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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姣曾跟她开玩笑，说她在三十五岁之前，肯定会得颈椎病。余阳那时候只是笑笑，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能活到得颈椎病的时候。
年轻的身体总是在有兴致的时候扛得了折腾，这套照片让她拍高兴了，所以背着挂着一大堆东西步行回学校这件事，也变得没那么乏味可恶。
慢慢在南山路上往回走，西湖无声，隐隐的歌声来自于对面的酒吧街。
她听见有人在弹唱张楚的《姐姐》，抬头往音乐的来源望去，看见那家酒吧的木制招牌。
山隐。
她知道这家酒吧，是因为知道谢泽贤出名前曾在这里做过驻唱歌手。但知道也仅仅是知道，即使常常路过，也从来没有踏进过那里。
兴致所至，她穿过马路，推开了山隐的大门。
《姐姐》的歌声来自于一个略显稚嫩的女声，她瞥去一眼，看见漂亮时髦的女郎在台上弹着吉他唱着歌。服务生问她几位。
“一个。”
“好，请跟我来吧。”
服务生带着她穿过散乱排布的酒桌，到了一个窗边。两人对坐的沙发上还沾着未散的烟味，中间的桌子上摆着烟灰缸和饮剩的酒杯。这里的上一桌客人应该刚走不久，被推开的窗户缝里一阵阵涌入热气，与室内空调的凉意相交融。
“坐这里可以吗？”
余阳微微点头，把背上的包摘下，放在对面的沙发上。自己也在沙发椅上落座，拿着酒单看起来。
服务生拿来托盘，收走桌上的杯盘。
余阳看见他放上托盘的酒杯里剩下的绿色酒液，问：“这杯是什么？”
“这杯是 tomorrow。”
“给我来一杯这个，谢谢。”
服务生微笑着提醒：“女士，tomorrow 属于烈性酒哦。”
“上一个坐在这里的人喝醉了吗？”余阳拍了拍身下的沙发椅。
“啊，好像没有。”
“那就来一杯这个吧。”
余阳想，这是对自己拍出了一套好照片的奖励。
感谢上一个坐在这里的有缘人，让她这个酒盲能够很快做出选择。
这一周很快过去了，余阳再次接到通告，一大早上到广电大厦三层谢泽贤战队训练室报到。
她看着通告单上的“谢泽贤战队训练室”八个字陷入犹疑，之前几次在大楼三层走动，怎么从来没见过这个标牌。
这名字，听起来像日本热血动漫里会出现的。现代的电视节目居然也会把名字取得这么中二吗？
一楼领路的工作人员依然是之前负责做选手报到的 Ella，余阳跟着她乘上电梯来到三楼，从铺上了地毯的走廊里穿过，来到一个大房间前。
“谢泽贤老师还在来的路上，您先进去，可以跟里面的选手认识一下。今天是战队 14 个人第一次聚齐，等谢老师过来了，会宣布下一轮的比赛安排。”
余阳颔首：“好的，谢谢。”
Ella 领路到这里即走，余阳则敲了敲门，推开。
门里诸人的目光都向她转来，人人都带着笑意。
“是余阳吧？快进来，快进来！”有人认出了那天的《gimme gimme gimme》女郎，邀她参与这场在导师到来之前的畅谈会。
训练室里摆着一台钢琴，架着几个机位的摄像头，也有摆乐队乐谱的架子。设备之外，还有十几张折叠椅，横七竖八地摆放着，每张椅子上都贴着一张姓名条。
余阳一入人群便显得文静，她内敛着自己观察环境的眼神，客气地跟每一个上前与她握手的人打过招呼，找到属于自己的椅子，拖到了角落里。
下一个推开门的选手很快到来，没人再把关注的焦点落在余阳身上。她终于得以大大方方地抬起头观察，看起室内布置的摄像头机位。这是出门前冯姣布置给她的任务之一，坐下后，便从包里掏出纸笔，潦草地画画起了示意图。
挂在角落里的摄像头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动作，调整了角度对准了她。余阳听见摄像头转动时电阻的微弱摩擦声，扭头看向那黢黑的镜头，粲然一笑。
