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婴宁景北晏》沈婴宁景北晏全集小说已完结大结局
分类: 日记
时间: 2023-05-29 17:58:24
作者: zhaoran
宋静惜当然不可能回答景北晏，甚至连脚步都没有停顿一下。
徒留下一个倔强而冰冷的背影。
这一头的恩怨，睡醒的沈婴宁一概不知。
她从梦中醒了过来，打着呵欠便对上了一双炯炯有神的双眸。
守在床榻前的宋老将军还没来得及笑上一下，就眼睁睁的看着自家的小孙女揉着眼睛咕噜噜的坐了起来，同他对视的瞬间吓得一个呵欠都没打完，就硬生生的咽了回去——然后开始一声又一声的：“嗝——嗝——嗝——嗝——”
宋老将军的满腔热心：“…………”
迅速伸出爪子捂住自己的嘴巴，沈婴宁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同老将军对视。
她刚刚睡醒，眼底还带着几分茫茫然，又因为停不下来的嗝，双眸泛着几分委屈。
征战多年，见识过敌人阴谋诡计的宋老将军可没有见识过这个。
他膝下就一个小子，从小是泥堆里滚出来的，后来虽然多了个孙子孙女，孙子性格老练冷静，孙女又不是亲生的，加上早熟而显得不大与人亲近，总带着几分疏离感。
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带过娃的宋老将军，望着打嗝不止，并且瞧着有几分要哭架势的沈婴宁。
捂着嘴巴却完全捂不住打嗝声的沈婴宁吃惊地望着宋老将军，眼底越发困惑，似乎有些不太明白，面前的人好像跟哥哥讲得不一样，但还是乖乖喊他：“祖、祖嗝——嗝——”
完整的话喊不出来，沈婴宁眼巴巴的望着宋老将军：“呜嗝——哥嗝——”
呜怎么办，继在姐姐面前摔倒之后，她又在祖父面前打嗝了呜呜。
为什么这个时候哥哥不在，地上有没有洞啊，可不可以让她躲一下下。
小孙女捂着嘴巴，一双眼睛水汪汪的望着他，又乖又可爱。
宋老将军不自觉嘿嘿笑了两声，又怕吓着了小孙女，连忙收去了傻笑，伸手将她从床上抱下来，伸长手臂便将她举起来：“别怕，吓你一下说不准这打嗝就被吓好了，别怕啊，祖父可稳了。”
沈婴宁正在眼巴巴的等着景北晏，没想到会直接被抱起来。
往日景北晏抱她也好，松青抱她也好，都是小心翼翼的抱在怀中。
像是宋老将军这样的成年人直接将她举起来的时候，沈婴宁还是第一次经历。
尤其是她被举得高高的，瞧着桌子椅子什么的都变小了，不由得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宋老将军一颗心忐忑不安，瞧见小孙女的眼睛圆溜溜的看来看去，但是并无半分害怕，不由得松了口气，笑眯眯的将她往上再举了举：“好，胆子还蛮大的，不愧是我宋家的子孙啊。”
于是等到外头的人听见动静的时候，推门进来一看。
宋老将军威武雄壮的站在桌子上，将小孙女举过头顶，无比得意道：“这下是不是更高了？”
“祖父好厉害呀！哥哥都不能把沈婴宁举得那么高呢！”
被举得高高的小姑娘不见半分害怕，反倒是在半空蹬了蹬两只小脚脚，格外兴奋。
溶月：“…………”
她心惊胆战的看着这两人：“国、国公爷，正厅那边来人说是要用膳了，您瞧……”
“知道了。”
宋老将军大手一挥，抱着沈婴宁从桌子上跳了下来，吓得小姑娘小声惊呼了一下，一双眼睛又圆成了小鹿一般，宋老将军哈哈大笑两声，干脆伸手将小孙女托到了肩头坐着，就这般浩浩荡荡走了。
正厅的几人正在说话，老远便听见小姑娘欢快的笑声。
“这是碰见了什么事情，沈婴宁怎么——”长公主刚刚走出两步，便瞧见女儿坐在宋老将军的肩膀上，不由得大吃一惊，“父亲，您怎么……沈婴宁她若是动来动去的，伤到了您可……”
“这小胳膊小腿的，能有什么力气。”
宋老将军浑然不在意的摆了摆手，乐呵呵的将人从肩膀上抱下来：“一会儿多吃些！”
话一出口，宋老将军似乎又意识到自己语气过于严肃，连忙补救道：“少吃一些也可以，祖父的意思是你太瘦了，坐在肩膀上都没有什么重量，得多吃些才有精神。”
小姑娘一路上走过来都有些许不好意思，一到了厅内，众人的视线便齐齐的落在了她身上。
害羞的沈婴宁瞬间便红了脸颊，连忙拽住祖父的衣裳，将小脸藏到了对方的怀里。
瞧见那么一会儿功夫，宋老将军跟沈婴宁的关系就这般的融洽，宋老夫人不由得有几分眼红。
她故作的平静的端起银耳羹，直接在沈婴宁的身侧坐了下来，哄她道：“沈婴宁，你瞧瞧我是谁。”
小姑娘露出半张脸颊，眨巴了一下眼睛，认认真真的看了看她。
沈婴宁小声道：“沈婴宁见过祖母。”
——声音又软又甜。
宋老夫人立刻便笑了起来：“哎，祖母在呢，午膳都是祖母做的，沈婴宁看看喜不喜欢？”
“是呢，做的一大半都是你喜欢吃的，也都没有人问问我喜欢吃什么。”景北晏瞧见两位老人这般热情，立刻叹了口气，转头看向长公主，“得，这下我确定了，我应该就是捡来的吧。”
“你都吃了那么多年了，少吃几顿又不会少肉。”
长公主丝毫没有安慰儿子的意思，反是笑道：“沈婴宁跟阿静多吃些才好。”
宋静惜安安静静的坐在另一边，闻言只是微微一笑：“我不挑，做什么我都爱吃。”
——人前的小姑娘温和有礼，半分马脚都露不出来。
听见了宋静惜的声音，沈婴宁的身子一僵，悄悄地偷看了一眼宋静惜。
对方并没有看她，垂眸正在同长公主说话，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
