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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君南闻言，借着微弱的烛火细看着温梁雨的脸。
虽还带着倦意，但明显精神头比前几日好多了，要不然也不会这么早跑柴房来找吃的。
顾君南叹了口气，伸出手将温梁雨肩上的披风系绳重新系好：“想吃什么？”
温梁雨一愣，反问：“先生……要做饭吗？”
“你不是饿了吗？”他摸了摸温梁雨的头，爱怜之意尽在眉梢眼角。
温梁雨一直认为顾君南就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像进柴房烧火做饭这种事她绝对想象不出来。
只是看到他熟练生火，淘米洗菜，这些粗活让他做的竟有些赏心悦目。

温梁雨望着那正在择菜的身影，心中百感交集。

这样的顾君南让她怎么舍得离开，若没有那么多顾虑，此刻与他的相处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只是……
“怎么，看到太傅大人这样看傻了？”
不知何时，宛瑶站到了温梁雨身后，冷不丁地说了一句。
温梁雨吓了一跳，转过头望着她：“姐姐？”
一声姐姐倒是听得宛瑶眼里划过一丝愉悦，但她并未表现出来，只是看着顾君南低声道：“哪怕是天上的神仙，落到了凡间还是要会柴米油盐酱醋茶。”
她不知是在说顾君南，还在说她自己。
秦奕也像别人一样说她是枝头凤，她就硬生生地掰断了翅膀下来陪他。
“……”温梁雨心好像被猛地敲了一下，看着宛瑶的眼神越来越复杂。
“叩叩叩——”
门忽然被敲响了，刚出屋子的秦奕眼神一冷，这么早会是谁来？
宛瑶正要去开门，秦奕却叫住她：“我去。”
“吱”的一声，门开了一扇，只见小厮模样的几个男子站在门口，打头的手里还捧着一个礼盒。
“小的见过秦将军。”小厮躬身行了个礼，脸上谄媚的笑容让秦奕想起了从前在朝中对他阿谀奉承的贪官。
他阴沉着脸：“我已不是将军，你们是？”
看他们的衣料子，不像是寻常人家的下人，况且还知道他曾经是将军，在临安，恐怕只有辜珣府上了。
果不其然，小厮道：“小的们是老丞辜府的，奉了老太爷的命，来给太傅大人送东西。”
说着就将手里的东西呈到秦奕面前，眼神却不断地往院里看。
这时，已经净了手的顾君南走了过来，将小厮的视线挡得严严实实的。
“多谢辜老好意，只是已经受了辜小姐的大恩，午后我会登门答谢，这些就不必了。”顾君南睨了眼眼前的礼盒，一股药味已经冲入了鼻内。
此刻他倒更肯定是那辜娉林命人跟踪他寻到此地了。
只是不知她打发来的探子看到了温梁雨和宛瑶没有，若是她告诉了辜珣，事情就难办了。
未等小厮再说几句，秦奕便已经开始打发人：“请回吧。”
说完，“嘭”的一声关上了门。
小厮面面相觑，虽然吃了个闭门羹，好歹也看实了院内还有两个女子。
待脚步声远去，秦奕才道：“这是来试探咱们了吧？”
“若是辜老也罢，若是他人。”顾君南望向柴房中的温梁雨，“此事传入京内，除了七公主外，我们都罪责难逃。”
特别是秦奕和温梁雨，一个可能会被关入大牢，而另一个甚至可能会被赐死！

