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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明钦依旧坐在案桌后，姿势未变。
谢知鸢看着面色憔悴的李琴，心里下意识的抗拒。
她不知道，母亲这时候来是为了什么，但总归不是为了自己。
大概又是因为自己的死给谢家丢了脸吧……
“陆将军，请把我女儿的骨灰交于我，带回谢家。”
李琴此刻的平静有些出乎意料，似乎跟上次那个泼辣的妇人毫不相关。
“谢知鸢是为国捐躯，骨灰已经运送回上京，葬在英魂陵中。”
陆明钦说这话时，面不改色。
若不是谢知鸢看着他讲自己的骨灰收在营帐内，只怕都要信以为真了。
李琴也似没料到，沉默了良久，开口道：“那劳烦将军将我女儿的衣物交于我一些，我好带回去，日后也有个祭拜的地方。”
陆明钦默了默，挥了挥手，身边的将士领命出去。
不多时，一个包袱就交在李琴的手上。

李琴颤抖着手，攥着包袱的手关节发白，眼泪抑制不住一滴滴落下。

她是在为自己难过吗？
谢知鸢看着由小声啜泣，到最后嚎啕大哭的李琴。
曾经父亲和哥哥离开，她也曾是这样撕心裂肺，嚎啕大哭。
原来，母亲也会为她哭……
李琴爱谢知鸢，但更爱兄长谢少城。
没有比较的时候，谢知鸢觉得，她是有母亲的。
任何感情都是禁不起比较和试探的。
“我曾答应过她，会好好照顾她的家人，日后，你的的一切生活需要，军营都会负责的。”
面对李琴的哭泣，陆明钦只能有这么一句话。
李琴离开的时候，谢知鸢看着她得背影，心里依旧是隐隐作痛。
母亲这一生或许更加不易。
一个女人，青年丧夫，中年丧子后又丧女，到了晚年，孑然一身。
怎么看，都是悲哀的一生。
或许，母亲那一刻，有没有后悔这一生呢？
李琴走后，陆明钦继续和几人研究作战事宜。
似乎一切都和往常一般，并没有因为她的离去而改变什么。
可是到了深夜。
军营突然来了一道圣旨。
宣旨的大总管看着陆明钦，干瘪的脸上扯出一抹笑。
“陆将军，陛下旨意，命您放弃羌谷城，即刻撤退！”
第15章
放弃羌谷城撤退？？？
大总管的话刚说完，周围的人都惊讶不已。
“陈国偷袭了我们的城池，还杀了谢军师和那么多将士此等大辱，怎能撤退？”
“对啊，我们跟陈国僵持了这么久，怎么能撤退？”
“羌谷城还有那么多的百姓呢，朝廷真的要弃羌谷城不顾吗？”
“此时撤退百姓怎么办？任由陈国屠杀吗？”
众将士一时间议论纷纷。
大总管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陆明钦在此刻开了口。
“恕臣不能领旨！”
“陆明钦，你不领旨，是要造反吗？”
此话一出，大总管身后的侍卫齐齐拔剑，气氛瞬间剑拔弩张起来。
江卫也毫不犹豫的拔剑，站在了陆明钦的面前，似乎只要大总管身后的侍卫一动，他便立马上前。
“江卫，退下！”
“将军！”
“退下！”
陆明钦向来说一不二，这一点所有人都了解。
江卫无奈，只能退下，大总管见状，也示意身后的人收了剑。
大总管知道陆明钦的性格，也放软了语气：“陆将军，如今南方水灾不断，边疆不能再起战事了，陛下也是无奈。谢军师的牺牲，陛下何尝不知道，只是若不撤退，只怕朝廷没有这么多粮草来供给了。”
大总管话所如此，但其中隐含的威胁不言而喻。
若是陆明钦不肯议和，朝廷不仅要降罪，还要断掉粮草。
粮草乃是打仗必不可少的东西，没有粮草，必输无疑。
陆明钦没回答大总管的话，看向一侧的江卫：“军中粮草还够支撑多久？”
江卫略略思索：“半个月。”
半个月？
一旁的谢知鸢闻言，心中暗暗盘算。
战事只要一开始，短则半年，多则好几年。
半月的粮草，什么也干不了。
“好，那便就半个月。”
