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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天被方知也拒绝又被陆昊阳挖苦之后，杨曦大约是觉得自尊受辱，没再来送饭。
方知也还是每天继续吃医院食堂。
不知为何，他想起沈沅的次数越来越多。
多到让方知也都觉得自己不正常，好像真的离开了她很不习惯一样。
他努力让自己不去想她，却总是控制不住。
毕竟医院里好像每个人都在问他：“方医生，你太太出差还没回来啊？”
方知也的表情也越来越难看。
倒是沈沅会在心里默默回答：“我已经死了，回不来了。”
第九章
三天后，方知也也不知道抽了什么疯，晚上竟然再次走进了沈沅的卧室。
沈沅也跟着他再次踏进了自己熟悉的房间。
熟悉的床单，熟悉的香薰，只不过时间太久，味道已经有些淡了。

方知也站在这里，神情却有些复杂。

沈沅当了他那么多年的未婚妻，如果更是他的妻子，可这，却是他第一次进她的房间。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迈步朝她的床上走去。
然后，坐在了床边。
方知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
只是很长时间看不见她的人，就突然很想来她的房间看看，接着，他又起身去她的书桌前，看着上面摆放的小玩意儿。
乱七八糟的书本，自己做的笔筒，还有一个自己做的丑丑的粘毛娃娃，方知也拿起来看，忽然想起她好像当时做了两个。
另一个给了他，但被方知也塞在抽屉底下，从来没拿出来戴过。
而此刻，他摸了一下这个丑娃娃，竟然情不自禁的笑了一下。
笑完后，他终于也发现了自己的不对劲，又恢复了那副冷淡的表情，放下娃娃想离开。
转身前，目光却忽然瞥到桌上乱糟糟的文件上，压了一沓医院的单子。
显眼的“京北三院”几个字，让方知也的动作停住。
而沈沅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后，人也僵住了。
不好，是她之前每次去治疗的检查单！
方知也像是想起了那次被陆昊阳抢走的体检报告，眉头微皱。
她到底身体出了什么事？
他从不知道沈沅去过医院这么多次。
最终，方知也还是伸出了手，将那一沓检查单抽了出来。
在看到每张检查单上都是对肾脏的治疗后，眉蹙得更深，一张又一张翻过。
他的眸色越来越深。
他从没听说过沈沅的肾脏不好，她为什么会这么频繁的治疗？
直到翻到最后一章，看到了偌大的“肾脏捐献证明”几个字。
犹如一道惊雷炸响，瞬间将他整个人都给炸得血肉模糊。
她居然捐过肾，而她的肾脏捐献时间，正好就是三年前，他做手术的那段时间！
仿佛一双大手紧紧扼住了他的心脏，一时间竟然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无法站立。
三年前，给他捐肾的，竟然是沈沅！
所以，那时候她根本就不是赌气去了西藏，而是就躺在和她相邻的手术病床上，毫不犹豫的将属于身体的一部分，移植给了她。
她明明，是那样一个娇气的，怕疼到连手都划破了一道血痕都要跑到他面前来的人，却能不声不响的干出给他捐肾的这种大事！
看到方知也这副如遭雷击的样子，沈沅飘在身后，神色复杂。
这个世界上，终究还是没有瞒得住的秘密。
最终，还是被他知道了。
她并不想知道方知也的心理活动，她人都已经死了，这对她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只是，多少有些惆怅。
刚想上前一步，忽然，她感觉到自己本就透明的身体开始变得愈发透明起来。