“瞧，有你喜欢的猪肘子呢。”
冷不防，一只大手在她的面前晃了晃，景北晏淡定的吸引回妹妹的注意力。
“多吃一点啊宋沈婴宁，不然你就是我们家里最矮的那个了。”
“沈婴宁会长高的！”小团子嘟嘟囔囔的反驳。
景北晏见她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来，这才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宋静惜。
二人的视线在半空交汇，又悄无声息的分开。
第一百零八章：阿静
用过午膳，宋老将军夫妻二人为了跟小孙女培养感情，便主动担起了带沈婴宁散步消食的任务。
方才吃饭的时候，老将军夫妻二人一个劲儿的往她碗里夹菜夹肉的，她都吃不过来了。
于是便一不小心把自己吃的肚子圆滚滚的。
景北晏则是掉头到了长公主房间，将晨日碰见宋静惜的事情同长公主说了一遍。
“阿静许是不太相信沈婴宁的身份，觉得可疑，亦或是有些别的缘故。”景北晏隐瞒了二人皆是重生者的事实，语气平静道，“我知晓阿娘之前想让沈婴宁多接触阿静，可现下我觉得十分不妥。”
长公主万万没有料到其间会有这样的事情，神情也变得有些凝重。
“阿静一直都十分听话，从不曾与人为难，怎么会对沈婴宁…………”
到底是自己养大的姑娘，长公主并未过多苛责：“此事我知晓了，暂且先瞧一瞧吧，若是阿静实在不喜欢沈婴宁的话……我记得几年前给阿静置办过一件宅邸，似乎是一应俱全的？”
景北晏瞬间便明白了长公主的意思，平静地点了点头：“好，我明白了。”
二人俱是有些沉默下来，好半晌长公主才叹息道：“我只希望不要走到这一步……但是沈婴宁已经吃了太多的苦了，我决不能让我的女儿再受些什么罪，即便是阿静，也不能。”
原先同长公主说起此事，景北晏也是为了防止宋静惜真的会做出些什么事情来。
他明白宋静惜现下的心情，跟他当初刚刚接回沈婴宁的心情大约是差不多的。
“没关系的，阿娘。”想到这一层，景北晏忽然轻松了起来。
长公主担忧的抬起头，便瞧见自家儿子露出了好笑的神情：“只是一些误会罢了。”
“过不了几日，阿静同沈婴宁之前就应该没有任何问题了。”
长公主困惑的眨了眨眼睛：“嗯？”
景北晏笑而不语：他是过来人，他觉得没有任何问题。
******“所以哥哥以前也只有那么矮的呀，那他还天天嘲笑我。”
一手牵着宋老将军，一手牵着宋老夫人，沈婴宁在中间一蹦一跳的，笑的十分开心。
宋老夫人越看沈婴宁越喜欢，哄她道：“那是，沈婴宁要多吃些饭，日后比你哥哥还要高呢。”
闻言，沈婴宁有些不好意思的眨了眨眼睛。
她都没有告诉祖母，她每天每天都在吃好多好多好吃的呢。
“你喜欢吃什么，都可以同你祖母说，你祖母的手生的巧，什么都会做。”
宋老将军掂了掂小孙女的细胳膊细腿，有些怜爱的将她抱起来：“我们家可不怕你吃穷。”
小姑娘像是一团棉花一样，轻轻巧巧的就被举了起来，被逗得咯咯咯的笑。
“你小心些，当心将她摔着了，”宋老夫人蹙了蹙眉头，瞧见沈婴宁半分害怕都不见，便也跟着一同笑了起来，“倒是胆子大……家里头的几个孩子，个个都不像是孩子，还是我们沈婴宁可爱一些。”
沈婴宁眨了眨眼睛，努力思考了一下。
她曾经跟太子哥哥讨论过的，也综合了茜茜的意见，觉得哥哥实在是……太像是老头子了。
总是嘀嘀咕咕的说一些她听不懂的东西，还老是欺负她。
至于姐姐……
想起对方对自己的讨厌，沈婴宁犹豫了一下，询问道：“姐姐她……是祖父带回来的呀？”
宋老将军知晓长公主二人同沈婴宁说起过宋静惜的事情，只是想了片刻，便同沈婴宁坦白道：“不错，是我将她带回宋家的，你姐姐原本不姓宋，姓做盛，是你阿爹手下盛副将的女儿。”
“你阿爹……牺牲那日，盛副将也没能活着回来，盛家便只剩下你姐姐一人了。”
宋老将军抱着小团子坐了下来，迎上小姑娘澄澈的双眸，耐心的同她解释。
“盛副将早年丧妻，也不懂得如何带孩子，你姐姐便自小懂事，后来盛副将出了事情，便冒出来一堆莫名其妙的亲戚说要养你姐姐，实则是觊觎……就是想抢你姐姐家的钱财，都不是真心待她的。”
换了个小团子比较容易听得懂的说法，宋老将军忍不住唏嘘道。
“盛副将的棺木还没能下葬，那群人便在灵堂上公然打闹了起来，简直欺人太甚。”
“那时你阿娘生了病，我也不知该如何安置阿静，左思右想，最后把她给领了回来。”
听闻过沈婴宁往日的遭遇，宋老夫人知晓小孙女吃过很多的苦，唯恐她生了什么敏感心思，便一直不动声色的观察着沈婴宁的神情，准备随时好生安抚自家的小孙女，不让她觉得委屈。
奈何小姑娘只是睁着一双眼睛，听得格外认真。
“你姐姐也是个可怜人，刚来宋府那几日小心翼翼的，比下人都还要拘束。”
宋老将军叹了口气，大掌落在了沈婴宁的脑袋上，温声哄她：“我们沈婴宁也吃了很多的苦。”
“但还好还好，你终究是回到了我们身边，不会再吃苦。”
沈婴宁眨了一下眼睛，又眨了一下眼睛，心底慢腾腾的升起了一个念头。
……姐姐不会是……担心自己分掉了阿娘她们的宠爱吧？
五岁的小姑娘仿佛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转头就分享给了自家哥哥。
正在练字的景北晏瞥了她一眼，拎着毛笔在她的脸颊上画了一笔：“我同你说宋沈婴宁，你莫要背着我去找你姐姐玩，也不能丢下你的侍女，独自一人跑到什么地方去，知不知道。”
宋静惜为了长公主，或许不会对沈婴宁做些什么，但他不能以防万一。
