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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瑾修也是满面苍然：“怎么会废了，明明只是断了，续接不就行了？”
“哪有柳郎君说的这么简单。”
那陆家的府医沉着道：“老夫人本就年岁大了，筋骨不比年轻人好愈合，而且下手的人是存心想要废了她，几乎碾碎了她整个腕骨。”
“若是刚出事时你们就能寻到擅长外伤的大夫及时医治，或许还能保住那么几分，让老夫人这手不至于全废，至少外面能如寻常，可是如今耽搁了太久，那碎骨插入断筋之处伤了主脉，想要止血就得取了碎骨。”
“碎骨一取，腕上筋脉尽毁，这手就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回来。”
柳瑾修有些难以置信地晃了晃身子。
柳覃深吸口气，朝着那大夫问道：“那我母亲还有其他问题，她为何一直昏迷不醒？”
“老夫人受伤剧痛难忍，人有些惊厥高热，加之血流不止，这才会昏睡不醒，她年岁已经大了，这般受罪若是熬不过去，恐怕……”
“李大夫，我知您是陆家府医，医术不比太医署的人低，求您无论如何都一定要保住我母亲安愈。”
柳覃脸色都变了，语气也将自己放的极低。
“只要您能保住我母亲，柳家上下必定记您恩情。”
那李大夫说道：“柳大人放心，我定会尽力，我先开个方子柳大人拿去让人取药，我这边施针稳住老夫人症状，先取了碎骨止血。”
柳覃连忙取了笔墨过来让他开方，等拿到方子后就快步出去走到院前。
“陈管家，立刻拿着这方子去城中最好的药堂取药。”
他说话间顿了顿，压低了声音朝着身前的站着的人道，
“找个眼生的人过去，别用府里的人，也别叫人知道是柳家取药，还有，叫去的人到了之后，先将这方子以别的借口交给药堂的大夫过目，若无问题再取药回来，记得做的隐蔽一些。”
“三爷？”陈管家愣了下。
柳覃声音极低：“陆家未必不会趁乱搅浑水。”
柳老夫人的生死攸关柳家子嗣的前程，若她一死柳家这边所有人都得丁忧，他们自然不希望老夫人出事，可是陆家不一样。
柳老夫人活着对他们也没什么好处，顶多就是赚取柳家一点儿人情，可是柳老夫人如果真的因为裴沅动手伤她而亡，那裴沅就摊上了大事，陆家未必不会为了对付裴沅，就在汤药上面动手脚。
陈管家脸色瞬间变了，连忙用力抓着手里的方子：“三爷放心，我知道了。”
管家匆匆走了，跟出来的柳瑾修就忍不住说道：“三叔，陆家不会的，我与少徵是挚交…”
少徵是陆执年的字。
柳覃闻言就没好气：“那你被外人诋毁，柳家受难时，陆执年可有来探望过你一回？”
见自家侄儿那哑口无言的样子，他只觉得糟心至极。
“你与云裳是亲兄妹，她都能看着你名声尽毁，由着人废了你祖母的手，你以为陆执年一个外人又会对你怎样？他是陆家儿郎，是从小学着以家族利益为先长大的世家子，柳瑾修，你别天真了。”
柳覃还挂心着屋中的柳老夫人，怕陆家那府医动什么手脚。
他一把推开了身前站着的柳瑾修说道：“你要是没事就想想明日早朝之上，该怎么应付曹公他们弹劾，别杵在这里碍眼。”
柳覃匆匆进了房中，独留下柳瑾修站在门外，紧拧着眉。
曹公昨日已经弹劾过他和父亲就连陛下都已经让他们在宫中受罚站到夜里，可三叔刚才说明日还有弹劾……
柳瑾修扭头看向身旁站着的长随：“引泉，外头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郎君……”
“我问你，外面是不是有什么事？”
引泉迟疑了瞬，见柳瑾修脸色沉厉下来才低声说道：“今日积云巷的事情被人瞧见了，小娘子那边请了太医过去，老夫人去见小娘子却出手打晕了她的事情已经传了开来。”
“现在外面的人都在说，郎君为宠溺外室女谋害小娘子不成，柳家又以孝道相逼，郎主和老夫人看着二房无人做主便欺压小娘子，还说老夫人强逼小娘子回府不成，便想毁了她容貌，打的小娘子吐血晕厥……”
引泉瞧着柳瑾修的脸色，声音越来越低，
“我先前出去了一趟，就发现咱们府前多了不少人探望，还听到附近街头都在议论，说咱们柳家刻薄歹毒，说郎君和老夫人无情无义，还说，还说……”
“说什么？”
