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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茉从塞得满满的小挎包里掏出信号弹，她戴着有些厚实的防护手套，手指灵活度降低，有些费力，试了好几次都没掏出来。
她正要取手套，陆予之却先一步取下手套，拿过她挎包，从里面掏出递给她。
沈清茉接过后，陆予之拍去趁势趴在手背上的几只蚊子，带上防护手套。
但已经被蚊子叮咬了，手背上快速的鼓起红疙瘩，钻心的麻痒感袭来，让他难以忍受，陆予之微微蹙了下眉头，随即抬起头来，看着沈清茉将信号弹朝空中发射出去，红色的烟雾穿过树冠直冲上天。
此时，林外的胡家磊接收到信号，飞快设定好了无人机飞行区域和参数。
没一会儿，空地上，满载摄像头和无线传输器的无人机升空，朝着密林飞去。
沈清茉看了眼陆予之，关切问他，“边总，刚才被蚊子咬了？”
她以前做林场资源评估时，在林子里被毒蚊子咬过，痒得人挠心挠肺，觉都睡不好，过了几天才好。
“还好。”陆予之说。
沈清茉有些不好意思，“我挎包里塞的东西太多了。边总，你千万不要再取下防护手套了。”
她将手里的指南针试探性的递给陆予之，陆予之松开掐住手背的手，强忍难耐的麻痒，将指南针接了过去。
沈清茉说，“边总，你来确定方位，保证我们直线朝前走。”
她取下鼓鼓囊囊的背包打开，从里面取出一大圈盘得整整齐齐，带有距离标识的细细的绳子，将一端绑在基准树木上，她拿着绳子示意陆予之一起往前走。
测距绳上每隔一米就有红色的标记，沈清茉踩着淤泥，深一脚浅一脚，量够 50 米说了声“停”，她将细绳牢牢绑在一棵构树上，再和陆予之一起向右转 90 度，然后朝前走。
林子密得不透风，越往里面走，潮湿的空气越是将热气都裹挟在里面，沈清茉整个人像是被丢进了蒸笼一般，她后背上的衣服全部浸着汗，湿哒哒的黏在身上，面对攻击力超强的蚊虫，她根本不敢脱去登山服外套，棉质的 T 恤可挡不住林子里蚊虫的攻击。
沈清茉额头上的汗水滑落滴进眼里，盐分刺激得眼睛生疼，她戴着头套没法擦，只能使劲眨眼。
她向陆予之看去，他线条清晰硬朗的侧脸隐在头套下，看不真切。
陆予之虽然没吭声，但沈清茉知道他此刻的感受一定她一样，湿热难耐、蚊虫、各种足以让人尖叫的软体虫、老鼠、散发恶臭的淤泥，每一样都让人无法淡定。
“我们围着走上一圈。”
陆予之将指南针端得稳稳的，声音温和淡然，一点都听不出他此刻置身于这样糟糕的环境。
时间过去了半小时，两人终于用测距绳将样地范围整个圈起来，等到他们重新回到基准树木前，两人裤腿上甩满了淤泥，鞋子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沈清茉靠在树干上喘了一口气，将反光标签和计数器分给陆予之一套。
“边总，你看这里，”沈清茉指着计数器上左边的一排键盘，“这里的每个数字代表不同的树种。”
陆予之看了一眼，很快搞懂，“比如我们面前的水杉，用数字键 1 来代表的话，我每数过一棵，就按一下，我按了多少下，就有多少棵水杉树。”
“对，反光标签贴在九点钟方向的目视高度，这样一排一排数过去，哪棵树数了，哪棵树没数，一眼就能看到。”
“好，我们一人数一排。”
“密林里天光消失得很早，我们要赶在天黑之前尽快数完。”沈清茉说着，“啪”一下在基准树木上贴上了一张反光标签，同时按动了手里的计数器。
陆予之和她分头行动，他留意着沈清茉那边传来的一切动静。