“什么？”大总管疑惑。
陆明钦清冷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半个月，拿下陈国将领那和人头，否则，任凭处置！”
那和乃陈国强将，那和一死，陈国便如同强弩之末。
吸气声一片！
“陆明钦，你疯了？！”谢知鸢飘到陆明钦的身前，“我们人马可比陈国少了一半，这不可能实现！”
谢知鸢的怒吼无人听见，当然包括陆明钦。
大总管此刻冷笑一声，语气不屑：“陆将军可知自己在说些什么？”
“当然！”
“这根本不可能，陛下不会任由你胡闹的，我要回禀陛下，你抗旨不尊，死罪难逃！”
大总管说完就要带着侍卫往外走。
“江卫，拿下他。”
陆明钦一声吩咐，江卫带着人，片刻之间便将大总管拿下，按着，跪倒在地。
“陆明钦，你敢抓我，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罪？”
“我觉得我现在还怕多一个罪名吗？带下去，把他们关起来。”
大总管被带走的时候，陆长轩刚好赶了过来。
“哥，你……”
“陈国欺压我朝，又……”陆明钦还没说话，转了话题，“此等血海深仇，议和绝无可能。”
说完，陆明钦转身：“召集人马，立刻整兵，明日起兵！”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营帐内。
江卫和蒙哲还有陆长轩都站在下首，陆明钦拿出一张地形图。
几人仔细研究着。
此战，凶险万分，没有退路。
谢知鸢飘在一旁，如同过往的数千个日夜，几人都曾如此聚在一起，连夜商议作战事宜。
可是如今唯一不同的是，谢知鸢此刻只能看着他们。
天色渐渐亮了。
“那就这样，你们收拾好东西，一刻钟后，军营门口集合。”
陆明钦发话，几人退下。
他坐在椅子上，伸手揉了揉眉间。
谢知鸢静静的陪在他的身边，却不料下一秒，他突然开口。
“知鸢……”
第16章
谢知鸢吓了一跳。
难不成他能看见自己？
她赶紧看向陆明钦，却见他正看着不远处自己那染血的战袍。
谢知鸢不理解，他为何突然唤自己的名字？
只见陆明钦起身，来到战袍前，伸出手，在上一寸寸抚摸。
“谢知鸢……”陆明钦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无数温存的日夜，他在她耳边轻唤她名字一般。
“如果你在，你一定会赞同我的决定，对吗？”
夜静如水，沉默无声。
黑云压城，冷风萧瑟。
十万人马整整齐齐的排列的军营的门口。
陆明钦站在最高处，看着下面神色坚定的将士。
他端起手边的酒碗：“将士们，此次一战，凶多吉少，若是有想退出者，即刻禀明，领上五十两银子，便可回家。”
话落，无人说话。
“我再问一遍，有没有？”
将士们齐齐单膝下跪：“誓死追随陆将军，誓死守卫羌谷城！”
陆明钦看着将士们，心中动容，仰头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众人跟随。
喝完之后。陆明钦将手中的酒碗狠狠摔在地上，随后翻身上马。
谢知鸢站在一侧，却赫然发现，陆明钦手中的长枪居然是她的。
自从她死后，陆明钦没有提过她一个字，却似乎字字不离她。
陆明钦长枪一挥：“出发！”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个焦急的女声。
“等一等。”
陆明钦扯缰绳的手一顿，下意识皱了皱眉。
下一秒，白梦浅就扑倒了他的马边。
“明钦，你不要去，撤退吧，朝廷都要舍弃羌谷城，你就不要管这里的百姓了！”
白梦浅红着眼，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死死地扯住他的衣角。