沈沅十分意外，这些天她都没有这样的异常。
难道，她的尸体已经找到了，她，终于要彻底魂飞魄散了吗？
仿佛为了验证她的这个想法，她的手和脚，居然开始一点一点的慢慢消失。
与此同时，方知也已经拿出电话开始拨打她的号码。
她的手机早已沉江，自然是打不通的，打了好几遍之后，他才迫不及待的打给了陆昊阳。
陆????昊阳过了许久才接电话，不等他说话，方知也就声音颤抖的质问。
“陆昊阳，三年前给我捐肾的是不是沈沅？三年前她究竟有没有去西藏？你们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沈沅她到底藏在哪儿，告诉我，我马上就要见她！”
语气如此慌张，是他少见的失态。
而奇怪的是，一向爱跟他吵的陆昊阳竟然许久没有回话。
方知也怒道：“陆昊阳？！”
手机那头，陆昊阳跟在四五个警察旁边，站在沈沅被沉尸的湖水前。
眼睁睁的看着那熟悉的人被用机器打捞起来，面目全非。
他表情哀默至极，半晌，才扯着干哑的喉咙开口。
“好，你过来，我告诉你全部真相。”
第十章
方知也整个人都处于震惊中，并没有听出陆昊阳语气里的不对劲，等他说完地址后，便匆匆离开。
沈沅身子已经趋于半透明，诡异的飘在了他身后。
很快，方知也的车停在了湖边。
下车时，他看到方围满是警车，还有各种打捞工具，心里猛地一揪。
“陆昊阳，沈沅人呢？你让我来这儿干什么？”
当他看到陆昊阳惨白的脸色时，心里那股不好的预感更加，但方知也拼命将那股感觉压下，冷声道：“你们又想耍什么花样？”
他的声音都在发抖，但他没有发现。
沈沅看着这熟悉的湖水时，就已经明白了一切。
她平静地看着面前的两个男人，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一缕缕消失。
难怪，难怪她会觉得不舒服。
是因为尸体被找到了，是因为，她大概终于，可以消失了。
陆昊阳还是没说什么，只是带着方知也走到一辆警车的后门，那上面是一个担架，上面蒙着一块白布，虽然看不见底下是什么，但那股腐臭味无时无刻不再提醒着他那是什么。
陆昊阳哑声开口：“这就是，沈沅。”
一句话，斩断了方知也最后的期望。
他心里猛地一颤，随即怒声道：“你在胡说什么？你真以为我这么好骗吗？沈沅究竟在哪儿，是，你让她滚出来见我，你让她……”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看到陆昊阳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枚戒指。
“尸体上发现的，这是沈沅给自己买的结婚戒指吧？”
方知也僵在了原地，看着那么眼熟的戒指。
没错，那是沈沅买的，他也有一颗一模一样的男戒，被他塞在抽屉最底下，从未见过天日。
方知也转头去看那担架，他再也说不出话来，只颤抖着伸手，仿佛是想揭开白布。
不要！
方知也，不要！
沈沅在空气里气得大喊，她向来爱美，也知道沉在湖水里这么久的尸体会恶心成什么样，方知也已经够讨厌她了，最后一面也不肯让她留个好印象吗？！
可惜，他并没有听她的阻止。
手已经掀开了白布，一阵恶臭味袭来，方知也看到了她面目全非的脸。
生理性的反胃不可阻挡，但方知也一动不动。
半晌，他机械的放下白布，固执的说：“这不是沈沅。”
陆昊阳眼眶发红，隐忍了许久的情绪终于忍不住爆发：“方知也，你在自欺欺人什么？撞死阿沅的人亲口承认把她沉进了这片湖水，这就是沈沅！”
“怎么？你是希望她没死吗？如果她没有在你那儿受委屈，如果她没有在那个晚上出去，她或许的确不会死！”
“是你害死她的！她死了你很开心吧？终于可以跟你的杨曦双宿双飞了，再也没有人会缠着你了！”