两人都不再说话，只有贴标签的啪啪声和计数器嗒嗒的声音在林中回响。
林子里湿气越来越重，已过了中午时分，时不时还有露水从枝叶上缓缓滴落。
沈清茉贴标签的动作大了些，惊得一只鸟扑棱着翅膀飞走，拂动树叶，扑簌簌掉下几滴露珠砸在她头上。
有露水透过防护头套，滑进沈清茉脖颈，沁骨的冰凉引得她一个激灵，动作也暂停了下来。
另一边，陆予之听着这边的异常动静，停下来，叫她，“沈清茉？”
“唉。”沈清茉拖长尾音回答，又往树上贴了张标签，啪嗒一下按动计数器。
听到沈清茉的回应，陆予之提起的心才放下来，继续往前走。
两人在林间往返穿梭了十来趟，数了一半，有些累，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两人都还没吃饭，肚子早就饿了。
沈清茉不仅饿了，还有些口渴，她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想着背包里的矿泉水和干粮叹了口气。在这样的密林里，取下头套吃喝，被蚊子叮了，顶多难受几天，要是被蜱虫、胡峰什么的叮了，那就危险了。
地上满是苔藓和落叶腐化后形成的淤泥，没法坐，她停下来准备找棵树干靠一下歇口气，她喊陆予之，“边总，要休息一下吗？”
话刚说完，沈清茉就觉得不对，她脚下像是踩到了什么硬东西，坚硬的触感从她厚实的登山鞋底传来。
沈清茉直觉这不是踩到了什么石头，在这林子里走了这么久，到处都是瘫软的淤泥，她立马反应过来，不禁整个人都在微微发颤，这是林场勘察时最怕遇到的危险之一——捕兽夹！
这是个环状捕兽夹，沈清茉脚底踩在环状的铁齿上，卡住夹子的机关也被她踩在脚下，所以捕兽夹没有弹起咬合在一起。
还算她运气好。
但是，这也只是暂时。
只要她稍微移动，灵敏的机关受到的重力一变化，卡住夹子的卡扣就会被打开，咬合力惊人的铁尖齿瞬间就会反弹合拢，沿着她脚踝整个嵌入她腿骨里，将她骨头夹出几个齿状窟窿。
汗水大颗大颗的从额头上涌出，沈清茉心脏怦怦直跳，她深呼吸一口，努力平复自己情绪，站得稳稳的，一动不动，尽量将声音放平，“陆予之——”
“嗯？”陆予之的声音带着询问。
“你小心脚下，这一片可能有捕兽夹。”
沉默了几秒，陆予之的声音传来，“你踩中了？”
“嗯。”
沈清茉听到登山杖探在地面的声音，伴着有些急促的脚步声从她身旁传来。
“注意脚下！”沈清茉喊道，要是陆予之再踩中捕兽夹，他们今天就只能困在这片林子里了。
陆予之几步就到了沈清茉跟前。
他蹲下去，小心翼翼剥去捕兽夹面上的树叶和泥土，仔细观察。一个直径约 20 公分的生铁兽夹正在沈清茉脚底下，随时会收拢！
沈清茉脚底传来阵阵麻痹的感觉，人往往因为高度紧张，且腿部姿势又不能活动，脚很容易麻。
“稳住，别动。”
陆予之站起身来，将自己的登山杖给了沈清茉，让她能够借力，从而更好的保持住她踩在捕兽夹上的重力无变化。
“这个夹子已经生锈了，应该是被遗留在这里有些年头了。”
陆予之一边说话，一边从肩上卸下背包，取出了一把二十多厘米长，套着刀套的砍刀，他本意是用来防身，万一遇到野兽被攻击时好脱身。
时间一分一秒的划过，密不透风的林子处处都弥漫着一股浓烈的热气。
沈清茉的心脏像是要停止跳动了一般，她看陆予之脱去手套，就着砍刀套子，使劲摁住夹子两边。
他周身密密麻麻的蚊虫一股脑轰了上去，爬在陆予之手背上。
“慢一点，一点点抬脚，别急。”陆予之低头沉声说，“抬开之后，直接扑到安全区域。”
