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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茫的天际在雨色中一点点转为青黑色，就像被一滴浸在水中的墨水晕染，最后整片天空都化成了一片墨黑。柳玉茹站在窗前看着外边匆匆而过的行人，眼神凝重，等到街上逐渐变得空荡，连路边摊贩都开始收拾东西回去时，柳玉茹才不急不缓地关上窗户，拿起桌上的帷帽戴在头上，打开门走了出去。
离开大理寺监牢后，柳玉茹就盘算着不能坐以待毙，她一定要查出父亲被冤的真相。
如今临近宵禁，能看见几个匆匆推着小车赶回去的商贩，柳玉茹和他们相向而过，朝着他们身后的兴化坊而去。随着代表宵禁的街鼓响起，柳玉茹的身影正好隐进巷子的黑暗中。

路上时不时有街使经过巡逻，柳玉茹轻巧地避开他们，行过两条街后，她停在了一栋宅子前，檐上的“国公府”三字刺痛了她的眼睛，这里便是她此行的目标，李国公的府邸。

若想洗刷爹爹的冤屈，必定得来案发现场看一看，她从胡文那得知，自从李国公死后，他被杀害的那间房便被围了起来，除了大理寺的人进去取证过，不许任何人进出，她猜测现场至今必还保存完好。
柳玉茹自是不能从正门进入，她行至后院的围墙处，轻轻一跃，便进入了院中。院中百花盛放，花香扑鼻而来，不禁让柳玉茹有些恍惚，第一次进入江陵府衙时，好像也是这般情境，她和裴闻轩一起翻墙而进，刚一进去，便闻到一院的花香。
一想到裴闻轩，她的心口蓦然一疼，这次回来连跟他道别的机会都没有，不知道此生还能不能再见。
忽然远处长廊有脚步声传来，将柳玉茹从思绪中拉回了现实，她将身体隐入花草丛中，听见一行人匆匆而过的声音，其中有一名侍女催促道：“快走，夫人梦魇又发作了。”另一个娇弱的声音响起：“自从老爷出事，夫人这梦魇症便经常发作，那群大理寺的人还天天守在府上，这不是给夫人添堵吗？”
脚步声渐行渐远，说话声也微不可闻，但柳玉茹却听出了一个关键信息，大理寺的人正守在案发现场。那么，她只需要寻找有人把守的屋子，便可找到案发地了。
她顺着长廊七拐八拐，在内院的另一侧，找到了那间屋子，此时正有几名卫兵守在屋前，卫兵的守卫并没有很严密，想来他们也觉得没有人会来案发现场闹事，便只在门前巡逻。柳玉茹借着夜色隐匿在黑暗中，轻而易举便绕过了屋子正门，来到后方，她轻轻推了推窗户，发现是能打开的，便从窗户跃进了屋内。
月光从缝隙中挤进屋内，将屋内照得敞亮，所有陈设一览无余。地上有两张矮桌相对而放，想必就是爹爹和李国公相谈而坐的地方，桌旁有一个被打碎的茶盏，柳玉茹蹲下身仔细观察茶盏，又拿起一块碎片放在鼻尖闻了闻，没有什么异味，但她仍是不放心，掏出一块手帕将碎片包好，放进腰间。
她绕过矮桌走到内侧，看到地上有一块红色的血渍，想来就是李国公倒身的地方。柳玉茹闭上眼细想了一番当时的情景，爹爹因为某种原因被人下药致昏，而此时一个杀手进到屋内，将匕首刺进了李国公的身体，在他死后又将匕首放到爹爹的手上，造成他是凶手的假象，随后凶手又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去。
但这个设想却有诸多疑点，譬如凶手是如何在严密的防卫下进来又消失的，还有李国公被杀为何没有反抗，屋内的陈设依然整整齐齐，没有丝毫挪动，不像一个被杀之人应有的正常反应，还有那个打碎的茶盏，这在爹爹的供词里是没有的，那么就是凶手打碎的，意义在哪？难道只是为了营造一个爹爹和李国公没谈拢的假象吗？
柳玉茹瞬间感觉天旋地转，所有的信息对着她席卷而来，将她捆成一团乱麻缠入其中。
突然这个时候，门被打开，月光不偏不倚地洒在她的身上，门外站着一群卫兵，此时面无表情地看着柳玉茹，为首的卫兵冲着她大喝道：“卢大人早知今夜会有人要破坏现场，特命我等在此恭候多时，拿下！”