“白梦浅，陆家欠白家的恩，我已经还清，你若再违反军令，没人能救得了你！”
白梦浅哭着摇头：“我不想你去送死，明钦，一个羌谷城，值得你去送死吗？”
曾经高傲不可一世的京城大才女，如今毫无形象的哭倒在陆明钦的脚边。
可他却毫不犹豫的将衣角抽走，不带一丝感情。
陆明钦稳了稳缰绳：“你我的婚约已经解除，日后如何，与我再无关系，你好之为之吧。”
说完，陆明钦扬鞭一甩，带着浩荡的将士，绝尘而去。
纷扰的尘土遮住了身后白梦浅瘦弱的身影，可她还是跌跌撞撞的朝前跑。
“明钦……”
呼喊被湮没，有些事从一开始就是注定。
许是之前谢知鸢的宁死不降，也或许是陆明钦的实力威慑。敌军已经隐隐有所忌惮，逐渐有些畏手畏脚。
打仗的时候，人有了畏惧，就如同探到了猛兽最柔软的肚皮。
陆家军全部抱着背水一战的心态，拿出了破釜沉舟的气势，一时间锐不可当。
漫漫长夜，天色将明。
陆明钦满身是血，长枪一挥，砍下最后一个敌军的头。
仅仅一夜，首战告捷。
营帐内。
陆明钦褪去满是鲜血的衣衫，身上的伤口瞬间便显露出来。
军医在一旁上药，动作小心谨慎。
所幸都是一些小伤，并不致命。
可是即便如此依旧看得谢知鸢心惊胆战，心底泛痛。
在一盆盆血水被端走以后，陆明钦的伤口终于算是包扎完了，谢知鸢的心也总算放下。
看着他闭着眼躺在床上休息，谢知鸢忍不住伸手想去抚摸他的脸。
即便知道自己根本无法触摸他。
她苍白几乎透明的手缓缓顺着他挺拔的眉眼，缓缓下滑，他的眉、眼、唇……
一寸寸，都是她曾爱到心底的模样。
第17章
“知鸢……”
陆明钦闭着眼，突然呢喃出声。
谢知鸢手一顿，他刚才是在唤自己的名字吗？还是错觉？
等了许久，陆明钦没再开口，谢知鸢知道，原来又是自己自作多情听错了……
她蜷缩起身子，靠在陆明钦的身边，听着他平稳的呼吸。
外面雨声呼啸，帐内安静无声。
烛火摇曳，不知明日的风雨何时到来。
第二日，天色刚亮。
前方传来消息，陈国增派了十万精兵，包围了羌谷城。
陆明钦一头扎进营帐，和陆长轩、江卫、蒙哲研讨起了策略。
谢知鸢跟在一边，紧紧的皱起了眉。
谢知鸢下意识看向陆明钦，只见他也紧紧皱着眉。
可是不知道为何，谢知鸢却有一种莫名的安心的感觉，大概是来自于陆明钦的绝对威严吧。
他十五岁上战场，战无不胜，功勋累累，无数次背水一战，死里逃生，他都能化解。
后来谢知鸢跟了他，更是如虎添翼。
陆明钦的锋芒从来都是不可掩盖的。
这时，蒙哲小声嘀咕了一句：“谢军师最善和陈国作战，若是她在就……”
话还没完，就被江卫狠狠一戳。
蒙哲心中一惊，瞬间反应过来，立马跪下。
“属下失言，还请将军恕罪。”
蒙哲胆颤，自谢知鸢死后，陆明钦最忌讳别人提起她的名字。
今日自己失言，不知会有什么后果……
半晌，就在几人都紧张不已的时候，头顶传来陆明钦的声音。
“无妨，你起来吧。”
陆明钦没有太过计较，只是脑海不自觉的浮现出谢知鸢的脸。
蒙哲的话没错，只是所有的事都没有如果。
陆长轩此刻上前：“哥，明日我当前锋，率领一队人马，先杀过去。”
“不可。”
几乎是毫不犹豫，陆明钦便拒绝了陆长轩的提议。
“为何不可？”陆长轩不解。
陆明钦起身：“因为那和的人头，我要亲自拿下！”
他声音不大，却透着坚定和渗人的杀意。
陆明钦看向陆长轩：“明日，你带一队人马，先去往燕国。”
说着，他拿出一个玉佩：“将此玉佩交于燕国国主，他会明白的。”
陆长轩狐疑的看着自家兄长。
他推开玉佩：“我不去，你换个人去，我要留在这里跟你一起并肩作战，为知鸢和将士们报仇！”
“不得胡闹，这是军令。”
陆长轩犟得很：“这个时候了，你就别拿军令来压我了，反正我不去，你要打要罚我都认！”
陆明钦看了眼江卫和蒙哲一眼，两人瞬间明白。
“属下先告退。”
江卫和蒙哲离开。