沈清茉屏息静气，慢慢试着把脚抬起来，抬高一点，脚底下的捕兽夹纹丝不动，沈清茉重重喘出一口气，停了一小会儿，她再次憋住呼吸，又再抬高一点……
陆予之使劲摁住砍刀，手背上青筋暴起。
沈清茉极慢极缓试着让脚离开捕兽夹，她觉得过去了几分钟，也或者是半个小时，她已经分不清时间的快慢。
终于，沈清茉整只脚都抬离了那只锈迹斑斑的捕兽夹机关，就在抬起的一瞬间，她整个人朝一旁飞扑了出去，她来不及回头看陆予之，就喊道，“陆予之！”
只听“咔嗒”一声，卡住夹子的卡扣弹开，陆予之死死摁住捕兽夹，夹子弹簧的合力惊人，陆予之靠着长年在健身房练出来的臂力硬撑住，但也撑不了几秒。
他没有抬头，余光瞄着沈清茉的动作，判定她已经安全，在沈清茉喊出声的同时，立马松手，就势往旁边一滚。
夹子从地上蹦起的瞬间飞速咬合在一起，直蹦起两尺多高，又啪的一声掉在两人间的地面上。
沈清茉想，如果她当时以为只是踩到石头便继续往前走，现在恐怕已经是半个残疾人了，今天不只是完不成任务，还会拖垮陆予之……
想到这里，沈清茉哆嗦了一下，惊魂未定的看向被淤泥染了一身的陆予之。
陆予之身上沾满淤泥，朝沈清茉走去，他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一瞬，蹲下细细打量她脚踝。
“有没有受伤？”他问她。
沈清茉喘着粗气，发愣了好一阵，才想起将差点被捕兽夹夹断的那只脚活动下。
她转动脚腕，“没有。”
她还没从刚才的险情中完全恢复过来，整个人还有些恍惚。
陆予之审视着她的动作，确定无恙，他站了起来。
而此时，另一只脚的脚踝处传来阵阵吃痛，沈清茉心里凉了一下，她忍着没吭声。
她反应过来，刚才扑出去的时候，不小心崴了另一只脚。
沈清茉现在已经镇定下来，她不打算告诉陆予之她受伤了，这个时候她要是不能继续作业，今天他们就做不完调查了。
沈清茉不动声色的将重心压在受伤的脚上试了试，估计撑着做完调查问题不大。
她看着陆予之手背上密密麻麻一片红斑，她知道那种麻痒有多难忍耐，何况还是那样大一片。
陆予之眼眸沉沉，凝着眉打量沈清茉，再次问她，“确定没有受伤？”
沈清茉收回目光，紧忙摇了摇头。
她想谢谢陆予之救了她，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表达此刻的心情，最终，她只哑声说，“我真的没事。”
陆予之点头回应她，“是休息一下，还是继续？”
“继续。”沈清茉回答。
“好。”陆予之应了，人却没动。
沈清茉往前一步，给速生杨树贴上标签，一脚迈出去踩在地面上时，她疼得呲了下嘴。
沈清茉很快调整表情，回过头时，发现陆予之正一眼不眨的看着她。
他拿过沈清茉的登山杖，示范给她看，“这样去探地面，没有问题再往前走。”
他将登山杖重又放回到沈清茉手上，“明白了吗？”
沈清茉不是不会使用登山杖，也不是对林子里可能发生的意外预料不足，而是人在野外时，无人知晓会发生什么，就好像不管人类借助科技的力量将自己武装得多强大，在悬崖断壁、荒漠戈滩、雪崩、泥石流面前始终显得不堪一击。
沈清茉明白，在面对苍茫的大自然时，必须始终保持足够的警惕。
除去捕兽夹这个事情，他们还有可能遇到各种各样的意外。
她严肃点了点头。
陆予之转身朝一旁走去。
经过刚才的惊心动魄，密林里恢复了安静，只有两人贴标签和按动计数器的声音伴着脚步声，轻轻回荡。
虽然她看不见陆予之，但听着他传来的作业声音，沈清茉很快忘记脚下的疼痛，至少，此刻，她不是一个人。
没一会儿，陆予之察觉到沈清茉速度比刚才慢了些。