随着一声令下，卫兵们持着刀涌进屋内，向着柳玉茹而去。柳玉茹退后两步，手中现出一把匕首，见几名卫兵扑了过来，她一脚踢向身旁的矮桌，向着打头的卫兵们飞去。为首的卫兵急忙用刀劈开矮桌，却冷不防柳玉茹的匕首已经向他刺了过来，他躲闪不及时，手腕吃痛，兵器掉在了地上，而他也被柳玉茹一脚踹开。
其余的人见柳玉茹身手了得，不好对付，也开始严阵以待，他们四下散开队形，围攻着柳玉茹。
柳玉茹夺过一把尖刀，狠厉地反击着周围之人，只见月光映射在刀锋上，在她的四周描摹出一幅流星般的画卷。只是这“流星”所至，皆是一片惨叫。柳玉茹硬生生在人群中劈开了一条路，她白色的衣服上沾着血渍，白皙的面庞上也被溅上了血滴，她像一个地狱使者般从屋内走出，不断有卫兵冲了上来，却又被她反击在地。
到最后，大家战战兢兢地持刀看着她，不敢再往前进攻。
柳玉茹心底盘算着如何离开，对方人多，再打下去对她没有好处，而且说不定一会还会有援兵，她冷冷地看向眼前众人，步伐开始往院外挪去。她见这群人没有再跟上来，一颗吊着的心刚刚放下，脚步蓦地加快。突然她感觉到身后有杀气袭来，下意识地提刀往身后格挡，正好对上一道猛烈的刀锋。
这一击的力度极大，柳玉茹一时没抵挡住，被这股冲劲击得往后退了几步，喉间一股腥甜涌出。她狠狠地抬眼看向眼前之人，正对上一双如狼一般阴狠的双眼。
柳玉茹用刀的风格也是刚、猛、狠，和此人正好不谋而合，俩人的对打就像是悬崖边上的两头狼，一边凶猛地袭击，一边等待着对方的破绽。正当俩人打得如火如荼时，柳玉茹的身后传来一声惊吼：“杀人啦！”
她分心往后一看，见一个头发散乱的女人躲在柱子后边看着他们，眼神时不时从柱子后偷瞄，嘴里碎碎念叨着：“死了，他死了。”随即几名侍女赶忙奔了过来，搀扶着女子，当见到他们打斗的场面时，也都大惊失色，连忙喊叫起来：“快来人，有刺客！”
柳玉茹这么一跑神的间隙，被对方立即抓住破绽，刀锋呼啸般袭来，逼得她不断往后退。很快她便退到了墙角，避无可避，眼看再这么下去，她必输无疑。忽然她脑中一亮，刀尖一转，故意卖了个破绽，果然对方立马上钩，朝着她展开更加猛烈的攻势。
只见寒光一闪，柳玉茹的手臂被刀锋划开一道，鲜血染红了白色的衣裳，妖艳夺目，但令对方意想不到的是，柳玉茹一个轻巧转身，避开了下一道攻势，可刀尖却因为惯性划进了墙壁中，顿了一顿。柳玉茹趁着这停顿的当口，飞身跃起，脚尖踮了踮墙上的刀，越过墙头，逃了出去。
男子锋利的目光看着柳玉茹消失的方向，嘴角微微上扬，他一用力，将刀拔了出来，身后跑来两名卫兵，对着他行礼道：“卢大人，需要追上去吗？”
“不用了，去查一查，她是谁？”
柳玉茹一逃出国公府，立即向着巷子奔去，手臂上的伤口仍在汩汩流血，白色的袖子染成了艳红色，看着极其可怖。眼看没人追出来，她才松了一口气，撕开衣摆，往手臂上一缠，勒紧。她靠着墙边喘着气，思索着今晚的事，从那人的衣着来看，应该是大理寺的人，看来他们早就在那等着了，只是，为什么他们会提前知道今晚自己会出现呢？
柳玉茹皱起双眉，闭上眼睛，显得疲惫不堪。看来，这个案子比她想象得更加复杂。

第三十六章  乱局初起
窗外细雨如丝，仿若一根又一根细线交缠成一张绵密的巨网，将所有的愁思缠绕其中。八皇子严湛站在窗边，手中握着一卷书卷，但书卷却久久未曾翻页，他凝视着窗外的雨帘，目光深邃。
忽而他缓缓开口道：“咱们回长安多久了？”
“一周。”一名侍从站在旁侧垂手而立，言简意赅回应道。
“是呀，都一周了。”严湛握着书卷轻拍窗沿，若有所思道：“那他们也是时候该来了。”
于此同时，柳玉茹站在街边，望着八皇子府上的匾额默然出神，这一进去，未来很多事就由不得自己做主了，从此以后想要的自由怕是再难了。
她的脑海中闪过一道蓝衣身影，心口变得越发沉重，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泛着苍白。她迟疑地不愿踏出那一步，可一想起狱中父亲满身伤痕的模样，她坚定地攥着双拳走向大门。
