没有那么大的本事陪他。
“林安澜。”
她出声想拒绝，林安澜带着警告的嗓音更沉了几分，“小心说话，我没打算跟妳玩玩，如果妳只想谈几个月的小恋爱，跟朋友炫耀有个医学院男朋友，那我劝妳及早放弃。”
“没有。”裴浅轻轻勾起唇角，发现一切的质疑在他的高傲告白里都被化解得一干二净。
她觉得一切都释怀了，“我没有打算玩玩，我也玩不起。”
“那很好，既然我们都玩不起，那就认真谈，谈到天荒地老。”
林安澜强悍的下了指令，像是军队的指挥官，说一不二。
裴浅有片刻动容，隐藏在平静面容下的长睫隐隐颤动，她低下头，想隐藏自己内心的喜悦，林安澜却不停止撩拨她，只弯下腰，从下而上仰头在她唇上轻轻碰了下，然后微微挑起长眉，露出一个略显薄情的笑容，“情人节快乐，林安澜的女朋友。”
心底骤然像是烟花绽放，裴浅冰凉的唇角没能压住，她心甘情愿跟他走到天涯海角。
远处街头艺人的嘹亮歌声打断了她的沉思，裴浅把旧唇膏收好放进抽屉里，将新的那管放进包包里。
也许这是个新指示，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裴浅用一个晚上完成了番外篇的分镜，发给了编辑小凤后，才在晨曦的光辉里沉沉睡去。
只是睡没几个小时就让连绵不断的讯息声给吵醒。
难得的困意浓厚让她脾气有些不好，拿起手机看，竟然是裴翔安发给她的讯息。
裴翔安不知道打哪学会的语音，直接连打字都懒得打，霹哩啪啦就传了一串讯息过来。
【女儿啊，爸爸的朋友来保我出狱了，果然这远亲不如近邻啊。】
【妳给我转几千块过来，我得请人家吃个饭，好好谢谢人家。】
【啊，对了，我在路上看到钱橙橙了，妳那个高中同学对吧，她竟然装不记得我，真是忘性大，妳回头跟他说说我是谁啊，改天见面了不要装陌生人一样，多见外。】
“……”
裴浅听懂了裴翔安的话中有话。
如果不想他去骚扰钱橙橙，就记得转钱。
最重要的，就是钱。
她很快转帐过去，同时给了裴翔安一个回覆：【不要骚扰我的朋友。】
这么一折腾她也没有困意，起床把另一个出版社给的文字档案整过，开了电脑开始排版。
午饭过后赵喜喜火急火燎给了裴浅电话，电话里嗓音跟着火了一样，求着她下午到医院企划室一趟紧急支援。
赵喜喜的紧急支援请求也不是第一次了，每一次都是火烧屁股了才知道要找人帮忙。
听着赵喜喜欲哭无泪的暴躁嗓音，裴浅也不耽搁，直接收起平板抱着笔电就出了门。
宿舍距离医院就五分钟脚程，裴浅走得快，来到一楼看到咖啡店正有买一送一活动，想了下赵喜喜爱喝咖啡，直接走到排队队伍尾端。
浅海的浅：【等我一下，给妳买咖啡过去。】
喜欢的喜：【好呀，还是我们浅海最懂我了。/星星眼.jpg】
队伍行进很快，一下就轮到了裴浅。
十分钟后她接过纸袋，转身要往行政部门走，没想到就撞上了周宜德。
周宜德似乎是等在那有一段时间，自然的扶住她小臂，笑嘻嘻问：“嗨，美女，来找谁啊？”
“……”
上回短暂的接触过后，虽然是有些不愉快，但周宜德就对裴浅留下了深刻印象。
有一说高冷的女人最得高材生青睐，周宜德虽然身高不高，但毕竟是医学院毕业的高知识分子，就喜欢她那种爱理不理的调调。
奈何从林安澜那问不到她的丁点联系方式，赵喜喜也死活不肯透露她的任何资料，两人都跟守护女神一样一问三不知，现在意外再见，他也不想迂回，直接便问：“能不能留着联系资料？以后有需要找妳？”
裴浅把手抽开，退开一步，脚步不急不慢，淡淡掀起眼皮看他一眼，“我不会开刀，也不会看诊，专业不对口，怎么会有需要我的地方？”
被这么直球回呛，周宜德一张方圆脸上的笑意也有些挂不住，干脆直说来意，“确实，外科没有需要妳帮忙的地方，是我本人想要妳的联络方式。”
裴浅沉默半晌，“那我就更没有必要给了。”
“……”
不远处宋迎曦正走在林安澜旁边，捧着一叠原文书问：“学长，你十楼住得好好的干嘛搬到二楼，不嫌吵啊？”
林安澜单手插在兜里，懒洋洋回：“值班累，不想爬太高。
宋迎曦一言难尽看着林安澜，”这、这不是有点电梯吗？你天天爬楼梯健身啊？”
“嗯，就当我是吧。”
林安澜一贯慵懒回应，手里拿着杯咖啡，正打算要伸手按电梯，眼尾余光瞥见裴浅穿过医院大堂往行政区走，身旁还跟着一只……周宜德。
懒洋洋的眼眸瞬间正了色，“迎曦，你先上去，我去处理前面的病人。”