“阿静她现在不喜欢你，但只是现在，只是她不了解你。”
写完一个“皎”字，景北晏搁下笔，伸手将沈婴宁抱到了案几前：“等你姐姐知晓你是什么样的小傻子了，她就不会那么对你了——但是在那之前，你可且莫要主动去找你姐姐。”
小姑娘听他说话，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那——”
“你假装迷路，或者去跟她故作偶遇，那种事情也叫做主动。”
一眼看穿自家妹妹的心思，景北晏面无表情的拆穿了她的想法。
沈婴宁默不作声的看了他一眼，忍不住叹了口气。
“哥哥你好烦喔。”
***沈婴宁的日常多年之后，谈起第一次相见时的不愉快。
已经成长为七岁大朋友的宋沈婴宁大朋友将果子放下，笃定道：“所以我是不是猜对了？”
宋静惜瞥了她一眼，还是决定隐瞒事实：“对对对对，你猜什么都是对的。”
沈婴宁立刻拍了拍床榻，朝着外头喊道：“我说叭！快快快，你输啦，给钱给钱。”
宋静惜：？
安茜从外头冒出一个脑袋，一脸忧伤：“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不是因为嫉妒她可爱才不喜欢她。”
“我不相信天底下只有我一个人是因为嫉妒她比可爱才欺负她！”
宋静惜：“……我说了很多遍了宋沈婴宁，不许穿着鞋子上床。”
安茜：？很好无视我的问题，女人，你一定被我猜中了心思。
第一百零九章：和尚
崇安山山明水秀，风华如画。
是沈婴宁小朋友连续玩了好几日都还意犹未尽的地方。
“我觉得你馋的不是这里好看，是这条路上的小摊吃食。”
景北晏牵着沈婴宁的手踏上最后一层石阶，看了一眼前头说话的长辈。
又看了一眼抓着一串糖葫芦吃得开心的妹妹，以及跟在沈婴宁身后拎着一堆的吃食的婢子们。
沈婴宁辩驳道：“这里也好看呀，但是、但是东西更加好吃嘛。”
宋静惜淡淡的看了一眼谈笑自若的两兄妹，又敛去了视线。
自从她跟景北晏大吵一架后，景北晏便再也没有来寻过她说沈婴宁的事情。
她也不知晓沈婴宁是受了景北晏什么嘱咐，倒是也没有再往她面前凑……只是时不时偷瞄她一眼。
比如现在。
咬着糖葫芦的小姑娘做贼心虚的瞥了一眼宋静惜，又迅速收回了视线。
“哥哥你老是说什么求人不如求己，但还不是跟着一起来拜拜了嘛……”
沈婴宁看了看自己腰间的玉佩，压低声音询问景北晏：“哥哥你说，寺庙里面的香，跟我们家里面自己拜拜用的香……哪个好吃一点呀？会不会这里的要比家里的好吃一些呀？我们能不能买——”
自从沈婴宁吃过菜叶子之后，景北晏对于“幼崽能不能理解什么能吃”……一直呈怀疑态度。
此刻闻见沈婴宁的话语，他立刻戒备的看了过去：“你吃过家里的香了？！”
“……你从哪儿掏出来的，还是有谁给了你？你总不能去祠堂偷吃香火了吧宋沈婴宁。”
景北晏脑补了一下夜黑风高时，一个糯米团子爬到了——“哥哥，你饿的话沈婴宁可以把糖葫芦让给你吃呀……你怎么会想吃香呀？”
小团子适时的出声，打断了景北晏的脑补，担忧的看着他。
“沈婴宁最饿最饿的时候也没有想过要去吃香什么的…………那个不可以吃的呀。”
都饿到要去吃香了，糯米团子担忧的想，她哥哥得饿到什么程度了……
景北晏：“…………方才不是你问我什么香好不好吃么，难道不是你想吃？”
小团子抬起头来看他，满脸写着震惊：“哥哥你难道不知道香不可以吃的么？！”
景北晏：……草率了，她竟然还知道香是不能吃的。
兄妹二人的谈话声逐渐增大，一字不差的落在了宋静惜的耳畔。
容色清冷的姑娘忍不住转过头去看沈婴宁，眼底带着几分匪夷所思。
……她小时候怎么那么憨傻憨傻的？
……还是说，这也是迷惑人心的假把戏呢。
想起上一世宋皎也是带着那么天真的笑靥，拉着她的手同她道歉，想要和睦相处。
她满心欢喜的接受了宋皎的示好，喝下了她那杯亲手端过来的茶水，然后——宋静惜的身子晃了晃，一旁的疏风迅速扶住她，担忧道：“小姐，您怎么了？”
“……我没事。”迅速从上一世的千夫所指中抽身出来，宋静惜闭了闭眼睛，平复了下心情，再睁开眼时便对上了小姑娘担心的视线，又似乎怕她发现，慌慌张张的便避开了视线。
沈婴宁的眼神很干净，还没有糅合世俗的纷扰复杂。
******寺庙内钟声洪亮，烟雾缭绕。
沈婴宁松开了景北晏的手，规规矩矩的跪在了蒲团上。
懵懵懂懂的小姑娘双手合十，瞥了一眼景北晏怎么做，她也跟着怎么做，然后再瞥一眼。
浅淡的禅香钻入鼻腔，沈婴宁闭上眼睛的瞬间，没有排斥，反倒是格外安心。
她虔诚的跪在蒲团上，闭着眼睛听着四周整整齐齐的念经声，觉得无比平静。
一旁的景北晏跟宋静惜都很快便睁开了眼睛，视线齐齐的落在了沈婴宁身上。
一片禅香间，五岁的小姑娘脊背挺直，脑袋微微扬起。
她的眉眼，在朦胧的烟雾间依稀有了几分上一世宋皎的影子。
这一眼将宋静惜瞬间惊住，待她再定睛去瞧时，却又什么都瞧不出了。
一旁的景北晏心神不宁，但却并未去惊动妹妹，只是低声：“沈婴宁，你许了什么愿望？”
“哥哥，愿望若是说出口，那就不灵验了。”沈婴宁睁开双眸，仍是那副天真可爱的模样。
景北晏摸了摸她的脑袋，将竹筒递给她，温声道：“抽支平安签吧。”
——愿天垂怜，一世顺遂，平安喜乐。
小姑娘接过竹筒，认认真真的晃了晃，旋即便掉出了一支竹签。
宋静惜漫不经心的站了起来，视线却也落在了沈婴宁俯身去拿的竹签上面。
“我倒也瞧瞧你个小吃货能——”景北晏笑着将竹签翻过来，却见上面干干净净的，一个字也没有，不由得顿住话语，不信邪的将竹签又翻了过去看一眼，却还是瞧不见一个字。