“说您当日在䧿山之上，是故意扔了小娘子，就是想要害死了她，捧着外室女强占二房家业，为柳家谋利。”
柳瑾修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
“郎君！”
引泉吓的连忙扶着他，“您别动怒，这些都是外面的人胡说八道，是他们胡乱编排的，您怎会害小娘子……”
柳瑾修听着他劝解的话却依旧脸色煞白，喉间更是隐隐沁着血腥。
他知道这些是胡说八道，他也从未想要害死云裳，更没想要谋夺什么二房家业，可是外面的人不知道。
那些谣言如杀人利刃，一刀一刀毁了他多年积攒的好名声，而且再假的话传来传去时间久了也会变成真的，哪怕将来能够澄清，他和柳家的名声也已经全都毁了。
柳瑾修脑海里猛地就浮现出之前柳姝兰哭着说过的话来。
“阿兄，云裳连祖母都打，她不会放过我们的……她会毁了你，会毁了柳家……”
“她为什么还要回来，她为什么没有留在䧿山……”
如果云裳留在了䧿山，如果她没遇到裴沅……
这念头刚一升起时，柳瑾修就猛地顿住，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他整个人都仿佛沉入冰窖，浑身僵直着发冷。
他……
他怎么会……
他怎么能？！
柳瑾修仿佛被自己的恶劣吓到，转身就疾步朝外走。
“郎君，郎君你怎么了？”
身后引泉追了上来，柳瑾修却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甚至到了后来已经跑了起来。
风声灌注耳边时，柳瑾修拼命想要甩掉脑子里可怕的念头，可是那一句“云裳要是留在了䧿山该有多好”，却如同繁树生根狠狠扎入了他心底深处，砍去了枝桠后又快速生长出来。
云裳若是没回来，他不会名声尽毁。
她若是死在了䧿山，祖母不会断了手，柳家也不会落到这般处境。
柳瑾修唇色惨白，哆嗦着想要甩掉心里源源不断生出的东西，可是那些阴霾之物却是越积越多。
他踉跄着撞在院外的门阶上时，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望着沾染泥渍不再洁白的袍裾神色惨然，一点点蜷着自己簌簌发抖。
站在游廊外隔着一方石柱，瞧着这边满是狼狈摇摇欲坠的柳瑾修，柳姝兰突然就笑了起来。

看来，她不用等了呢。

……
云裳丝毫不知柳老夫人他们回去后的事情，她正满心无奈地拽着气红了眼睛说要砸了柳家的铖王妃。
“我杀了他们！！”
“花芜，蒋嬷嬷，快，快拦着姨母。”
花芜小跑着到了门前，蒋嬷嬷也在旁帮忙，好不容易才将铖王妃挡了回来。
“你们别拦我，我今天非得砸了他们柳家！”
铖王妃气的浑身发抖，天知道蒋嬷嬷派人去跟她说柳老夫人她们来了积云巷时她有多慌。
她匆忙带人赶过来，还没进积云巷就听柳云裳被柳家那老虔婆给打得吐了血。
那一瞬间她眼前一黑，差点没直接晕过去。
“他们算是什么东西，居然敢这么欺负你，他们柳家真当阿姊没了，我们荣家的孩子就无人可依了是吗？”
“柳家那个老虔婆，我倒是要看看她是哪只手打了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毁你的脸！！”
女娘家的容貌有多重要，那老虔婆是想毁了云裳。
铖王妃只恨不得能撕了柳老夫人。
云裳偷窥了眼不远处坐着的裴沅连忙说道：“她打我的手已经没了。”
“啊？”铖王妃怒气一愣。
蒋嬷嬷忙伸手拽着自家王妃将人拖回了榻边，又摁着人坐在榻上后才道：
“我的好王妃，裴督主早就教训了柳家的人了，可没叫她们得了好去，您来时她们才刚走，您可别冲动惹了祸事，消停些陪陪女郎。”
铖王妃顿时不满：“教训了，怎么教训的？”
该不会只是斥责几句？
蒋嬷嬷自然知道主子心思，压低声音道：“教训的很惨，柳老夫人断了手疼晕了被人抬走，那位大夫人吓的面无人色差点疯了。”
铖王妃蓦地瞪圆了眼，下一瞬扭头望着裴沅时夸赞道：“干得好！”
“王妃过誉了，顾忌着云裳还没离开柳家，收着了些。”
或是因为当年那位夫人的原因，也或是因为云裳，裴沅对铖王妃倒不算冷漠。
铖王妃不仅丝毫没觉得裴沅这话太过狠毒狂妄，反而颇为赞同：“便宜这群不要脸的，蹭了云裳庇护。”