宋迎曦神色一凛，露出医者本色，“什么状况，需要支援不？”
“不用，就神经病一个。”

第十八章 随队一
裴浅习惯性沉默，直接越过周宜德往企划室走。
周宜德没得到回应紧跟上去，走没两步就让林安澜给喊住。
“学长，拨冗十分钟，跟您确认下刚转院来的 301 房Ａ床的三阴性乳癌病患资料。”
低沉中夹杂着一丝慵懒的嗓音。
周宜德顿下脚步，狐疑的看向林安澜，“早上不是刚讨论过，还要确认什么？”
“有一部分没笔记到。”林安澜双手插在短白袍口袋里，垂下眼眸，姿态有些漫不经心。
周宜德见有把柄数落，立刻转了注意力，“呦，你不是记忆力超群的天才吗？没笔记到难道也没记在脑子里？”
林安澜轻笑一声，摇摇头，“抱歉，值班四十八小时后，当时忘了带脑。”
“……”
趁着两人说话的空挡，裴浅瞥了林安澜一眼，抱起手里的纸袋直接越过俩人往企划室走。
一进门赵喜喜已经等在那，看到裴浅就跟看到救星一样急得跳脚，“浅海，菩萨，妳终于来救苦救难了！”
裴浅瞄了眼桌上被用红笔画得乱七八糟的纸本 layout，抬眸问：“怎么突然要剪片子。”
“还不是我们那个无脑院长！”
不说不打紧，一说赵喜喜就来气。
“最近搞了什么青年医师偏乡支援计划，让我马上剪一支片子放油管跟微博宣传我们西京医院是偏乡医疗先锋，最好是先锋，人家北泽早就搞过了好不。”
赵喜喜是让家里人托关系送进来的，动脑想企划还行，真要做一些实际的设计就是要她的命。
活脱脱典型的思想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人。
而裴浅就是扶持她从矮人变身巨人的那只手。
“没关系，我来处理吧，应该……”裴浅看了下时间，“大概六点给妳。”
“就知道浅海是菩萨下凡，呜呜呜呜，我以后结婚生小孩一定让她好好孝顺妳……”
“……”
因为觉得办公室的老旧 PC 不好用，裴浅把档案转入自己的 Mac 笔电，连接好滑鼠开始动工。
看裴浅修长白皙的十根指头在键盘上飞快飞舞，赵喜喜安了十万八千个心，在一旁闲适喝起了咖啡。
裴浅正在调整影片亮度，发现夹子里就属林安澜的照片最多，她憋了好一阵，终于忍不住问：“这次也是派住院医师去吗？”
赵喜喜拉了张椅子坐在一旁喝咖啡，点点头，“嗯，这次上头打算让外科病房的柯医师带队，带一些住院医师过去，过去替他们做些非侵入性的诊断，顺道宣导一些卫教知识之类的，哎呀，说穿了就是做做好拍照的表面工夫，时间也不长，就一个周末。”
滑鼠哒哒哒在滑鼠垫上移动，裴浅目光不曾移开荧幕，随口问：“那妳需要过去支援吗？”
“要啊。”赵喜喜皱了下眉，不过随即又展开笑颜，“好险宋迎曦也去，对了，浅海，妳知道宋迎曦也有去德国研习过两个月吗？我还以为这小子完全靠爸，谁知道真有两把刷子喔，怎么办，越来越喜欢他了。”
赵喜喜满脸的悲痛没影响裴浅正常发挥，她把档案备份完毕，抬起头咬了下唇，又憋了一会儿才开口，“那个山区义诊…….我可以跟妳一起去拍照作纪录吧，刚好想出去走走，民宿跟交通费我可以自己处理。”
赵喜喜哪里会不答应，本来就不是裴浅的工作，她肯来帮忙赵喜喜给她跪地的心都有了。
“浅海，妳是不是菩萨下凡，怎么可以听到众生悲苦的心声？妳要是肯来，民宿跟交通费都算我的，外加请妳吃一顿好的，哪一间餐厅都行，随妳点。”
“妳太夸张了，我只是……”
“只是什么？”
赵喜喜捧着咖啡杯，像是想到什么，脸色有些忐忑，“妳这么积极想来，不会是喜欢上宋迎曦了吧？”
“胡说什么。”裴浅失笑，“不可能。”
“喔，那就好。”赵喜喜松了口气，不一会儿又恍然大悟，“所以…妳是对江医师有意思啰？”
裴浅愣了下，像是被人戳破谎言一样红着脸摇头，“没有，怎么可能，我不可能会喜欢江医师。”
像是自我催眠一样，裴浅又重复了一次。
“我不喜欢林安澜。”
“是吗？”
清冷的嗓音从办公室隔板上缓缓而来。
裴浅猛然抬起头，看见林安澜就站在??????那，手里提着一个纸袋，面无表情放到桌上。
“宋迎曦给的蛋糕，妳们慢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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