小姑娘眼巴巴的看了一眼景北晏，景北晏蹙眉，安抚她道：“应该是弄错了罢，再求一次就——”
“咦？有些意思，”从兄妹三人身后经过的一个布衣和尚突然倒着走了回来，惊疑的瞧了一眼景北晏手中的那支竹签，又瞧了瞧软糯糯的小姑娘，笑了一声，“怪哉怪哉，这可真是有意思。”
景北晏同宋静惜对视一眼，不动声色的护住沈婴宁：“不知这位——”
“莫要求了，这签你求了也没什么用，求得了也不是你的签。”
布衣和尚却是不理会景北晏，只是笑眯眯的同沈婴宁说话：“若是有空求签，不若多吃两碗饭才是正理。”
他怀中原本便抱着一叠古籍，最上头放了一支柳树条，染着晨露。
布衣和尚随手拿起柳树条，在沈婴宁的脑袋上点了点，意味深长道：“顺其自然，罢罢罢。”
那染了晨露的柳树条在沈婴宁脑袋上轻轻一点，小姑娘反倒是也不怕他，只觉得自己忽然便越发的平静下来，不由得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朝着布衣和尚软乎乎的笑了笑。
景北晏见状，不由得询问道：“请问高僧——”
方才还对着沈婴宁笑眯眯的和尚瞥了一眼景北晏，跟赶苍蝇一样挥了挥手，敛去了笑意，不耐烦道：“贫僧随口胡言乱语罢了，问那么多做什么，去去去，莫要烦我，贫僧忙着呢。”
说罢，布衣和尚看也不看景北晏，掉头便走。
留下微微有些发怔的宋家三兄妹。
***沈婴宁的日常当来往崇安山的别院多次，景北晏终于也靠着妹妹跟布衣和尚熟稔了起来。
宋静惜拎着宋沈婴宁的耳朵提醒她不能跟着布衣和尚上山爬树下水捉鱼——宋沈婴宁小朋友屡教不听。
鉴于第一次和尚怂恿宋沈婴宁小朋友下水，险些溺水，导致宋静惜追了他两条街抽了他一顿后，景北晏就成了监督妹妹同布衣和尚见面时安全的主要人员，于是好奇了多年的哥哥向和尚询问了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
布衣和尚说：“嗨呀，第一次看你们俩那五官就知道是个护犊子的，哦……那个啊，没啥用，看她怪可爱的，随手抽根柳树枝点点脑阔，想看她会不会被吓哭……啧，胆子怪大的，还怪可惜的。”
“看起来那么可爱，按道理一拳应该可以哭很久才对啊。”
景北晏：……要不还是喊阿静过来再抽他一顿吧。
第一百一十章：心结
“我原以为，话本子里头的世外高人都很是喜欢助人为乐，指点迷津的。”
景北晏久久不能从方才那种复杂的情绪之中抽身，忍不住多喝了两口茶压压惊。
坐在他对面的宋静惜有些晃神，低声道：“我方才……似乎瞧见了宋皎的影子。”
重新提起这个名字，宋静惜以为自己仍旧会暴怒不止，但却并未。
那布衣和尚神神叨叨的，虽然没有讲几句话，却总教他们都感觉有些奇怪。
……说不上的哪里奇怪，可就是心头隐隐有几分恍惚。
闻言，景北晏抬起头看了一眼宋静惜，想了好片刻，才低声道：“沈婴宁没有上一世的记忆。”
“这一世我早早的将她接回了府邸，可是……阿静，你知道上一世她是如何活到十五岁的么？”
宋静惜神情暗淡，想起了上一世的宋皎刚回来时的情景。
她并没有第一时间得到消息，而是在崇安山休养了两日才回到的宋府。
府中的嬷嬷同她说郡主已经找了回来，可自小吃了很多苦，心思敏感。
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嬷嬷委婉的同宋静惜表示，希望她莫要过多打探宋皎的往事。
“……阿娘虽然对我很好，可是她心中一直记挂着宋皎，临时时抓着我的手，喊得却是宋皎的名字，”宋静惜好半晌才低声喃喃道，“我知晓阿娘对宋皎有愧，我也知晓阿娘会多么的……心疼宋皎。”
“她回来的时候，我是高兴的，我知道她吃了很多的苦，但是我愿意照顾她的。”
宋静惜轻轻地笑了一声：“但是她恨我，她觉得我抢了她的位置……她便理所应当的恨我。”
“那时我见她神思憔悴，知晓她必然受尽折磨，便万分小心与她交好。”
不远处的石头上，小糯米团子正乖乖坐着，听着一旁敲打木鱼的僧人念经。
明明是格外枯燥的东西，她偏生听得十分认真，双眸亮晶晶的。
像是听见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一样。
宋静惜只是瞥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但我连一句话都还没来得及同她说，她便领着人抄了我的院子，将我赶去了别院……彼时你说她敏感难过，我也未曾生过她的气，我理解她的怨气。”
提起这些往事，景北晏的神情也淡了淡：“她只是有一些许任性罢了。”
“你当时也是那么说的，所以她无论做了什么事情，你都不许旁人欺负她。”
宋静惜嗤笑一声：“你想保护她，可见她领了你的情？我也想与她交好，可她虚与委蛇。”
“我手下的人查过沈婴宁那十五年过的是什么日子，那是我亲妹妹。”
景北晏平静的看了一眼宋静惜：“那时她刚刚回来，我怕你们起矛盾，也怕你哪日口不择言，会拿她的往事来激怒她，所以我便不许旁人提起此事，也并没有告诉过你。”
“沈婴宁今年五岁，再过半年，赵老夫人就会因病去世，留下沈婴宁一人在世。”
“赵老夫人是赵家唯一一个护着沈婴宁的人，没有了她相护，旁人自然是对沈婴宁又打又骂，赵家人将她当成下人，常常与她说些什么父母不要她的话语，又多番折磨，致使沈婴宁心生怨恨。”