有生命力的噪音，她真的很喜欢。
机位分布草图画完，余阳盯着自己的笔记观摩了会儿，感叹这节目虽然才是第一季做，但各方面的考虑确实很周全。这样的机位设计能最大程度地捕捉到这个屋子里每一个角落的每一个角度，景别的设计也恰到好处。
她脱离人群独坐良久，终于抬起头时，全队的十四个选手都已经到齐。
“余阳，一起过来拍照吧！”
有选手朝她招呼。
“好。”她把草稿纸放回包里，又站回人群之中。十四个人摩肩接踵地站成了一团，最边上的男选手高举着一台黑色 iPhone4S，开着前置摄像头自拍。
“最边上的朋友，稍微再蹲低一点吧，镜头拍不进去了。”男选手说。
他举着手机几度调整，按下快门数次，但都没法拍下完整的十四人团队。
余阳在人团的最边上屈蹲，看到他那手机里的半截合照，开口道：“要不我来给大家拍吧。”
第十一章 分组
“三，二，一”
余阳握着相机，面对着站成两排的十三个队友，按下了快门。
之前坐在角落里没认清的人脸进入了取景器，她快速地扫过一遍，这才大致记住了各自的相貌。
第一张合照很正经，大家都只是微笑着，少了点生动。但出于职业习惯，余阳还是脱口而出：“对，非常好。我们再来一张，大家更开心点。”
一个站在前排高高瘦瘦的姑娘问道：“余阳，你要不把相机放在那个钢琴上，然后定时拍照吧。不然你就不在照片里了。”
余阳把眼睛从取景器前挪开，对那叫甘清的姐姐笑道：“没关系，我先给大家拍几张，以后有机会再照的。”
她再一次对上焦：“大家轻松一点，做点姿势，跟身边的人互动一下吧。”
典型的合照摄影师话术，老师所教的，活学活用。
镜头里的画面总算不再呆板，十三个人各自都有了动作。有人勾住身边人的肩，有人在前人的头上比出两个耶，也有人两手比了个爱心。
余阳又喊了回三二一，众人保持好姿势。
快门连着响了几次，余阳看了一眼，比先前拍的那张更有活力些。
她抬起头想说声“好了”，余光却瞥到门口站着的一行人。
谢泽贤在那儿不知站了多久，一直没说话，便一直没人察觉到他。江姗跟在他身边，给他整理着衣服上的别针。走进这个房间之后的一举一动都会被摄影机记录，节目播出的时候，还会被挑选着剪进正片里，形象上不能有疏漏。
他抱着臂看着余阳，良久，余阳终于看见了他，喊了声：“谢老师。”
谢泽贤总算勾出一个笑，走进房间里。选手们见到了老师，也纷纷尊敬道：“谢老师！”
拥作一团的人散开，中间让出了条路，让谢泽贤走进来。他相貌优越，个子也优越，走在一众男女之中，俨然众星拱月。余阳的目光不自觉地停留在他刀削般的面庞上，再一次近距离地看见他真人，忽然便理解了那些言情小说里对美男的描写所言非虚。
女娲捏出他，想来是费了许多心力的。
她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觉得他走过时，有目光落在了自己的相机上。 “大家上午好。”谢泽贤站到了人群前方，取代了刚才余阳作为摄影师所站的位置。
余阳抱着相机站到了角落，稍仰起头看着他。
“首先欢迎大家加入我的战队。我一向都是个在唱歌上有很高要求的人，各位的歌声能在舞台上打动到我，让我转身，说明各位都有成为新一代歌星的潜力。选择是双向的。各位之中不乏三转、四转选手，大家能在诸位导师中选择我，这是我的荣幸。”
话说到这里，诸位学员开始热烈的鼓掌。余阳倒是没懂这鼓掌的点在哪里，想着反正自己站在角落里，不跟着鼓这一次，谢泽贤应该也觉察不到。
“我废话也不多说，今天把大家聚集起来，是为了即将进行的对内淘汰赛。大家都清楚，我们战队一共有十四个人，但能代表我们战队参加最终决赛的，只有一个人。为了决出这一个选手，我们将要进行三轮淘汰赛。”
