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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放下电脑，匆匆扫了一眼教室，惊讶这么大的阶梯教室居然只有最后一排还剩下两个空座位，然后从黄色、红色、棕色、金色那些五颜六色的脑袋上收回视线，掏出手机点开了录音。
到底是大佬啊，能吸引来这么多学生。
肖禾对大佬的长相不感兴趣，她撑着下巴听了一会儿，有些犯困。
说来也惭愧，这么多年她的英语都用在了看和写上，口语和听力实在是一般。
但这声音是真好听啊，悦耳的男声从麦克风里缓缓流出，让她不自觉听得有些入迷。
然而，台上这位教授的发音貌似不是当地口音。
她一直觉得老外的说话习惯像是坐着滑梯，忽高忽低，即使不看表情也能够在话语中辨别说话人的心情和态度，他们总是善于通过语言表达自己的情感，让人知晓自己是怎么想的。即使夸张一些，滑稽一些，但也不失为一种有效的沟通方法。
东方人是内敛的，在任何场合都是。
这教授是个亚洲人，肖禾觉得。
他的音调平缓但重音分明，流畅且偶有停顿，就像是在缓缓地弹着一首钢琴曲，但每一个音都踩在了人们的心尖上，尾音结束时又不干脆利落地走，还要回头撩拨刺挠一下你脆弱的心脏。
他不像是在发言，而是在娓娓道来中给满教室的人…下蛊。
肖禾甩甩头，被自己的疯魔想法吓了一跳，可她目光扫过周围的人，中了蛊毒的人何止她一人。
过道对面的几个女生撑着下巴，满脸微笑地盯着台上，笔慢慢悠悠顺着桌面滚落到地上都没知觉。
肖禾有些无语，见对方真没动作，弯腰捡起笔，探过身子把笔推到了桌子上。
那金发碧眼的年轻女生似是突然被惊醒，转瞬间脸上张扬着笑意，低声连道了两句“thank you”（谢谢）。
肖禾回了一个典型的中式微笑，摇了摇头，用口型说了一句“nothing”（没事）。
见那女生迫不及待地再次投入痴迷当中，她也扭回头，视线顺着前排的身体，穿过一颗颗脑袋，终于定位到讲台上正在发言的人。
肖禾看过去的时候，他正从左侧的演讲台移步走向讲台中央，嘴边是一个头戴式耳麦，动听的单词不断地从扩音器里传出来。
不仅声音好听，个子也好高。
啧啧，突然有些理解这些花痴少女们的疯狂。
她盯着那修长的腿摇了摇头，下一秒就伸手拉开包的拉链，从里面摸索着什么。
然而手摸了个遍，也没翻出她要找的眼镜盒。
肖禾被迫移开视线，低头翻找起来。
擦！真没带。
200度的近视不算深，但是这个距离让她看清台上的人还是有点费劲。
她只能看出来这是个又高又瘦，气质温润的亚洲男人，从在场各位的反应来看，脸应该也是极品。
肖禾莫名觉得这是个来自中国的教授。短短的几分钟，遥遥一瞥，似乎能感受到这个男人身上有着熟悉的气息和温度。
她在怀疑的瞬间断定，遇到老乡了。

“不对啊…”

还没来得及体会遇到国产帅教授的骄傲和喜悦，肖禾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她今天要来听的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外籍教授的讲座，导师特意叮嘱这是个颇有名气的学者，能赶上现场聆听的机会实属不易，也算是这次交流的额外收获。
所以就算不是当地人，也应该…不能是中国人吧。
她懵逼了，立马点开微信翻了翻。
“杰森教授，3月7号，F1报告楼……”
3月7号……
肖禾手指上滑关掉微信，找到屏幕上的日历，点开一看，傻眼了。
这日子过得真是不知何年何月了。
吾日三省吾身，肖禾一天要省好几次。
她在心里觉得自己愚蠢至极，一边感叹幸好今天是6号，而不是8号，不然客死他乡算了。
“For many mathematicians， including me……”（对于很多数学家来说，也包括我，当然我现在还不能算是一个数学家，顶多是一个并不怎么吸引学生的数学老师。）
那优雅的发音适时地传入了肖禾的耳朵里，话落，满教室的学生除了她都哈哈笑了起来。
肖禾笑不出来，她回忆着从坐进教室到此刻，好像不止一次听到了“数学”这个词儿，该死的自己居然没有察觉到。
杀千刀的……
她叹了口气，关掉了录音，想走人回去补觉，提起精神明天接着来听讲座。
转念一想这样出去似乎太不礼貌，毕竟还没结束，于是扶额半睁着眼，有一搭没一搭地听了起来。
这个国产教授能在这里这么受欢迎，多值得开心的事儿啊，英语说的这么好听，听了即赚了……