“她十岁那年，被卖入了青楼，”提起此事，景北晏顿了顿，“当地有家富商，见沈婴宁容色便生了些歪心思，将她买入府中做贴身丫鬟，却又因为家中悍妻而不得的将沈婴宁丢去做杂役。”
宋静惜亦是第一次听见这些事情，不由得微微一怔。
“那些人，都暗中受了当家夫人的吩咐，处处为难沈婴宁，叫她受了五年的苦楚。”
重新说起这些事情，景北晏心头又生出了上一世第一次瞧见这些情报时的疼惜与怒意。
不动声色的将视线落到不远憨态可掬的小团子身上，景北晏顿了顿，这才继续道。
“若她的确只是个孤女，那只是命运不公，只是她时运不济，生了这样颠沛流离的命数，可她不是，她本该无忧无虑，锦衣玉食的——所以她恨，她为何怨恨，我都明白，我都懂。”
闻言，宋静惜面容重新染上怒意，刚要辩驳说话，便被景北晏打断：“我知道你气的是什么。”
“你气的是你从未霸占她郡主之位，代替她在宋家的身份。”
——长公主的女儿生来就该是郡主之位，可宋静惜只是宋府小姐。
“也从未生出取代之心，分走属于她的宠爱。”
——世人都以为宋静惜是收养来代替沈婴宁的，可唯有宋家人自己心里清楚：属于宋皎的东西从来不能够分给别人，宋皎人不在府中，可她的屋子却一直布置的整整齐齐。
——瞧着众人都宠爱宋静惜，可长公主也好，宋老将军夫妻也好，总会去沈婴宁屋子里头坐坐。
——宋家何时放弃过寻找宋皎这个流落在外的骨血呢。
“你气的是你从来没有伤害过她，但她恨你厌你，次次折磨，次次谋算，非要杀你不可。”
——宋静惜步步退让，宋皎便步步逼迫，逼到她无路可退，无路可走。
心中结怨被景北晏尽数点破，宋静惜反而平静了下来。
她冷静的看了一眼景北晏，嗤笑道：“就因为她受了十五年的苦楚，所以她无论如何算计我，我都可以不放在心上，我都可以不在乎，可是她都想要我的命了，难道我还不能恨么？”
她平静的站了起来，冷淡的看了一眼景北晏：“你当初愿意理解她，愿意事事都保她平安——”
“那你最后死在她手上的时候，你心中就没有半分恨意了么？”
阳光落在二人身上，宋静惜的神情却是一片漠然。
她看了一眼景北晏，转头便走，刚刚走出两步，便闻见身后少年冷静的声音。
“是，我当然恨她，可她出生时就被弄丢，宋家找了十五年都毫无音讯，在阿娘去世之后，我虽然仍旧派人去寻沈婴宁的踪迹，可我心中也早就不报什么希望了——”
“我是她的亲哥哥，她吃苦生出怨怼，理应是我没有教养好她。”
“凡事皆有因果，宋家的因，不该由她来受这个果。”
“这一世，我的妹妹，我亲自来护。”
第一百一十一章：事端
“宋沈婴宁，你能不能换个东西看？”
半柱香前还言辞凿凿的说出，“我的妹妹我来护”的景北晏，在半柱香后拧起了眉毛。
“你一个小孩子家家的，不去漫山遍野的撒泼打滚，怎么偏偏对和尚念经那么有兴趣？”
景北晏伸手敲了敲桌子，试图吸引正在努力干饭……干汤的妹妹的注意力。
小姑娘一张脸快埋进了碗里，含糊不清的同景北晏解释：“鸽鸽，你不要吵沈婴宁次饭。”
念了一上午经书的沙弥们纷纷午歇，此刻不是用饭就是回房歇息去了，沈婴宁火急火燎的想要喝完这碗汤，再去跟着两个沙弥，听听他们念念经什么的……哥哥一点都不懂她的乐趣。
寺庙里面的沙弥们多厉害呀，还会告诉她如何供养神仙小哥哥呢。
景北晏当然不懂沈婴宁在想些什么，他只是无比担心自家妹妹怎么对和尚那么感兴趣……日后应该不会效仿高阳公主同……不不不他在想什么，沈婴宁现在才多大，怎么可能想这些东西呢……
“宋沈婴宁，你是不是看上了这儿的伙食了？！”景北晏忍不住质问自家妹妹。
“你若是觉得这里的饭菜好吃，我去同住持谈一谈，看能不能请伙房师傅同我们一道回去……”
咕噜噜一口气喝完银耳汤的沈婴宁放下了碗，看向正左思右想的景北晏。
她眨巴了一下眼睛，还没说话，又听见景北晏道：“难道你还想当尼姑？我跟你说想都别想。”
有些茫茫然的看了几眼景北晏，沈婴宁还想说话，景北晏已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不容置疑的拉着她便往外走：“你上午不是还念叨着要吃底下的糖人么，晨日没摆摊，说不准现下就有了呢。”
小姑娘果然笑了起来，十分主动的跟上他的脚步。
“好呀好呀，这次可以捏好多好多个沈婴宁了是不是呀？”
******晌午时分有些热，茶摊处的人不多，零零散散的几个人。
景北晏牵着沈婴宁去糖人摊子上走了一圈，又牵着小姑娘回了茶摊处休息。
“……虽然你的确一口气买了七个，但是宋沈婴宁，你今天只能吃两个。”
景北晏望着来来往往的众人，又瞥了眼不远处的糖人老板，面无表情的下了死令。
沈婴宁只盯着糖人老板灵活的动作，压根没有听见景北晏在说什么。
她聚精会神的盯了片刻，忽而“咦”了一声，拉了拉景北晏的袖子：“哥哥你看，是他呀。”
景北晏随意望过去，便瞧见了不远处拎着个白瓷瓶，正笑着同沈婴宁挥了挥手的布衣和尚。
布衣和尚对上了景北晏的视线，旋即就像是看见了什么难缠的人物一般，立刻收去了脸上的笑意，嘴里不知道嘀嘀咕咕了个什么东西，毫不犹豫的转身就走，险些将身侧的人撞倒。
“……我寻了他一上午，他竟然躲到了山道上！”
景北晏气恼的站了起来，吩咐道：“在这儿等着我，谁来都别跟着走，记得只准吃两个。”
说罢，他头也不回的领着松青一干人便追了上去。
沈婴宁望着自家哥哥飞奔的背影，有些茫茫然的眨了眨眼睛：“哥哥为什么要追他呀？”
“许是……世子有些事情想要问一问那位大师罢。”溶月等人方才也瞧见了布衣和尚拿着柳树枝在沈婴宁脸上点了点的事情，便温声解释道，“话本里头，这些高人都难寻的很，世子许是惜才。”