“无碍，等过些时日，再来清算。”
铖王妃用力点头：“裴督主说的对，早晚跟他们算总账，不过下次记得带上我。”
裴沅扬唇：“好。”
铖王妃这才展露笑颜。
蒋嬷嬷：“……”
王妃您是怎么回事？您大家闺秀温柔娴静端庄淑雅的气质呢？！


第37章督主亲手剥栗子
柳云裳被铖王妃和裴沅的话逗笑，露着梨涡笑盈盈地道：“要是外祖父瞧见姨母这样子，非得吹胡子瞪眼。”
蒋嬷嬷忍不住在旁添了一嘴：“就是大娘子瞧见了，也得揍王妃。”
铖王妃：“……”
努努嘴，“阿姊和父亲又不在，不然柳家哪来的狗胆。”
蒋嬷嬷闻言顿了下，随即脸色有些黯然，是啊，太傅和大娘子都不在了，若是荣家还有旁人，但凡有位郎君在，柳家的人又哪敢这么欺负女郎。
天气渐热，屋中的碳盆已经撤了。
云裳身上穿着加棉的小褂，见气氛突然沉闷了下来，铖王妃也有些郁郁不高兴，她伸手避开伤处环着铖王妃的胳膊。
“阿娘不在，还有姨母呢，有姨母护着，云裳不怕。”
小女娘声音软软甜甜，让的本还沉浸在至亲离开的沉郁中的铖王妃猛如同饮了蜜糖。
她打起精神，脸上没了先前玩笑正色开口：“我自然是会护着你的，这次裴督主虽然替你教训了柳家的人，可这事儿不能就这么完了，只可惜你姨父那边还没消息，要不然也好撕破了脸。”
“姨父还没查到吗？”
“没有，派去安州的人还没回来，想着要查怕是还得费些功夫。”
裴沅坐在一旁瞧着说话的姨甥俩：“王妃说铖王去安州可是为着柳家那外室女的事情？”
铖王妃点点头道：“对，我怀疑她身份有问题。”
她如今对柳家是全无好感，特别是今日柳家那老虔婆动手之后，那仅剩的一点点顾忌也全都没了，甭管柳家是不是在柳姝兰的身世上做了手脚，她都绝不会让云裳再回那个虎狼窝去，至于柳家和那外室女的脸面，她也没必要替他们遮掩。
柳家丢人，她只会觉得高兴。
裴沅眉心微皱：“若是疑心她身份有问题，的确该去安州好好查查，不过这来去少说半月，若是等不及那边消息，倒可以先去京中府衙调取她入京所用路引文牒。那外室女非京城人士，长居京中，又是以柳家二房庶女的身份，府衙那边应当有记录才是。”
铖王妃愣了下：“对啊，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
京城不比其他地方，城中时有巡查，若只是行商或是偶尔暂居几日也就罢了，可若是想要久居城中繁华之地，那必定是要先“落户”，否则被人查出是要吃官司的。
如柳家这般自诩清贵规矩的人家，又怎会在这上面落人话柄。
“我这就去趟京兆府，我倒是要看看那柳姝兰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铖王妃风风火火地起身就走，蒋嬷嬷拦都没来得及拦住。
见蒋嬷嬷神色焦急，生怕铖王妃性子冲动去了府衙惹出麻烦，云裳说道：“蒋嬷嬷，你跟着姨母去吧，别让人冲撞了她。”
“可是女郎……”
“我这还有花芜呢，督主也在。”
蒋嬷嬷闻言想了想也对，连忙就道：“那奴婢先去一趟。”
一主一仆前后脚离开，原本热闹的屋中瞬时就安静了下来。
花芜送了刚煮好的茶水进来就退到一旁，桌前摆着厨房那头送来炒得喷香的栗子，只是云裳包成团的手指实在不好进嘴。
她馋着扫过桌前，才好奇看向裴沅问道：“阿兄，你为什么支走姨母让她去京兆府？”
裴沅说道：“前几日铖王去过了。”
云裳闻言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
“京兆府那边虽不能查清柳姝兰是否柳鸿之女，却能查到她到底是不是安州人士，柳覃他们若真想隐瞒柳姝兰身世，定会防着有人去安州那边，铖王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所以去了京兆府，还私下拿走了柳姝兰的籍书。”
裴沅说话间伸手拿过一颗栗子，放在指间一捏，那栗子壳就从中裂了开来。
“今天你祖母被抬回去后，柳鸿也匆匆去了一趟京兆府，想是察觉你对柳家起了离心，想要防着你借我之手去查柳姝兰，可谁知去后才知道铖王先他一步拿走了籍书。”
柳鸿当时被吓得脸都白了，差点没晕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