这么想着，那声音渐渐化作催眠的乐曲，轻柔着飘过她的耳边，似乎在不停地对着她说“睡吧，睡吧”，经不住引诱的意识逐渐坍塌，投降，最后软成了一滩扶不起的烂泥。
肖禾睡着了。
等她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偌大的教室里只剩下了她自己。
她有一瞬间的恍惚，按了按酸痛的脖颈，回忆了半天，终于想起来自己在讲座上睡着了。
现在讲座结束了，大家都走了，可不就剩她自己了。
肖禾看了一眼黑漆漆的窗外，麻利地收拾东西，挎起包走到门边，关了灯小跑了出去。
学校给她安排的宿舍在另一个校区，离报告楼不远也不算近。这里不比国内，肖禾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她没有游览的欲望，只想快点赶回去。
眼看着走到楼梯口了，头顶的灯突然灭了，她吓了一跳，恐慌之中下意识拍了两下手。
没亮，不是声控灯。
她老实掏出手机，正要打开手电筒的时候，身后教室的方向传来几声脚步声，一束光倏地落在她的脚边。
“Hello？This building is under maintenance recently. It was closed early. Maybe you have to hurry out.”（你好，这座楼最近在维修，马上就要关门了，你得抓紧时间出去了。）
她心里一惊，是那个教授，他怎么又回来了。
肖禾手里抓着手机，一动不动，犹豫着该怎么回答，准确地说是刚才这个问话来的太突然了，她在惊慌之中只听了个大概，根本不敢随便张嘴。
现下她顾不得那么多，满脑子都在调动着那几个常用的单词。
“Do you need any help from me？”（你需要帮忙么？）
大概是看着楼道另一头的人迟迟不回应，他又问了一句。
肖禾闭了闭眼，沉默了两秒后尴尬地笑了一声，“I know，l know！thank you！goodbye！”（我知道！谢谢！再见！）
一口气说完，她点开手电筒也不管身后有没有回音，抬脚就跑了下去。

第2章 返程面见老师
两天后，肖禾登上了返程的航班，这半个月过得日夜颠倒，糊里糊涂。白天无精打采、萎靡不振，晚上精神抖擞、亢奋不已。
她打开相机自拍模式，耷拉着眼皮只看了一眼，就立马关掉了。
实在是不能见人。活像一整年没睡觉，满脸的疲惫和沧桑。
吃过东西后她戴着眼罩睡了一会儿，落地时人还是懵的。
熟悉的冷空气迎着人的面颊扑来，擦过耳侧舞动的发丝，将困倦的人彻底吹醒。
今日并不暖和，午后的日光带着微寒的温度，清透地洒落地面。机场外人流喧嚷，密集的身影挡住早春三月的冷风。
晴空下，万里风云飘来的都是故土的气息。
肖禾随手拨了拨头发，眯着眸子深呼吸了一口，觉得这凉意真是沁人心骨。
回到学校后，她什么都没收拾就马不停蹄往导师办公室奔去。
“呦，小博士回来了！”
人刚爬到三楼，正喘着气就听到身后有人喊她。
“谷老师，”肖禾回头看着从四楼下来的人，立马收敛起放松的神色，“我下午刚回来。”
“一回来就跑来见你导师，歇一晚上也不急啊。”谷溪推了推眼镜，一句普通话里夹了半句方言。
还没等对方开口，他大手一挥，“快去吧，看你急得。”
肖禾干笑了两声，道了声“老师再见”便迅速消失在楼梯的转角处。
她一向觉得自己在社交上不算白痴，和朋友，和亲戚，甚至和食堂阿姨、门卫大爷都能说笑几句，虽然不能快速融入每一个场合，但是与人相处对她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唯独在老师面前，像个迟钝的呆鹅。。。
她呼出口气，镇定了几秒，抬手敲了敲办公室的门。
“回来了？”许锦芝从书后抬起头来，一脸温和的笑容。
其实许锦芝没有任何压迫之感，甚至天然带着一些亲切和祥和，她说话总是轻声细语，像是怕扰了对方的清梦一般。
但是肖禾没出息地说不上来哪里怕，总之一直对导师保持着微笑答话、毕恭毕敬、言听计从，秉着——只要我按时和超时完成任务，老师就不会看我不顺眼——的高端座右铭，这半年多倒也安稳。
只要能毕业，其他一切都是浮云。
她弯着眼睛笑了笑，“老师，我回来了。”
“怎么样这半个月，还适应吗？”许锦芝放下手中的笔。
“适应，”肖禾一本正经地回答，“利万教授人很好，和我聊了很多，这次杰森教授的讲座给了我很大的启发……”