他越说情绪越激动，而方知也也再听不下去，漆黑的眉眼酝酿这暴风一样的情绪，他捏紧拳头狠狠朝陆昊阳脸上砸去。
“闭嘴！”
“我说了，这不是沈沅！”
“她没死！”
不一会儿，两个暴怒又无处发泄的男人就扭打了起来。
好在现在有很多警察，没几下就把两人分开。
“够了！都想进警察局喝茶是吧？”
“这具尸体我们要带回去做DNA检测，确认身份后通知你们。”
第十一章
陆昊阳狠狠看了一眼方知也，扭头便走。
才刚走出两步，又被方知也抓住，他一回头，看到方潇的眼神冷若寒潭。
“沈沅的戒指，还给我。”
陆昊阳丝毫不怵，冷笑着甩开他：“给你？你也配？”
说罢，他大步往前走。
方知也这次倒是没有暴怒，只是僵硬的站在原地，看着警车一辆辆开走，看着陆昊阳也离开。
他站在原地哪儿都没去，脸色沉得厉害。
沈沅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存在越来越弱了。
她看东西开始模糊，听声音也变得不真切，就连飘在方知也身边时，都有气无力的。
难熬的三天之后。
这三天方知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的，只知道他赶往警察局之后，看到玻璃里反射的自己，狼狈的像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他满眼红血丝，胡茬已经冒的很长，这三天他从未打理自己，也从未睡着过一秒。
只要一闭上眼，就会想到那张肝脏捐献协议，就会想到那白布下面目全非的脸。
陆昊阳也比他好不到哪儿去。
两人一同在接待室等着警察过来，等待着最后的宣判。
“经DNA比对，死者确认为沈沅。”
警察话音刚落，陆昊阳便闭上了眼，这个结果他早已接受。
方知也反而激动地站起来，不断地重复：“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他这样的反应再陆昊阳眼里简直是作秀，活着的是时候不知道珍惜，人都没了还在这儿装什么？
警察安慰道：“我们明白你们家属的心情，但是结果就是这样，节哀。”
接待室很快只有他们两个人，陆昊阳站起来冷冷开口：“阿沅的遗体我要带走，她的后事，不应该由你这种人来办。”
方知也猛地抬头：“你做梦！”
他通红的眼眶令陆昊阳一愣，陆昊阳看着他，眼里闪过一丝不可置信。
“方知也，你疯了是吗？阿沅活着的时候你有给过她半点好脸色吗？她如今死了你又要发什么疯？装到现在也够了，从此以后你跟阿沅尘归尘土归土。”
装？
方知也倒宁肯他是在装，宁肯那股几乎快要把他吞噬的痛苦是假的！
可惜，撕裂一般的痛感一次又一次涌来，像是要把他的心切成无数块。
是真的。
一切的痛都是真的。
痛得他几乎要呕出血来，连方知也自己都想不到，失去沈沅，他竟会这么痛。
他分明应该是不喜欢她的。
他讨厌她的强势专横，讨厌她的盛气凌人，讨厌她的大小姐做派。
可是为什么还会这么痛。
他回答不出，只是从嗓子里挤出一句话：“沈沅是我的妻子，她的遗体由我带走，她的后事，也只能由我办。”
方知也说完，摇摇晃晃的起身离开。
气得陆昊阳在他身后大喊。
“你有什么资格说她是你的妻子，你对她好过吗？你珍惜过她吗！”
“她为你付出了肝脏，到头来连命都没了，你还要让她连死都不能清净吗！”
“方知也，你是终于意识到自己爱上沈沅了吗？哈哈哈，报应，这是你的报应！”
方知也没有转身，也没有回答。
这是听到他的最后一句时，背影有一瞬僵硬。
第十二章
深夜。
沈沅又一次飘进了婚房里自己的房间。
房间里有浓浓的酒味，地上是满地的空酒罐子，一向一丝不苟的方医生，就这么毫无形象的坐在地上。
他手里拿着一罐酒，整个人无力的半靠在床边，说不出的颓废。
“方知也，你是终于意识到自己爱上沈沅了吗？”