第三十六章 风来水榭

秦奕眼眸一暗，失笑：“谁说只有红颜才是祸水。”
顾君南黑了脸，瞪了他一眼，现在还不忘调侃。
算着日子，萧明最早明天晚上才到京城，若是等城门开，也得到后日寅时才能回太傅府。
顾君南还是决定先去趟辜府。
用过早膳，顾君南看温梁雨喝了药以后才出了门。
秦奕不便与宛瑶还有温梁雨待一起，便去了隔间。
才喝过药的温梁雨忽觉有股咸腥从喉间深处冒了出来，她脸色一白，抓着桌角的手紧了几分。
宛瑶放下手中的茶杯，蹙眉：“怎么了？”
温梁雨下颚一抽，哽着声音道：“姐姐，我，我还想喝一碗鸡汤……”
“……”宛瑶一愣，但很快站起身，“我去给你拿。”
“多谢。”
等宛瑶出了门，温梁雨从怀中抽出手帕捂住了半张脸。
痛苦爬满了她整张脸。
茶白色的手帕上瞬时绽开了一朵血红色的“花”。
温梁雨颤抖地拿开手，嘴里的血腥味蔓延到了满手，手帕上的一团殷红让她长睫一颤，心如同沉浸了冰窖，连同手脚都冰凉如雪。
她能感觉到她的生命正在像从前那样，化作一口口的血慢慢流逝。
这一次，她要不要告诉顾君南？
她答应过他，不会再寻死了，可现在好像已经由不得她了。
秦奕说，玉虫草只剩下那么一株了。
她吃了，但没有用。
温梁雨呆滞地眼神中渐渐弥漫起绝望，用手帕干净的一角擦去嘴边沾上的血。
难道这都是她的命？
她的命，注定让她孤独一世吗……
辜府。
顾君南再度登门，倒是让人送了不少好东西去。
辜珣看着眼前几担礼品，笑道：“大人客气了，老夫不过是‘牵根线’而已，要谢也得谢聘林啊。”
顾君南听了这话，心中倒多了几分嫌恶。
自小就听萧文杰说辜珣因为是两朝元老，气焰自然比他人嚣张些。
他拥护太子，而皇上当年还是个皇子，没少受他的气，等皇上登基，辜珣又以年迈告老还乡。
皇上本不应，想借着机会打压她，谁知他居然拿出先皇的遗旨来，不仅全身而退，还为儿子谋了个世袭爵位。
如今辜珣手伸的还是挺长，即便知道他和宛瑶是要奉旨成婚的，但听闻宛瑶逃婚后，居然还想把孙女许配给她。
“晚辈此番前来，一来是想答谢辜老，二来也是寻辜小姐。”顾君南掩去眼中的情绪，不紧不慢道。
闻言，辜珣心中不觉一喜，想着若是顾君南真的与辜娉林在一起，他自然有办法去求皇上收回赐婚旨意。
辜珣忙差人去叫辜娉林，与顾君南闲聊了几句后，辜娉林就走了来。
这一回，辜珣没走，反而让她带着顾君南去院后的风来水榭游园。
风来水榭，堪比皇宫中的御花园，却又多了不少亭台楼宇。
顾君南反而想起了冷宫。
那么大的雪，残墙破瓦间，温梁雨背着陵游的模样让他心中一痛，眉头也不觉紧蹙了起来。
“大人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一旁的辜娉林问道。
她双手覆于腹间，面若桃花，亭亭玉立，在园中看来正是一不可多得的佳人。
然而顾君南没有半点心思去欣赏辜娉林的美貌。
她的眼神远不及温梁雨的纯粹。

第三十七章 连累

顾君南不露声色地又离了辜娉林几分，语气冷淡：“辜小姐已经赠了玉虫草，就不必再派人过去送那些贵重的药品了。”
闻言，辜娉林脸色一僵，却依旧硬着头皮笑道：“大人不要误会，我只是担心大人好友，所以……是我冒昧了。”
她没想到顾君南居然怀疑她，不过的确是她太冲动了。
顾君南望向一旁的假山，眸光一沉。
从前他与辜娉林接触不多，秦奕说她温良贤淑，恐怕也是听别人说的。
这世间除了未开智的婴孩，谁还没有点城府，只不过是深和浅的问题而已。
“无妨，我也无甚要紧事，便先告辞了。”
说着，顾君南转身便要走。
“大人留步！”辜娉林忽然叫住他，几番挣扎下，她忽然行了个礼，“还请大人同七公主一起回京吧。”
顾君南眼神骤然冷了下来，他侧过身睨着辜娉林：“此话怎讲？”
辜娉林站直了身子，一脸“我是为了你好”的表情：“大人，七公主深受皇恩，却在成婚当日离开，与秦将军生活多日，此事传出去您不仅颜面扫地，皇上也会怪您办事不利，到时降罪下来，您和七公主的婚事作罢，还被降了职，岂不是得不偿失了？”
她停顿了一会儿，向前走了几步：“不如趁着这事儿还没传到皇上那儿，您接七公主回京，再将这边的事压下来，不是更好吗？”
顾君南的脸色因为辜娉林的话越来越难看。
她从头到尾都没有提过温梁雨，或许她根本就没把温梁雨放在眼里。
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辜娉林居然会劝他和七公主回京。
“辜小姐，这些事与你无关。”顾君南微微仰起头，一个眼神也没有给辜娉林。
辜娉林手紧紧揪着袖口：“是……只是我不忍大人受连累。”
就算不说宛瑶，温梁雨虽不受宠，但好歹也是公主。
顾君南抗旨不说，还和温梁雨在一起，皇上怎会饶过他。
“连累？”顾君南嗤笑，“若辜小姐只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兴许我还沾不上这两字。”
言罢，他甩袖而去：“告辞。”
“大人……”
辜娉林有些懊恼，更有些不甘。
她是出于真心，害怕顾君南受牵连才忍痛割爱，若不然她必定像辜珣所说的那样，竭力地讨好他。
只是顾君南吃了秤砣铁了心，是一定要和温梁雨在一起。
辜娉林深深地吸了口气，眼底划过一丝从未有过的阴狠。
为了顾君南，只能委屈一下温梁雨了，反正她又不受宠，皇上必定不会心疼的。
几日后。
温梁雨望着镜中自己煞白的脸，心中不安。
哪怕偷偷用了胭脂都遮不住她的病容，眼瞧着精神头好，咳血却从来没有停过。
她抚着脸，眸光如被风吹灭的残烛。
难道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回光返照吗？她……就要死了？
“温梁雨。”
顾君南的声音让她身形一怔，而后立刻收拾好情绪站了起来，漾起一个明媚的笑容：“先生。”
顾君南见她眼睛红红的，眉头微皱：“哭了？”
“没有。”温梁雨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其实我是想母妃和哥哥了，你知道的，我，我抛下了他们……”
本就想哭的她话还没说完，眼泪先落了下来，
顾君南不忍看到她的眼泪，忙将她轻轻揽入怀中：“我知道，我会帮你将他们挪出来的。”
未等温梁雨问他怎么将他们挪出来，他又道：“我带你出去走走吧。”