许锦芝缓缓摆了摆手，柔和地笑了两声才道：“你才回来，不用汇报这些，我是想问你对那边的环境气候还适应吗，去年你师兄回来就病了一场，把我们吓坏了。”
“我挺好的。”肖禾几乎是下意识回答道。
她面上笑嘻嘻的，心道这只是慰问，可不是让你来诉苦和抱怨的。
但转念一想起今天自拍里的鬼样子。
“就是……没怎么休息好。”她干脆实话实说。
许锦芝说话慢柔柔的，“倒时差比较熬人，我看你有些累，最近先好好休息吧。”
“好的老师，我知道了。”
肖禾说完这句，心想没什么事我该撤了吧，正想着结束语，听到对面的许锦芝说：“后天我得去a大参加一个研讨会，”她说起正事，语速快了一些，“你有什么事微信联系我就行，要紧的话可以找隔壁的谷溪老师和林涵老师，我会和他俩打个招呼。”
谷溪和林涵的办公室在许锦芝的一左一右，三人从年轻开始就是华大哲学系铁三角，分别钻研中国、西方、科学技术哲学三方面。这么多年过去了，三人从铁三角混到了三巨头，华大文科在国内又是响当当的名声，再说起这三人，学术界几乎是无人不晓。
私下大家都喊谷溪“谷老头”，其实他岁数没大到被人叫“老”的时候，只是因为常年潜心学术，头发早就花白了，并且喜欢留胡子，长度看他心情。普通话总是说的颠三倒四，时常让人捧腹大笑，也因此课堂生动有趣，很受学生们欢迎。林涵是个很儒雅并且不苟言笑的老师，据说脾气很好，肖禾没怎么接触过，在她眼里，别管脾气多好，这个“不苟言笑”就够令她瑟瑟发抖了，你根本不知道面前这个人不说话不微笑时，是在发火还是在打坐。
肖禾平时不经常和这些老师们来往，本着能绕道跑开就不迎头碰面的原则，关系不生不熟，她很喜欢这个度。
但问题也就在这里，真要有什么事开个口，她这个度只会让她退避三舍，况且人家凭什么帮你这个平时见了面只想逃跑的人。许锦芝如果不叮嘱这话，有什么事她可能宁愿选择自己抓耳挠腮，也不踏出这个结界。
导师安排的事无巨细，让肖禾心里触动不已，她决定也聊表一下“孝心”。
“老师，a市冷一些，您多带几件厚衣服。”
许锦芝脸上挂着一贯的如沐春风的笑容，“谢谢提醒。”
友好交流到此为止，肖禾心情舒畅地从办公楼出来，导师出去开会对她来说是个好消息，这意味这一段时间她都不用和老师面谈，只要自己看看书，上上课。
曼妙的日子开始了，哈哈，岂不快哉，她在心里美滋滋的想。
哪知这“慢”日子过了两天，“妙”就开始了。
奇妙。

第3章 同学请别挡路
醉生梦死倒时差的日子刚过了两天，第三天一早醒来，肖禾睡眼朦胧地摸起手机看了看，哈欠打到一半直接变成了惊恐的哀嚎。
她用了平生最矫捷的身姿从床上弹了起来，喘着气清了清嗓子，抖抖嗖嗖地拿着手机。
这不是才七点半吗？
怎么导师打了三通语音电话？
难道a市和华城还有时差？
她抖着手指拨了过去，心脏跟着铃声一下一下脆弱地跳动着。
肖禾在此刻很明确，虽然大清早就看见三个未接来电，这种滋味不亚于一睁眼收到死亡通知，但是心脏跳动的力量告诉她，不，你不想死。
铃声响了十几秒都没人接起，肖禾猛的意识到应该先发个微信，而不是直接冒冒失失回电话，正骂着自己愚不可及时，对方突然接了起来。
“喂，肖禾。”波澜不惊的女声响起。
“老…老师，您好，我这刚看见……”肖禾越说声音越小。
“不好意思啊肖禾，早上有点急事，忘了时间太早了。”
她和许锦芝相处半年多，知道许锦芝不是阴阳怪气之人，一般说什么就是什么，而且也很少像今天这样突然三个电话过来，把她吓得半死不活。
她定了定，决定以最快的速度将功补过，“老师是有什么事情么？我马上去办！”
许锦芝温和地笑了两声，听起来似乎心情并不差，“其实现在不怎么着急了，但是可能还是需要你帮老师跑个腿。”
肖禾求之不得。
求求了，让我去跑吧！
“老师，您说。”
许锦芝开门见山，没作多余寒暄，“你郭老师还没回来，今天早上突然需要一份材料，材料在他以前带过的一个学生手里，这个项目是他俩合作的，也是赶巧，今早谁也联系不上，你说说。”
她跟着笑了几声，有些无奈，又带着点抱歉的意味，“这个学生现在在科大任职，我本想着你离科大不远，去碰碰运气。后来才想起来太早了，他肯定也不在学校。”
肖禾算是搞明白了来龙去脉，有些惋惜，“这……错过了啊？”
“后来官方又通知递交时间延长了几天，”许锦芝道，“大早上把人催这么急，抱歉了啊，肖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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