严湛在雨声中翻着手里的书页，忽然屋外急匆匆走来一名侍卫，对着严湛行了个礼，说道：“府外有一女子求见，说是江陵故人。”严湛眸光闪动，他嘴角含笑，目光望向大门处的方向，声音清冷道：“本王一会还有要事，让她先在院内候着。”
侍卫躬身退出，将严湛的话原封不动转达给了柳玉茹，柳玉茹低垂双眼，沉思了一会，随即她挤出一抹笑容，对着传话的侍卫道：“那就有劳带路。”
柳玉茹被引进一个雅致的庭院里，一簇又一簇淡雅的花爬上墙头，衬得整个庭院多了几抹色彩。她在屋前停下，侍卫走进屋内通报，可是却久久未出来。柳玉茹撑着一方薄伞，站在绵绵细雨中，目光缠绕在墙上的花上，愣愣出神。
天色愈发阴沉，像是憋了许久的情绪只待喷薄而出。柳玉茹顿时觉得身旁一股阴冷的风刮来，刚刚还是如针脚般绵密的雨滴，此刻像是放大了好几倍，重重地压了下来。
她手中的伞一时没握紧，被风卷着向远处而去，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伞翻了几个跟头后，越过墙头，往墙外奔逃而出。她忍不住轻笑，连一把伞都知道要见风使舵呢。
没了遮挡后，瓢泼大雨直直往柳玉茹身上浇灌下来，她仿若无事般，纹丝不动继续站在原地。不一会，一身白衣被浇得湿透，她的发梢贴在面庞上，往下簌簌滴着水。
不知淋了多久，忽然，雪白的衣袖上一抹鲜红逐渐化开，就像是一滴红色的墨水落在了白布上，荡漾开来。远望而去，她一袭白衣立在雨中，与臂上的鲜红，形成鲜明的色彩对比。
可细看她的面庞，便会发现，她的唇色已经变得惨白，像是瞬间被人夺去了血色。柳玉茹能感觉到伤口已经被雨水冲开，疼痛从手臂发出，攀上全身，瞬间整个右肩都疼麻了。
眼前的景象突然变得有些模糊，就像是一团水雾糊上了眼睛，她渐渐看不真切，身体的力气仿佛也在逐渐被抽空，她感觉身子一软，再也支撑不住，向身后倒去。可她并没有感觉到想象中的疼痛，身体似乎倒在了一团棉花里，而她失去意识前，眼前最后出现的画面是一袭熟悉的蓝衣。
裴闻轩目光凝重地看着怀里的人，面色苍白，虚弱不堪，可以想象这些日子以来她都禁受了什么。
自从柳玉茹离开江陵，他便隐隐觉得不安，他一路紧随其后来到长安，才知道原来这些日子以来，他眼中的檀小柳，竟是将军之女柳玉茹。回望着这些日子以来的朝夕相处，那些点点滴滴的画面在他脑中逐渐汇成一条清晰的脉络。
他知道柳松深陷疑案，也知道她一直在为这事奔走，可如今的他，却也没有能力帮她更多。他猜到柳玉茹一定会来找严湛，只是没想到，他一进院子，看到的竟是这抹飘零的身影，他只觉得心口在不断下沉，重得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将柳玉茹抱起，头也不回地往院外走去。
再次转醒，柳玉茹感觉眼前一亮，刺得她睁不开眼睛。她挡着双眼微微睁开，从指缝间望过去，发现自己躺在一间静谧的房内，空气中传来淡淡的檀香，极其好闻。她刚想要起身，突然觉得右臂传来一阵刺痛，让她倒吸一口凉气。
她刚挣扎着爬起，房门被推开，一名清秀的侍女端着一盆水走了进来，见她起身，急忙赶至她身侧，温柔说道：“姑娘终于醒了。”
“我是睡了很久吗？”柳玉茹甫一开口，感觉自己声音沙哑，像是许久没说过话似的。
“姑娘睡了整整两天，昨儿个烧得可厉害了，今天算是降了温，可把我们王爷急坏了。”
“王爷？是八皇子吗？”
侍女轻轻惊呼了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怪闻一般，随即她恢复镇定，微笑着对上柳玉茹疑惑的双眼，道：“是南瑄王。”
这回换柳玉茹惊讶了，南瑄王的名号她倒是听爹爹提过，上一任南瑄王是圣人的胞弟，后来他过世后，由唯一的独子袭爵，只是她从来不曾见过这个南瑄王，也不记得爹爹和他有什么交情，为什么自己会在他的府上，而且明明她记得，晕倒的时候应该是在八皇子的院内。