“第一轮淘汰赛，是十四人分成七组，每一组的选手两两对决，共唱同一首歌，输者即淘汰。在胜出的七个人中，我会选择出一名最优者，自动晋级到第三轮淘汰赛。剩下的六名优胜者参加第二轮淘汰赛，两两对决演唱个人曲目，优胜者晋级。”
“第一轮的一名最优者，和第二轮的三位胜者，一共四个人晋级第三轮淘汰赛。在第三轮中以抽签顺序参与车轮战，演唱个人曲目。车轮战的胜利者，与三名输者中媒体投票的优胜者，再进行一次对决。对决的结果由我和媒体投票共同产生，胜利者即为我们战队的冠军，代表我们战队参加年度总决赛。”
“大家听懂了吗？”
谢泽贤说话时的语气是个严师，常年唱歌的积累使得他中气十足，站在人群面前，一人的气场即可压过对面的十几个人。
“听懂了。”选手们异口同声地回答。
余阳在脑中盘旋着计算，自己最少要唱一首歌，最多要唱四首歌。出神之中，又错过了开口回答的时机。
谢泽贤目光瞥来，点名道姓：“余阳，你没听懂？”
余阳一滞，有种久违了的上课走神被老师点名的紧张感。她展出一个礼貌的微笑：“听懂了，谢老师。”
“嗯。那下面我来宣布一下，第一轮淘汰赛两两组合的顺序，和我为你们选择的曲目。”
江姗闻言，递给他一份名单。他一抬手，表示用不着这个。
“余阳，刘天成，你们是第一组。”
刘天成站在人群的最中间，余阳在最边上。两人分别出列，在谢泽贤面前握了个手。
底下的人在窃窃私语，说道：“余阳是四转的吧？”
“对。但刘天成好像只是一转吧。”
余阳并不了解老师为自己挑选的这位对手，他把他叫出来，她才总算知道了“刘天成”这个名字。
谢泽贤道：“我给你们挑选的歌，是周杰伦和梁心颐的《蛇舞》。”
有那么一瞬间，余阳在怀疑，自己刚才的不鼓掌和不回答是不是惹到了这位谢老师。
周杰伦和梁心颐的《蛇舞》？
她不了解刘天成能不能唱周杰伦这种风格的饶舌快歌，但她了解自己是一点儿都不适合唱《蛇舞》的。埃及风格的《蛇舞》中，女声部分轻盈妖娆，似尼罗河畔埃及艳后的金纱飞舞，一举一动中尽是神秘的风情。
而她明亮有力的音色则完全不是这一挂。让她这样的声音去唱那样的歌，恐怕要在舞台上闹东施效颦的笑话。
刘天成听见《蛇舞》的名字，也是一惊。
他在盲选阶段唱的就是周杰伦的饶舌歌曲，而谢泽贤这次选的歌，竟然又是周杰伦的作品。这样明显的偏袒令他受宠若惊。
谢泽贤的时间没有太多用在他们身上，余阳和刘天成分别退回去后，他紧接着宣布第二组的对决。
“甘清，蔡斯斯。你们是第二组，要唱的是方大同的《春风吹》。”
叫到甘清时，先前那个高高瘦瘦叫余阳一同来拍照的姑娘站了出来。余阳多看了她一眼，便同刘天成站到了一起。
两人小声交谈，余阳得知对方是福建厦门人，盲选时唱的是《本草纲目》。
刘天成问：“你平常听周杰伦吗？”
“听的，但不大会唱。”
“其实吧，我感觉《蛇舞》不太适合你诶。”
余阳无奈一笑。适不适合都不重要，赛制就是这样，导师选歌，谢泽贤说什么，她就要唱什么。
被淘汰就淘汰吧，反正她之前也没想到能通过选拔赛。
很快，队伍中的十四人被两两分成了七组。七组选手各自凑在一块儿练歌，一个上午时间，无论之前是否听过所选的歌曲，也差不多都唱会了。
能经历选拔赛站在这里的，或多或少都有点唱歌天赋。
余阳坐在角落里和刘天成合练了几遍，刘天成对周杰伦的模仿可说学到了七八成，然她的部分屡屡找不着状态。
不适合自己的歌，再怎么唱，都觉得矫揉别扭。
中午放了饭，余阳一个人端着盒饭，走出了训练室，依着当初的印象找到了那个种着花草的露台。
上一次来时，露台上花草旺盛，桌椅边的一圈小灌木枝繁叶茂一片生机。大概是这几天暴晒而无雨，又没有人来浇水，余阳推开门看见的，是一丛丛干瘪了的枝叶，像楼下食堂做的炒菜一样枯涸萧条。
旁边的水龙头上就接了能给植物浇水的软管，余阳把盒饭放下，操持起软管，便往植物上浇灌。
高压喷水口涌出的水流打在枝叶上，草木摇动，水珠子被打散飞溅。