他留神细听沈清茉的动静，脚步声、贴标签、按动计数器……
听起来一切正常。
陆予之倒回几步隔着茂密的树林寻找沈清茉的身影，只看了一小会儿，他就大步走了过去。
他伸手按住沈清茉拿着的标签和计数器，目光冷厉，沉声问她，“你脚没受伤吧？”
沈清茉抬起头，迎上陆予之凛冽的面容，摇了摇头，“边总，我没事儿。”
陆予之沉肃着脸色，目带审视的看着她，紧绷着下颌，“我如果没猜错，你刚起跳落地的时候，是不是右脚崴了。”
他说话的时候，沈清茉能留意到直耸入云的森林深处，光线明显黯淡了一下，周身的温度也跟着冷了起来。
沈清茉为了赶时间，打算硬撑，正要开口，陆予之朝她进了一步，带起的影子一如他的强势，顺势朝她倾压下来。
“今天如果完不成，明天我再来收尾。你不需要因为项目进度忍着。”
他站在距离她半步之遥的地方，她站在他的影子里，风声从远到近朝他们涌过来。
沈清茉盯着陆予之，“边总，这点伤，你不需要小看我。”
陆予之目光落下来，声音淡淡，听不出任何情绪，“沈清茉，我只是在关心你。”
听他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说出这样的话，沈清茉心下轻轻飞跃起来。这一行做久了，她拼惯了，习惯让自己无坚不摧，习惯让自己活的像钢铁。
她低下头，思忖片刻，将手里的标签和计数器递给陆予之。
“边总，你一个人能行吗？”
陆予之没说话，只是接过工具放进背包里，又俯身蹲了下去，他抬起沈清茉受伤的那只脚，轻轻按了下脚踝处，“没有伤到骨头。”
“嗯。问题不大。”沈清茉说。
陆予之将她那只脚慢慢放回地上。
他站起身，将自己冲锋衣脱下递给沈清茉，“垫着坐坐，剩下的面积也不大，我去做。”
沈清茉摇头，“边总，这地上全是湿——”
“冲锋衣防水。”
沈清茉愣了下，本想解释她不是这个意思，陆予之抢在她前面开口，“再过会儿，太阳要落山了。”
没有时间可以耽误在争执上了。
沈清茉听懂了。
她赶紧接过，把衣服对折铺在地上，坐了上去。
陆予之从裤兜里掏出口哨给她。
沈清茉笑，“我坐着不动，估计也不会再有什么危险了。”
陆予之没说话，只是看了她一眼，沈清茉立即收声接过，陆予之转身离开继续调查。
沈清茉坐着冲锋衣靠在树干上，密林里蚊虫真多，惹得人心思烦乱，她伸手扇来扇去。
她看着陆予之一棵树一棵树的查过去，他动作极快却又有条不紊，贴标签、计数一气呵成，有只灰褐色的野兔哧溜一下从他脚背上跑过，也没能耽误他停住一下。
没一会儿，他高大的背影就从她眼前消失，没入林中。
再过会儿，连带着他作业的声音也听不见了。
沈清茉垂眸。
以往，她总是太过忙碌，此刻，她静下来才发现，陆予之除了是个还不错的老板之外，也是个还不错的工作搭档。
手机信号不太好，沈清茉试了好几次，也没能发出去信息。她估计胡家磊他们早已经做完三套智能系统的试采，此刻在密林外等着他们。
她心里盘算着林场后续的调查计划，不知不觉，天色变沉许多。她按了按脚踝，所触之处，痛感袭来。
沈清茉看着登山杖，打算等会儿再捡根枝桠，一块儿杵着出林，应该没什么问题。
“沈清茉！”
是陆予之的声音。
“边总！”沈清茉连忙回应，她扶着树干站了起来。
陆予之在她跟前堪堪站定，皱眉看了看她脚，“受伤了就要少用力。”
“调查做完了？”沈清茉眼睛明亮，语带兴奋的问。
她目光落在陆予之汗湿的胸前，衣服被汗水贴在那里，勾出稍许起伏的形状。
“嗯。”陆予之应着，抬头望，树冠缝隙中透下的天光已经暗淡许多，“我们出去吧。”
“能走吗？”陆予之问她。
“能。”