陆昊阳那句带着恨和痛的喊话始终萦绕在耳边，他怎么赶都赶不走。
爱上沈沅……
怎么可能，他明明最讨厌她才是。
模模糊糊间，他忽然回忆起了很多事。
方知也从小就觉得沈沅吵闹，总是跟在自己身后叽叽喳喳个不停，跟他一般大的男性朋友们都说沈沅长得漂亮性子爽快，他们都说喜欢她。
只有方知也不喜欢。
性子爽快？分明是刁蛮。
“知也，沈沅妹妹天天跟着你，你就真的一点儿都不动心吗？你要是不喜欢，我可去追她了啊。”
彼时的方知也手里拿着书，头都不会抬一下：“要追就去追。”
可当他真的看到沈沅身边围绕着别的男孩儿时，他心里却又有一丝奇怪的燥意。
好在沈沅这个傻子，好像根本看不到除了他之外的所有人一样，从来没给过任何人机会。
她始终跟在他身后，怎么赶都赶不走。
第一次没跟着他，是杨曦母女出现的那段时间，她忽然多出了一个妹妹，妈妈也病重入院。
有一次放学，方知也看见一向骄傲的大小姐蹲在草丛里哭。
他皱着眉问她：“沈沅，你在干什么？”
沈沅立刻擦干眼泪，挤出一抹难看的要命的笑：“刚刚踩死了几只蚂蚁，我好内疚。”
方知也无语，只当她发神经，再没有多管她的事。
后来没过几天，他就从爷爷的口中得知，沈沅的妈妈过世了。
年少的方知也想起少女蹲在草丛里流泪的样子，头一次产生了怜惜之情。
那天，他不知道抱着怎样的心情去了沈家，却正好在沈家别墅门口看到沈沅不顾沈父的劝阻，把杨曦的所有东西都扔在了门口。
杨曦哭得楚楚可怜，跪着求她不要扔自己的东西。
但沈沅脸上带着十几岁少女不该有的冷酷，甚至已经看不见半点伤心。
方知也都怀疑那天那个偷偷流泪的少女是自己的幻想。
“爸爸，既然你非要留下这个害死妈妈的小三的女儿，那就我走，以后我再也不会回来了！”
大小姐说完最后一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是如此盛气凌人，如此的不需要别人的保护和安慰。
在以后的长大过程里也一样，沈沅住回了外婆家，真的再也没有回过沈家，还是沈父多年来苦苦跟她缓和关系，才没有闹到断绝往来的地步。
方知也最不喜欢的就是她咄咄逼人的性子。
每次杨曦在沈沅那儿吃了亏之后，方知也总是去安慰杨曦，这让所有人都以为，他喜欢的是杨曦。
可唯有他自己知道，他安慰杨曦，只是下意识在帮沈沅收拾烂摊子。
但方知也心里并不承认这一点，甚至宁可让所有人都误会他喜欢杨曦。
他也不愿意承认，他喜欢沈沅。
第十三章
方知也醒来时，天光大亮。
他躺在沈沅的床上醒来，凌乱的卧室早已被收拾干净，他眼神一颤，有些激动地下床。
下一秒，门开了，杨曦端着粥走了进来。
看见她，方知也的眼神便暗了下去。
杨曦很明显的感觉到了他的态度变化，忍住失落的情绪走进去。
“知也，喝点粥吧，你昨晚喝了太多酒了。”
方知也冷淡的开口：“不用，你回去吧。”
杨曦咬着唇，委屈的看向她：“我已经知道沈沅的事了，人死不能复生，知也，你怎么能因为她的死惩罚自己呢？这不关你的事……”
沈沅颇为赞同的点头。
到目前为止，她也认为方知也在得知她死讯后的所有行为，都只不过是因为愧疚。
她压根儿没往方知也喜欢自己那方面去想。
最多也只是因为是那晚她是跟他吵架了才跑出去，然后才遇上车祸而感到愧疚。
杨曦放下粥，鼓起勇气抱住方知也的腰。
“知也，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沈沅已经死了，你们的婚姻不作数了，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呀。”
她正在动情的说着，谁知下一秒就被方知也坚定地推开了。
他沉声道：“小曦，我说过很多遍了，我跟沈沅的婚姻，永远都作数。”
杨曦崩溃道：“可她已经死了，你只是因为对方爷爷的承诺才娶她而已，她死了承诺也就解除了，你为什么……”