第三十八章 今生若无缘

灵桥山的山路不陡，被经常踏青爬上的人踩出了宽六七尺的道路，两边尽是一望无际的香樟树。
两天前虽下了雨，不过昨日的日头已将土路晒干了，只剩下空气里残留的泥土青草味。
顾君南怕温梁雨太累，只是搀着她慢慢地走。
不过才走了一炷香的时间，温梁雨却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
“先，先生，看来我，我实在没有登高，望远的福气了……”她两步一喘着说着，喉中如同火在烧，脑子嗡嗡作响。
若换做从前，她绝不会这么容易累。
她知道，那些药已经把她掏空了。
顾君南一手扶着她的手，一手揽着她的腰：“药虽喝了，但也不能整日憋在屋子里。”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他还是寻了一处大石头，让温梁雨坐下休息，又将水囊打开喂了她几口水。
灵桥山虽不高，但临安城地势低，两人所坐的大石头正好能看见临安城。
“临安虽不及京城繁华，但也是个好地方。”温梁雨望着远处悠悠白云下的城楼，眼神竟有些沧桑，“若是母妃和哥哥在这儿就好了。”
顾君南坐在她身边，顺着她的目光也望了过去。
四周只有温煦的风和隐约的鸟鸣，和心仪之人被世间无垢的自然之气包围着，再眺望远处喧嚣的都城，他甚觉这便是岁月静好。
“先生。”温梁雨头轻轻一歪，靠在了顾君南肩头，“你还记得陈大娘母子吗？”
陈大娘？
顾君南想着，想必就是京城外那住着茅草屋的母子吧。
他拢了拢温梁雨的披风：“记得。”
“我留了银票给他们。”温梁雨手紧紧地握着，指甲深深陷进了掌心中，企图分散身体上的疼痛。
她接着又说：“他们是好人，不该受那些苦。”
顾君南嗯了一声，想起陈箓那孩子在乱葬岗偷偷看他，想必也是为了讨活才去那种脏地方。
温梁雨望着远处的跳跃过去的一只红嘴玉，无力地扯着嘴角：“先生，你还记得我给你送婚服那日吗？”
顾君南眸光一怔，似是不愿提及之前一事。
但温梁雨却像是自言自语地说着：“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形容那天的你，因为太好看了，先生别笑话我……”
“……不会。”不知怎么得，顾君南觉得眼眶有些涩，连同声音都低了不少。
温梁雨阖上眼歇了会儿，她还想说，还想和顾君南说说以前的事，无论喜怒哀乐，只要她的记忆里有他，她都觉得分外珍贵。
她真觉她已经是个弥留之际的老人了，去不断地回顾那一生的每一件事，想让活着的人帮她保留着那些记忆，那些她到死都不舍得丢弃的记忆。
“先生。”温梁雨沉叹了口气，“我答应了你不寻死，你是不是也要答应我一件事呢？”
顾君南一愣，越觉她奇怪起来，一副要交待后事的样子让他惴惴不安。
他将原本靠在他肩头的人揽在怀内，脸颊贴着她头顶的黑发：“你说。”
只要不是离开他，他连命都可以给她。
被顾君南牢牢地抱在怀里，温梁雨倒觉身上的疼痛都少了很多。
她不觉失笑，原来顾君南才是她真正的“解药”。
“如果今生我们无缘在一起，那你就忘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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