沈清茉将冲锋衣叠起，麻利的塞进背包里，“边总，我洗干净了还给你。”
陆予之不置可否，看着她趔趄了一下，吃痛的定在地上。
他想了想，最终将背包背在胸口，走到沈清茉跟前半蹲下身，“上来。”
沈清茉没动。
天色已经明显变沉。
“沈清茉，你跟我共事，不需要刻意逞强。”陆予之微微侧头，声音是一贯的强势冷淡。
沈清茉不好再坚持，“边总，那就麻烦你了。”
她大方的趴去他背上。
陆予之双手握拳放在自己胯部两侧，避免多余的身体接触。他站起来，牢牢托住趴在他背上的人，朝密林外走去。
沈清茉双手圈住陆予之脖子，用手电筒照路。趁着天擦黑出来觅食的丛林鼠，猝不及防被光亮惊动，哧溜一下跑过两人跟前。
夕阳逐渐抽离，林子里开始有风涌动。两人的呼吸声落在风里，被涌过的风撕碎，又速度的被搅和黏贴在一块儿，吹散落去别的地方。
陆予之一路沉默。沈清茉也不说话。
这寂静的，日光逐渐暗去的傍晚，她趴在他背上，感觉到他有力的心跳声，一下一下，让这神秘冷寂的树林，也有了一丝温度。
白日的湿热蒸汽散去，风愈来愈冷，带走沈清茉身上的体温。一阵风刮过，她打了个寒颤，早已散乱的长发被风吹起拂过陆予之脖颈。
陆予之顿了下脚步，问她，“怎么，冷了？”
“没有。”她不自觉将陆予之箍得紧了些，下意识用胸前的温热去抵御背上带来的寒冷。
沈清茉听着陆予之的呼吸。
“边总，”她叫他，“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陆予之停了下，“不用。”
再往前走，陆予之忽然停住脚步，小心绕去一旁。
“怎么了？”沈清茉忙问他。
她警惕起来，忙箍紧陆予之，她用手电筒扫射四周，小心张望，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却听陆予之说，“看脚下。”
沈清茉低头看去，陆予之脚边有一株细细的弱小植物，只抽了三两枝出来，不过二三十公分长，长得极像小时候在池塘边常见的梳子草。不注意的话，真不容易看到。
不同的是，这株植物被一个铁环画地为界，铁环上支出去一根细长的天线，天线顶端有一个微型收发器。
沈清茉吐出一口气来，从他肩上探出脑袋，和他一起低头看那棵和梳子草长得几乎一样的植物。
呼吸可闻间，陆予之开口，声音有些哑，“这是光叶蕨，它生长能力很弱，数量也少，是国家一级保护植物。”
“边总，你做过功课？”沈清茉做了好几次林场评估，也未必认得这些珍稀植物，何况陆予之。
“嗯。”陆予之背着她继续往前走。
来林场之前，陆予之请动了西南大学早就退休的林学老专家，他想要确认，林场中是否还有没被发现的珍稀植物。
西南大学的前身是西南农业大学，曾经出过袁隆平这样的泰斗级农业科学家，学校里也有不少林学专家。
风停了下来，刚才窸窸窣窣的小动物都跑不见，周围安静得只有陆予之带动树木发出的唰唰声。
还有他略微变粗的呼吸声。
沈清茉差点滑了下去。
陆予之将她向上托了托。
“马上出去了，箍好。”陆予之侧过头来，哑声嘱咐她。
原本不到半个小时的路程，两人走了差不多将近一个小时，才出去。
胡家磊和刘国松早已收拾好设备，几人坐在棵大树下，等了他们好一阵子。
见两人满身是泥，隔着老远都能闻到难闻的气味，尤其沈清茉还趴在陆予之背上，众人皆是一愣，胡家磊最先反应过来，马上上前架住从陆予之背上下来的沈清茉，“发生什么了？没事吧？”
老林最有经验，“是不是摔倒，脚受伤了？”
众人七嘴八舌的询问和关心。
沈清茉没要人扶，自己单脚蹦跳过去，坐下休息，她简单讲了踩到捕兽夹的事，她不忘问胡家磊，“你们采集得怎么样？”