小姑娘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方才那柳树枝落在她脑袋上的时候，她还觉得心里头怪舒服的。
“可能高人跟神仙都是一样的吧，能治病呢。”她摸了摸自己的玉佩，下了定论。
一路上来往的人倒也不多，等到摊主做完了两个糖人，刚要拿给沈婴宁的时候，茶摊那头便“轰隆”一声，伴随着一阵稀里哗啦瓷器摔碎的声音，响起了女子的惊叫声。
溶月等人便立刻戒备起来，不动声色的护在了沈婴宁的四周。
小团子从溶月身后探出半个脑袋，往那头看了过去——一对母子正跌倒在地，面前碎了一箩筐的碗碟，以及一群凶神恶煞的大汉。
“你、你们干什么？！”小男孩怒气冲冲的转头看向那群大汉，握起拳头便冲了上去。
他还没有跑两步，为首的大汉便不耐烦的伸脚踹了过来，将小男孩径直踹到了沈婴宁身侧。
小姑娘被唬了一跳，连忙伸手去扶起对方：“你、你没事吧？疼不疼呀？”
“……小姑娘，你莫要管闲事嘞，”一旁的摊主连忙低声道，“那是一群地头蛇，专门寻我们麻烦的，你可莫要惹恼他们，指不准多瞧了两眼，他们就要过来寻你的麻烦，小的店小，可不想惹事情。”
沈婴宁还没说话，男孩便默默地看了一眼沈婴宁，伸手避开她的搀扶：“走开！”
“你们别欺负我阿娘！我阿娘怀了孩子的，你们莫要欺负她！”
男孩一边大喊一边朝着大汉又冲了过去，听得大汉瞪了他两眼，又要扬起手。
“不、不许打人！”沈婴宁见状，不由得着急的出声，“你们不可以打人！”
小团子三步并两步的冲到了小男孩身侧，担忧的看向男孩身后脸色苍白的妇人。
大汉眼见冲出来一个小不点，不由得嗤笑一声，手一点没停：“我当是什么——”
“我们家小姐说了，不可以打人。”那手才挥到了半空，便被人堪堪擒住，溶月神情温和的站在他们面前，语气不急不慢，“还请莫要这般放肆，若是吓着了我家小姐，婢子可就不客气了。”
众汉子见前冲出个小团子，后又奔出个女子，又见她身后也就零零散散站了几个人。
他们不由得笑成一团：“真是有意思，如今这天下竟然都是些不要命的妇人？”他一边笑，一边转头去看溶月，哈哈大笑道，“老子倒是要瞧瞧你怎么个不客气法。”
瞥了眼背对着他们的团子，大汉笑嘻嘻的：“瞧着你们穿着倒是有些钱财，不妨——”
“啊！！！！”
徒留下一个倔强而冰冷的背影。
这一头的恩怨，睡醒的沈婴宁一概不知。
她从梦中醒了过来，打着呵欠便对上了一双炯炯有神的双眸。
守在床榻前的宋老将军还没来得及笑上一下，就眼睁睁的看着自家的小孙女揉着眼睛咕噜噜的坐了起来，同他对视的瞬间吓得一个呵欠都没打完，就硬生生的咽了回去——然后开始一声又一声的：“嗝——嗝——嗝——嗝——”
宋老将军的满腔热心：“…………”
迅速伸出爪子捂住自己的嘴巴，沈婴宁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同老将军对视。
她刚刚睡醒，眼底还带着几分茫茫然，又因为停不下来的嗝，双眸泛着几分委屈。
征战多年，见识过敌人阴谋诡计的宋老将军可没有见识过这个。
他膝下就一个小子，从小是泥堆里滚出来的，后来虽然多了个孙子孙女，孙子性格老练冷静，孙女又不是亲生的，加上早熟而显得不大与人亲近，总带着几分疏离感。
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带过娃的宋老将军，望着打嗝不止，并且瞧着有几分要哭架势的沈婴宁。
——一时间慌了阵脚。
捂着嘴巴却完全捂不住打嗝声的沈婴宁吃惊地望着宋老将军，眼底越发困惑，似乎有些不太明白，面前的人好像跟哥哥讲得不一样，但还是乖乖喊他：“祖、祖嗝——嗝——”
完整的话喊不出来，沈婴宁眼巴巴的望着宋老将军：“呜嗝——哥嗝——”
呜怎么办，继在姐姐面前摔倒之后，她又在祖父面前打嗝了呜呜。
为什么这个时候哥哥不在，地上有没有洞啊，可不可以让她躲一下下。
小孙女捂着嘴巴，一双眼睛水汪汪的望着他，又乖又可爱。
宋老将军不自觉嘿嘿笑了两声，又怕吓着了小孙女，连忙收去了傻笑，伸手将她从床上抱下来，伸长手臂便将她举起来：“别怕，吓你一下说不准这打嗝就被吓好了，别怕啊，祖父可稳了。”
沈婴宁正在眼巴巴的等着景北晏，没想到会直接被抱起来。
往日景北晏抱她也好，松青抱她也好，都是小心翼翼的抱在怀中。
像是宋老将军这样的成年人直接将她举起来的时候，沈婴宁还是第一次经历。
尤其是她被举得高高的，瞧着桌子椅子什么的都变小了，不由得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宋老将军一颗心忐忑不安，瞧见小孙女的眼睛圆溜溜的看来看去，但是并无半分害怕，不由得松了口气，笑眯眯的将她往上再举了举：“好，胆子还蛮大的，不愧是我宋家的子孙啊。”
于是等到外头的人听见动静的时候，推门进来一看。
宋老将军威武雄壮的站在桌子上，将小孙女举过头顶，无比得意道：“这下是不是更高了？”
“祖父好厉害呀！哥哥都不能把沈婴宁举得那么高呢！”
被举得高高的小姑娘不见半分害怕，反倒是在半空蹬了蹬两只小脚脚，格外兴奋。
溶月：“…………”
她心惊胆战的看着这两人：“国、国公爷，正厅那边来人说是要用膳了，您瞧……”
“知道了。”
宋老将军大手一挥，抱着沈婴宁从桌子上跳了下来，吓得小姑娘小声惊呼了一下，一双眼睛又圆成了小鹿一般，宋老将军哈哈大笑两声，干脆伸手将小孙女托到了肩头坐着，就这般浩浩荡荡走了。