陆明钦目光沉沉的看向陆长轩：“你若不去，此战之怕真的凶多吉少了，我们若赢不了，那羌谷城的百姓又该如何？”
“哥，你这话何意？”
“我曾救过燕国君主一命，这个玉佩是他给我的，并许诺我，任何时候只要我有需要，他都会相助。”
“所以，你是想让我去请援兵？”
陆明钦点了点头。
一旁的谢知鸢有些一头雾水，她为什么从来内听陆明钦提过此事？
第18章
陆长轩还是不理解：“为什么一定是我？”
“因为你是我弟弟，你去他才会信。”
陆明钦说完，陆长轩陷入了沉默。
半晌后才开口道：“可是，可是……”
陆明钦笑了笑：“江卫和蒙哲都在我身边，况且，你还不信我吗？我何时输过？”
陆长轩开始犹豫：“实在是这次我们人马悬殊太过厉害，我真的不放心……”
“长轩，你若不去，这么多的将士和羌谷城的百姓可就真的没有了希望。”
陆明钦一番话，陆长轩彻底没了拒绝的理由。
国难当前，数万的将士，他不能做任何自私的决定，哪怕那个人是自己的亲兄长。
陆长轩默了默，接过玉佩：“我会用最快的时间赶回来，你们一定要撑住，等我回来。”
说完，他就要往外走。
“长轩。”陆明钦突然叫住了他。
陆长轩回头，只见陆明钦拿过一旁的一杆红缨长枪。
这是他从战以来，从不离身的武器。
“哥，你这是……”
陆长轩的话还没说完，只见陆明钦将自己的长枪递到了他的面前。
“你不是一直喜欢我这杆长枪吗？拿去吧。”
陆长轩有一些摸不清头脑，谁不知道这杆长枪是自家兄长最贴身的宝贝。
如今这么轻易的给了自己？
“你给我了，你用什么？”
陆明钦没有回答，陆长轩的视线却看到了另一边放着的另一杆长枪。
那是谢知鸢的长枪。
陆明钦把他的武器给了自己，却留下了谢知鸢的武器。
陆长轩心中升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他接过武器，忍不住问了一句：“哥，我想认真的问你一个问题，你真的没有爱过知鸢吗？”
陆明钦闻言皱了皱眉，侧过身去：“家国之前，没有儿女情长。”
闻言，陆长轩没有说话，连飘在一侧的谢知鸢也沉默。
她知道他心里没有他，可是却还是不愿意听他亲口说出来。
“哥，我比不上你，没有那样的大义，我喜欢谢知鸢，很喜欢。可是她的心里从来只有你，哪怕你不爱她。”
陆长轩低声的说，陆明钦默默听着，手却暗自攥紧。
“哥，如果我能早点遇到她就好了，如果当时我们没有去晚一步就好了。哥，如果这一切能重来，我不会把她让给你的。”
说完，陆长轩不想再停留，转身准备离开。
“等一下。”陆明钦再次叫住他。
陆长轩等了很久身后才传来一句：“一路平安。”
营帐外，冷风夹杂着黄沙，生生扑在陆长轩的脸上。
他的眼里突然涌起一阵酸涩，泪水滚滚而下。
这边境的风沙，可真厉害。
谢知鸢跟了出来，看着陆长轩，神色复杂。
他的一片赤忱，终究是被她辜负了。
可是这一世，毕竟已经过去。
她已经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彻底消失于这世间，可是他却年轻，未来一片晴好。
他的情谊，她承受不住，亦不敢承受。
谢知鸢呆呆的看着陆长轩的背影离去。
“少将军，陆陆你，愿你平安归来。”
第19章
谢知鸢重新飘回营帐内，陆明钦已经在闭眼小憩。
他这两天气色很不好，眼底乌青一片，嘴唇也毫无血色。
这些日子，他一直没有好好休息，可是即使这样，他依旧决意和陈国拼死一战。
谢知鸢能微妙的感受到，陆明钦似乎已经并不怎么在乎自己的身体了。
这样的心态，谢知鸢很熟悉，就像她当初死守城门的时候一样。
一边咬牙死守，一边又想着死了也好，再也不用受人生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