正午的阳光照耀下，飘在空中的小水滴映出斑斓的虹光。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种颜色以光谱顺序排列在余阳眼前，像打光课上的虹光模型活了过来。
她憾自己只生了两只手，要是有三头六臂，一定要一边造彩虹，一边抓起相机拍一张。为了这彩虹，裸露在太阳下暴晒一会儿也是值得的。
她没怎么养过植物，也不知道浇水的量。想来能在杭州的夏天养在室外的植物应该不会有淹死的风险，便多浇了一会儿，让垒起的土壤彻底湿透。
她坐到太阳伞下的休闲椅上享用并不好吃的盒饭。
上一次坐在这里吃饭还是盲选那天，她也是坐在这个位置的这个角度，对面的椅子上放了一把吉他，而她抬起头，能看见趴在栏杆边抽烟的褚逸。
今天是四大战队的集结日，并不是舞台录制日，乐队应该不会来这里。栏杆边只是空空荡荡的，远眺出去，能看见孤山和西湖。
青菜的叶子依然老得嚼不断，余阳甚至开始奇怪，这里的食堂究竟是到哪里收集来品质这么差的蔬菜的。就算是去烂叶堆里用畚斗随便一铲，得来的菜梗也比这新鲜得多吧。
耳机里放着的《蛇舞》也是单曲循环，梁心颐的声音一次又一次妖娆地响起。余阳吐出咽不下口的青菜梗，丢进一旁土壤里当作养料。清了清口，又试着跟她的节奏唱起来。
一开口，依然毫无状态。
第十二章 指导
下午是导师一一点评指导时间，余阳和刘天成是第一组，被谢泽贤拉出来当面教导也是头一份。
训练室里安静下来，谢泽贤拿来一把吉他，弹起《蛇舞》的伴奏。
刘天成的饶舌模仿着周杰伦，声音快速而含糊。特意压瘪的音色与周杰伦本人的声音几乎所差无几，一屋子的人都惊异于这首歌是多么适合他。
余阳低着眉眼盯住谢泽贤的鞋尖，等待着自己部分的进点。
因这首歌的原曲就是男女对唱，所以对她和刘天成来说，各自分部分是件容易事。然而对于其他组分到的独唱歌曲，上午的时间大部分被用于分 part。
她的第一句歌词是给刘天成的垫音，轻轻的一句“黄昏”，她模仿原曲的唱法，用气音吐出歌词。
谢泽贤的眉头一下子拧紧，看向余阳的目光带上几分犀利。
刘天成的状态一如既往的稳定，而当余阳唱到属于自己独唱的部分时，整首歌的质量瞬间下滑。
她故作矫揉的声音完全融不入歌曲妩媚的旋律，妖不够妖，纯也不够纯，不伦不类。
谢泽贤忽然停下了手中的吉他，余阳的歌声也随之而停。她抬起头看他，晓得自己唱得实在太差。
“余阳，你嗓子坏了？”
谢泽贤冷着声音问。
余阳呼出一口气：“没有，老师。”
“你练了这一上午，就练成这样？”
“对不起，老师，我会再练习。”
“少点客套话。”谢泽贤重新弹起女声部分的伴奏，“从这一句开始，‘来找我，找不到我’，你再唱。把声音唱出来，憋在嗓子里干嘛？”
余阳清清嗓子，又跟着谢泽贤的弹奏继续唱起。声音是唱得响了，但依然不能让谢泽贤满意。
他反复让她唱着同一段歌词，江姗在他身边小声提醒一句：“一组的指导时间不能太长了。每一组都要拍镜头的。”
谢泽贤回头瞥她一眼，冷哼一声：“行了，你们自己接着去练吧。刘天成，至于你的问题，我就说一句。你叫做刘天成，不是周杰伦。懂吗？”
刘天成愣愣地点头。
余阳和刘天成一起，去隔壁的空房间练歌。
刘天成从茶水间拿来两杯温水，其中一杯递给余阳，叹道：“谢老师真的蛮严格的诶。感觉他是那种会在舞台上开骂的人。”
“谢谢。”余阳接过水，在口中润润。
“其实我跟你是同一天参加选拔赛的，我是那天的 33 号。你上台的时候，我在候场厅的电视机里看到你了。你唱得真的很好。”
“啊，谢谢！”余阳莞尔一笑，“那天唱的歌比较适合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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