正厅的几人正在说话，老远便听见小姑娘欢快的笑声。
“这是碰见了什么事情，沈婴宁怎么——”长公主刚刚走出两步，便瞧见女儿坐在宋老将军的肩膀上，不由得大吃一惊，“父亲，您怎么……沈婴宁她若是动来动去的，伤到了您可……”
“这小胳膊小腿的，能有什么力气。”
宋老将军浑然不在意的摆了摆手，乐呵呵的将人从肩膀上抱下来：“一会儿多吃些！”
话一出口，宋老将军似乎又意识到自己语气过于严肃，连忙补救道：“少吃一些也可以，祖父的意思是你太瘦了，坐在肩膀上都没有什么重量，得多吃些才有精神。”
小姑娘一路上走过来都有些许不好意思，一到了厅内，众人的视线便齐齐的落在了她身上。
害羞的沈婴宁瞬间便红了脸颊，连忙拽住祖父的衣裳，将小脸藏到了对方的怀里。
瞧见那么一会儿功夫，宋老将军跟沈婴宁的关系就这般的融洽，宋老夫人不由得有几分眼红。
她故作的平静的端起银耳羹，直接在沈婴宁的身侧坐了下来，哄她道：“沈婴宁，你瞧瞧我是谁。”
小姑娘露出半张脸颊，眨巴了一下眼睛，认认真真的看了看她。
沈婴宁小声道：“沈婴宁见过祖母。”
——声音又软又甜。
宋老夫人立刻便笑了起来：“哎，祖母在呢，午膳都是祖母做的，沈婴宁看看喜不喜欢？”
“是呢，做的一大半都是你喜欢吃的，也都没有人问问我喜欢吃什么。”景北晏瞧见两位老人这般热情，立刻叹了口气，转头看向长公主，“得，这下我确定了，我应该就是捡来的吧。”
“你都吃了那么多年了，少吃几顿又不会少肉。”
长公主丝毫没有安慰儿子的意思，反是笑道：“沈婴宁跟阿静多吃些才好。”
宋静惜安安静静的坐在另一边，闻言只是微微一笑：“我不挑，做什么我都爱吃。”
——人前的小姑娘温和有礼，半分马脚都露不出来。
听见了宋静惜的声音，沈婴宁的身子一僵，悄悄地偷看了一眼宋静惜。
对方并没有看她，垂眸正在同长公主说话，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
“瞧，有你喜欢的猪肘子呢。”
冷不防，一只大手在她的面前晃了晃，景北晏淡定的吸引回妹妹的注意力。
“多吃一点啊宋沈婴宁，不然你就是我们家里最矮的那个了。”
“沈婴宁会长高的！”小团子嘟嘟囔囔的反驳。
景北晏见她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来，这才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宋静惜。
二人的视线在半空交汇，又悄无声息的分开。
第一百零八章：阿静
用过午膳，宋老将军夫妻二人为了跟小孙女培养感情，便主动担起了带沈婴宁散步消食的任务。
方才吃饭的时候，老将军夫妻二人一个劲儿的往她碗里夹菜夹肉的，她都吃不过来了。
于是便一不小心把自己吃的肚子圆滚滚的。
景北晏则是掉头到了长公主房间，将晨日碰见宋静惜的事情同长公主说了一遍。
“阿静许是不太相信沈婴宁的身份，觉得可疑，亦或是有些别的缘故。”景北晏隐瞒了二人皆是重生者的事实，语气平静道，“我知晓阿娘之前想让沈婴宁多接触阿静，可现下我觉得十分不妥。”
长公主万万没有料到其间会有这样的事情，神情也变得有些凝重。
“阿静一直都十分听话，从不曾与人为难，怎么会对沈婴宁…………”
到底是自己养大的姑娘，长公主并未过多苛责：“此事我知晓了，暂且先瞧一瞧吧，若是阿静实在不喜欢沈婴宁的话……我记得几年前给阿静置办过一件宅邸，似乎是一应俱全的？”
景北晏瞬间便明白了长公主的意思，平静地点了点头：“好，我明白了。”
二人俱是有些沉默下来，好半晌长公主才叹息道：“我只希望不要走到这一步……但是沈婴宁已经吃了太多的苦了，我决不能让我的女儿再受些什么罪，即便是阿静，也不能。”
原先同长公主说起此事，景北晏也是为了防止宋静惜真的会做出些什么事情来。
他明白宋静惜现下的心情，跟他当初刚刚接回沈婴宁的心情大约是差不多的。
“没关系的，阿娘。”想到这一层，景北晏忽然轻松了起来。
长公主担忧的抬起头，便瞧见自家儿子露出了好笑的神情：“只是一些误会罢了。”
“过不了几日，阿静同沈婴宁之前就应该没有任何问题了。”
长公主困惑的眨了眨眼睛：“嗯？”
景北晏笑而不语：他是过来人，他觉得没有任何问题。
******“所以哥哥以前也只有那么矮的呀，那他还天天嘲笑我。”
一手牵着宋老将军，一手牵着宋老夫人，沈婴宁在中间一蹦一跳的，笑的十分开心。
宋老夫人越看沈婴宁越喜欢，哄她道：“那是，沈婴宁要多吃些饭，日后比你哥哥还要高呢。”
闻言，沈婴宁有些不好意思的眨了眨眼睛。
她都没有告诉祖母，她每天每天都在吃好多好多好吃的呢。
“你喜欢吃什么，都可以同你祖母说，你祖母的手生的巧，什么都会做。”
宋老将军掂了掂小孙女的细胳膊细腿，有些怜爱的将她抱起来：“我们家可不怕你吃穷。”
小姑娘像是一团棉花一样，轻轻巧巧的就被举了起来，被逗得咯咯咯的笑。
“你小心些，当心将她摔着了，”宋老夫人蹙了蹙眉头，瞧见沈婴宁半分害怕都不见，便也跟着一同笑了起来，“倒是胆子大……家里头的几个孩子，个个都不像是孩子，还是我们沈婴宁可爱一些。”
沈婴宁眨了眨眼睛，努力思考了一下。
她曾经跟太子哥哥讨论过的，也综合了茜茜的意见，觉得哥哥实在是……太像是老头子了。
总是嘀嘀咕咕的说一些她听不懂的东西，还老是欺负她。
至于姐姐……