忽然，杨曦不可置信的顿住。
她恍然松开手，走到方知也面前，颤抖着问：“难道，你是真的想娶她吗？”
方知也没有回答。
沈沅听到这句话，都忍不住怔住。
杨曦痛苦的看着他，道：“那我呢？你从来没有喜欢过我吗？”
方知也按了按眉心：“小曦，我从来没说过我喜欢你，我对你好，是因为以前岳父让我多照顾你，而且你在这里无依无靠，我从来都只把你当成妹妹。”
妹妹？
杨曦愣在了原地，连沈沅都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纵然她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也忍不住因为方知也的这句话产生一股近似于可笑和荒唐的感觉，
这十多年来，他对杨曦的偏爱和关心，是一句“妹妹”可以概括的吗？
杨曦显然也不肯相信，哭着想要再次抱住方知也，却被他躲开了。
“以后，你不要来找我了，我只是你的姐夫。”
难以想象，沈沅竟然在自己死后差不多一个月的时候，听到她活着时候最想听到的话。
方知也让杨曦别来找他了。
可是，她还是觉得可笑，不解的看着方知也。
她都已经死了，他现在这么做又还有什么意义呢？
杨曦哭得很难过，小小的巴掌脸上满是泪水，最是一副惹人怜的模样，可是方知也偏偏没有半分触动，甚至转过了身。
然后沈沅就看见杨曦满脸泪水的跑了出去。
她不解的望着方知也的背影，实在搞不懂他到底在想什么。
第十四章
沈沅也已经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去想那么多了。
自从尸体被找到之后，她就逐渐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虚弱，大概是地府终于发现了她这个孤魂野鬼，要把她抓回去了。
而真正能让她彻底消失的契机，沈沅想了很久，才终于想起自己那具被方知也从陆昊阳手上抢回来也一直没有下葬的尸体。
也许，在她没有真正“入土为安”前，她都无法消失吧。
而方知也一直把她的遗憾安放在水晶棺里，却迟迟不肯给她下葬。
直到陆昊阳带着沈父找上门来。
再次见到爸爸，沈沅几乎都快认不出来了，印象中一直精气神很好的人，仿佛一下了老了十多岁。
沈沅心里酸酸涩涩，说不出什么感觉。
恨爸爸吗？
肯定是恨的，如果不是他对婚姻不忠，也许妈妈的人生乃至自己的人生，都不会那么悲剧。
可是在这十多年里，自己不管再怎么跟他吵架，每次都是他主动来和好。
在明知杨曦也喜欢方知也的情况下，他也从来没想过让自己把联姻的位子让出来。
爸爸是爱她，沈沅从来不怀疑。
沈父和方知也对望了许久，最终，只是苍白的说：“带我去看看她吧。”
方知也就转身一步一步走向放着水晶棺的房间。
他没有打开棺，光是看着棺里若隐若现的人，沈父的眼睛都已经红了，这世间最残忍的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
“你们都出去吧，我想跟阿沅单独待会儿。”
方知也陆昊阳都退了出去。
门外，方知也率先开口：“我不会让你们带走她。”
陆昊阳看着他虚白的脸，眼神里有一抹复杂：“你真的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你为什么不把阿沅下葬？非要让她连死都不得安宁吗！方知也，你为什么就这么自私！”
“阿沅活着的时候，为了你饱受折磨，你应该知道肝脏受损有多痛苦吧？那你知道阿沅给你捐肝之后，她有多痛苦吗？你知道她装作跑去西藏天天躺在医院里治疗的时候，有多痛苦吗？知道她回来之后，天天听你的冷嘲热讽有多痛苦吗？”
“你们之间，从前都是你欠她的，你到底凭什么扣着她的遗体！”