柳玉茹望着屋内忙碌的侍女，用沙哑的声音轻轻问道：“王爷是否在府上，我想当面向王爷致谢。”
“王爷出去了，但是王爷说了，等你醒后，可以自行离开，不用致谢了。”侍女突然想到了什么，恍然道：“对了，八皇子府上派人来问过，说是八皇子有请，等你身子方便了过去一趟。”
一听到八皇子，柳玉茹忽的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她翻身下床，拿起架子上的衣服直接换上，轻声对着侍女说道：“既然王爷不在，那改日再来拜访，劳烦替我向王爷道谢。”柳玉茹说完便匆匆离去，没注意到身后廊下拐角处一袭蓝色的身影出现，静静凝望着她，直到她的身影消失。
再一次来到八皇子府上，明显顺利多了，侍从直接领着柳玉茹进到八皇子的书房内，她看着桌案上之人一身威严之气散发开来，顿时有些恍惚，这个男人本该与她是世上最亲密之人，如果没有那场逃婚，他们之间又会如何？
柳玉茹思绪正飘散着，冷不防对上了严湛冷淡的目光，她心里一慌，随后快速镇定了思绪，对着严湛行礼：“柳家长女柳玉茹见过八皇子殿下。”
严湛的目光萦绕在柳玉茹的身上，细细地观察着她，如今的她比起江陵时，多了一分风霜与疲惫，想是这些日子在长安碰了不少的壁。他嘴角划过一丝冷笑，缓缓走近她，凑在她的耳畔，轻声说：“这回不逃了？”
柳玉茹心里一惊，往后退了几步，抬眼看向严湛，敛神道：“在江陵时，臣女未能及时与殿下相认，是臣女考虑不周，甘愿受罚。只是，我爹爹的冤案还望殿下能为他洗清罪名。”
“本王为什么要帮你们柳家？”严湛拨了拨手上的指环，目光慵懒，仿佛这事与他毫无关联一般。
柳玉茹眉间皱起，她双手握拳，全身紧绷着，内心仿若天人交战一般，随后她松开双手，目光平静如死灰。她垂着双眸说道：“柳家和殿下联姻，本是一条船上的人，如今柳家失势，想必背后所牵扯之事定没有这么简单。若能替我爹洗清罪名，日后柳家定是殿下的助力。”
严湛瞟向柳玉茹，神色变得复杂，他知道柳玉茹这番话是在和他做交易，她在用自己的婚姻和柳家做筹码。严湛的心里顿时有种不舒服的感觉，虽然自己的目的达到了，可似乎这并不是他的本意。他压下内心的不适，淡淡地说道：“听起来还挺有道理的，那你说说看，这段时间你都查到了什么？”
柳玉茹心下一喜，她将这些日子的所见所闻都告诉了八皇子。严湛静静地听完后，眉头紧锁，他抬眼望向窗外，明亮的天幕间泛着微微的青灰色，就如当今的局势一般，看起来风平浪静，可背后却暗藏汹涌。
严湛回头望向柳玉茹，却发现对方目光坚定，眼中跳跃着摄人的光芒，那一刻，他脑海里陡然升起一个念头，或许面前这个女孩会成为当今局势的破局者。
他缓缓对着柳玉茹说道：“如今这个案子已经被定案，若想推翻重审，我们必须要下一剂猛药。”
“什么猛药？”
严湛定定地看着柳玉茹，后者一脸迷茫，可他却嘴角含着冷笑：“这剂猛药得由你去下，我们得给这个风云诡谲的长安再添上一份大礼。”
柳玉茹离开后，从内室缓缓走出一个蓝色的身影，望向柳玉茹消失的方向。
“别看了，人都走了。”严湛没好气地打趣道：“闻轩，你对着我的未婚妻子，看得倒是起劲。”
“你不用一直提醒我，我知道她是……”裴闻轩目光带着一丝沉痛，刚才柳玉茹的话他都听见了，她的处境和无奈，他都懂，只是他又能做什么。
或许他此时唯一能做的，就是助她完成心愿。
他晃了晃脑中思绪，顺带将眼里的那抹沉痛一并散去，只一瞬，眼中再次透出清冷，对着严湛说道：“你答应我的事，可别食言。”
“我已经把你的计划跟她说了，放心。”严湛声音慵懒，透着一股迫不及待的味道：“你这招确实损，父皇若是知道你敢这么算计他，不知道还会不会那么喜欢你哈哈哈。”
“不过，本王倒是很期待这长安的乱局，只是，不知道我这未婚妻会不会让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