胡家磊最了解她，也不再多问，回答她，“很顺利。”
沈清茉高兴，尽管发生了些意外，但今天的试采总归是完成了。

第69章 隐秘的悸动（2）
天光已快落尽。
几人席地而坐，就着矿泉水凑合吃点干粮垫肚子，准备下山。
劳累一天，饥饿交加，大家都显出疲态。
沈清茉脱鞋，低头查看脚踝，她摁了下，有些发肿。
下山还有差不多八九公里路程，她不能这么远的路让陆予之背她回去。
她重新穿上鞋，对小林说，“小林，麻烦你帮我找根粗枝桠。”
“好。小苏姐，你可得小心，不能再出岔子了。”小林说。
陆予之眸色漆黑，深不见底，借着夜色落在沈清茉脸上，“你能自己下山？”
沈清茉点头，“我杵着登山杖和树枝，问题不大。”
陆予之垂眸，只过了一瞬，他还是走去她跟前半蹲下，淡声说，“上来吧。”
他声音很轻，姿态坚决。
沈清茉没动。
一直不怎么吭声的老林，在一旁磕掉鞋底上厚厚一层泥土，走了过来。
“苏经理，崴脚看起来好像不严重，但是下山本来就不容易，你杵着登山杖和枝桠一瘸一拐，要是脚下一滑，从边坡滚下去，救援队都不一定能救你上来。”
老林和这座大山打了一辈子交道，多数时候，他都沉默寡言，只有聊起山里的话题时，他才眼里放出光，打开话匣说上几句。此刻，他的话相当有分量。
沈清茉沉默了会儿，无声的趴到陆予之背上。
老林带路，李兵断后，一行人踏上下山的路。
陆予之比先前更为沉默。
风停了，空气缓缓流淌，树木的清冽香气萦绕四周，星星悄悄爬满天空。
沈清茉趴在他背上也不言语。
她仰起头，星光在她眼眸中闪烁，满天璀璨星河。
大山沉静，时间不言。
陆予之凝神看路，下山路陡，他要抗住两人重量带来的下冲惯性，他走得更慢了些。
小林在一旁打着手电，遇到难走的地方，伸手扶陆予之和沈清茉一把。走出好长一段，陆予之仍是稳稳背着沈清茉，不见他喘粗气，小林有些佩服，“边总，你是不是经常锻炼？”
“嗯？”陆予之反问他。
小林咋舌，小声，“要我背着个人，我可走不了这么远。”
常刚的秘书张俊杵着登山杖，紧紧跟在老林后面，他不熟悉大山也没有户外经验，但面对漆黑夜色，他本能生畏。
他抹了把头上的汗，停下来喘气，用手扇着风，问老林，“山里有野兔子没？”
实际他想问，天黑了，山里会不会有猛兽。
老林正在探路，踩实了才停下来回答他，“有啊。不仅有野兔子，还有黄鼠狼、刺猬、松鼠、丛林鼠，多得很。”
“那我们怎么都没见着？”张俊问。
“这些不是猛兽，动物也怕人啊。咱们这么大响动，它们老远听到就躲起来了。”老林说着继续往前走。
张俊想了想，还是问出口，“天黑了，山里会有狼和熊吗？”
老林嘿嘿笑了两声，尾音拖得长长的，“没有哩。”
他的话里蕴藏了无限的惆怅。
“我还是个小幺儿时，山里有狼，有狐狸，有野猪，还看到过熊瞎子。那阵子，我爸进山都要背杆猎枪。但是后头，”老林沉默了会儿，转了话头说，“你现在看到的都是再造林，经济林了，要说还有什么，这里最多的就是各种各样的蛇了。”
说完，老林不再说话，整队人陷入长久的沉默中。
小林早就听腻了父亲小时候的故事，不过是阳光灿烂，白云朵朵，溪水淙淙，还是孩子的老林缠着爸爸，要让他带自己进山玩。
对于孩童时候的老林来说，大山是一座天然的游乐场，那里有无穷无尽的宝藏等着他去发掘。
他的孩童时光耗在那里，他的青春留在那里，他的老年也一并给了那里。但是，好像，不管进山多少次，仍然不够。
老林看着苍茫无言的大山，对它的变化，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