听着陆昊阳一句句的质问，方知也整个人几乎都要垮了，但他就是固执的不肯，固执的要把一个根本认不出面容的遗体留在身边，仿佛这样就相当于沈沅也还在他身边。
他嗓音哑得厉害：“不管你怎么说……”
“够了！”陆昊阳已经忍耐到极限，他狠狠揪住方知也的衣：“我告诉你，我今天带沈叔叔来就是为了带走沈沅，你拦不住我。”
方知也一下子也爆发了，也揪住他的衣领：“你休想带走她！”
“为什么？方知也，你凭什么不让我带走她！”
“因为她是我的妻子，沈沅是我的爱人！你凭什么带走她！”
一时间，整个房子都安静了。
第十五章
陆昊阳嘲弄的开口：“爱人？你配说这两个字吗？”
方知也早已在崩溃的临界点，他压抑了十几年的感情，似乎在这一刻藏无可藏，如火山喷发一般喷薄而出。
他一字一句的重复：“沈沅是我的爱人，是我的妻子。”
看见他眼里的癫狂，陆昊阳收起了嘲弄，凝眸看着方知也。
沈沅也看着他。
她没有听错吧？
方知也说她，是他的爱人。
爱？
他们之间，有过这种东西的存在吗？
不待她想清楚，房门“嘎吱”一声开了。
沈父从里面走出来，眼里有很明显的泪痕，他静静地看看向方知也。
“知也，让阿沅下葬吧。”
方知也的脸上显现出难得一见的脆弱，语气中甚至带着恳求：“岳父……”
沈父摇摇头：“我不希望看到我的女儿，去世之后连一块墓碑都没有，当年她妈妈去世，也是阿沅亲自把她妈妈下葬的，她说过，人死后一定要由最爱的人下葬，下辈子才能幸福快乐。”
这话或许是触动了方知也，他眼神的光明明灭灭，最终归为一片黯淡。
许久，他才艰难的道：“好……”
沈沅下葬那天，是个阴雨天。
她的墓地，是方知也亲自挑的。
只有他、陆昊阳还有沈父在，沈沅看着装着自己的水晶棺慢慢被放进去，不知为何，竟有一股想流泪的冲动。
方知也红着眼，看着工人将墓地一下下封死。
等到沈父和陆昊阳都离开了，他还是没走，反而坐在墓碑前，抚摸着那上面她的照片。
沈沅感受到自己透明的身体正在逐渐消散。
在她还剩最后一点意识的时候，听到方知也的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带着一股不真切的感觉。
“你知道吗，有时候我真的很讨厌你，你总是跟在我身后，不管我对你多冷淡，你都一副不会放弃的样子，让我总是觉得，你好像永远都不会离开。”
“明明我最讨厌被人强迫做事，明明我最讨厌你逼着我喜欢你的样子，可这十几年，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会忍不住去想你，会忍不住想，如果我继续这么冷淡的对你，你会不会真的放弃，还是会继续爱我？”
“我真的是个很自私的人，既不肯接受你的爱，也无法忍受你可能会离开我，所以你提出结婚的时候，我很快就答应，我跟你说是因为对爷爷的承诺，不是，根本不是，爷爷从没有逼我说过只能娶你的承诺，只有我知道，我跟你结婚，只是因为，我想跟你结婚。”
“那一晚，你在衣柜里找出杨曦的东西，那是她出国前让她帮她保存的，她说那里面有她妈妈的遗物，我答应之后一直放在那儿，我早就忘了它的存在，我应该跟你解释清楚的，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冰凉的液体从眼眶滑落，方知也浑然不觉。
沈沅已经看不见他了，但她仍然感受到了自己的心痛。
第十六章
为什么，为什么他直到现在才肯说出这些呢？
沈沅觉得上天对自己未免太过残忍。
何况，方知也，你说你从来没有喜欢过杨曦，你说你是真的想跟我结婚，可这么多年，你做过哪怕一件对我好的事吗？
你给过我哪怕一丝回应吗？
没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