想起对方对自己的讨厌，沈婴宁犹豫了一下，询问道：“姐姐她……是祖父带回来的呀？”
宋老将军知晓长公主二人同沈婴宁说起过宋静惜的事情，只是想了片刻，便同沈婴宁坦白道：“不错，是我将她带回宋家的，你姐姐原本不姓宋，姓做盛，是你阿爹手下盛副将的女儿。”
“你阿爹……牺牲那日，盛副将也没能活着回来，盛家便只剩下你姐姐一人了。”
宋老将军抱着小团子坐了下来，迎上小姑娘澄澈的双眸，耐心的同她解释。
“盛副将早年丧妻，也不懂得如何带孩子，你姐姐便自小懂事，后来盛副将出了事情，便冒出来一堆莫名其妙的亲戚说要养你姐姐，实则是觊觎……就是想抢你姐姐家的钱财，都不是真心待她的。”
换了个小团子比较容易听得懂的说法，宋老将军忍不住唏嘘道。
“盛副将的棺木还没能下葬，那群人便在灵堂上公然打闹了起来，简直欺人太甚。”
“那时你阿娘生了病，我也不知该如何安置阿静，左思右想，最后把她给领了回来。”
听闻过沈婴宁往日的遭遇，宋老夫人知晓小孙女吃过很多的苦，唯恐她生了什么敏感心思，便一直不动声色的观察着沈婴宁的神情，准备随时好生安抚自家的小孙女，不让她觉得委屈。
奈何小姑娘只是睁着一双眼睛，听得格外认真。
“你姐姐也是个可怜人，刚来宋府那几日小心翼翼的，比下人都还要拘束。”
宋老将军叹了口气，大掌落在了沈婴宁的脑袋上，温声哄她：“我们沈婴宁也吃了很多的苦。”
“但还好还好，你终究是回到了我们身边，不会再吃苦。”
沈婴宁眨了一下眼睛，又眨了一下眼睛，心底慢腾腾的升起了一个念头。
……姐姐不会是……担心自己分掉了阿娘她们的宠爱吧？
五岁的小姑娘仿佛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转头就分享给了自家哥哥。
正在练字的景北晏瞥了她一眼，拎着毛笔在她的脸颊上画了一笔：“我同你说宋沈婴宁，你莫要背着我去找你姐姐玩，也不能丢下你的侍女，独自一人跑到什么地方去，知不知道。”
宋静惜为了长公主，或许不会对沈婴宁做些什么，但他不能以防万一。
“阿静她现在不喜欢你，但只是现在，只是她不了解你。”
写完一个“皎”字，景北晏搁下笔，伸手将沈婴宁抱到了案几前：“等你姐姐知晓你是什么样的小傻子了，她就不会那么对你了——但是在那之前，你可且莫要主动去找你姐姐。”
小姑娘听他说话，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那——”
“你假装迷路，或者去跟她故作偶遇，那种事情也叫做主动。”
一眼看穿自家妹妹的心思，景北晏面无表情的拆穿了她的想法。
沈婴宁默不作声的看了他一眼，忍不住叹了口气。
“哥哥你好烦喔。”
***沈婴宁的日常多年之后，谈起第一次相见时的不愉快。
已经成长为七岁大朋友的宋沈婴宁大朋友将果子放下，笃定道：“所以我是不是猜对了？”
宋静惜瞥了她一眼，还是决定隐瞒事实：“对对对对，你猜什么都是对的。”
沈婴宁立刻拍了拍床榻，朝着外头喊道：“我说叭！快快快，你输啦，给钱给钱。”
宋静惜：？
安茜从外头冒出一个脑袋，一脸忧伤：“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不是因为嫉妒她可爱才不喜欢她。”
“我不相信天底下只有我一个人是因为嫉妒她比可爱才欺负她！”
宋静惜：“……我说了很多遍了宋沈婴宁，不许穿着鞋子上床。”
安茜：？很好无视我的问题，女人，你一定被我猜中了心思。
第一百零九章：和尚
崇安山山明水秀，风华如画。
是沈婴宁小朋友连续玩了好几日都还意犹未尽的地方。
“我觉得你馋的不是这里好看，是这条路上的小摊吃食。”
景北晏牵着沈婴宁的手踏上最后一层石阶，看了一眼前头说话的长辈。
又看了一眼抓着一串糖葫芦吃得开心的妹妹，以及跟在沈婴宁身后拎着一堆的吃食的婢子们。
沈婴宁辩驳道：“这里也好看呀，但是、但是东西更加好吃嘛。”
宋静惜淡淡的看了一眼谈笑自若的两兄妹，又敛去了视线。
自从她跟景北晏大吵一架后，景北晏便再也没有来寻过她说沈婴宁的事情。
她也不知晓沈婴宁是受了景北晏什么嘱咐，倒是也没有再往她面前凑……只是时不时偷瞄她一眼。
比如现在。
咬着糖葫芦的小姑娘做贼心虚的瞥了一眼宋静惜，又迅速收回了视线。
“哥哥你老是说什么求人不如求己，但还不是跟着一起来拜拜了嘛……”
沈婴宁看了看自己腰间的玉佩，压低声音询问景北晏：“哥哥你说，寺庙里面的香，跟我们家里面自己拜拜用的香……哪个好吃一点呀？会不会这里的要比家里的好吃一些呀？我们能不能买——”
自从沈婴宁吃过菜叶子之后，景北晏对于“幼崽能不能理解什么能吃”……一直呈怀疑态度。
此刻闻见沈婴宁的话语，他立刻戒备的看了过去：“你吃过家里的香了？！”
“……你从哪儿掏出来的，还是有谁给了你？你总不能去祠堂偷吃香火了吧宋沈婴宁。”
景北晏脑补了一下夜黑风高时，一个糯米团子爬到了——“哥哥，你饿的话沈婴宁可以把糖葫芦让给你吃呀……你怎么会想吃香呀？”
小团子适时的出声，打断了景北晏的脑补，担忧的看着他。
“沈婴宁最饿最饿的时候也没有想过要去吃香什么的…………那个不可以吃的呀。”
都饿到要去吃香了，糯米团子担忧的想，她哥哥得饿到什么程度了……
景北晏：“…………方才不是你问我什么香好不好吃么，难道不是你想吃？”
小团子抬起头来看他，满脸写着震惊：“哥哥你难道不知道香不可以吃的么？！”
景北晏：……草率了，她竟然还知道香是不能吃的。
兄妹二人的谈话声逐渐增大，一字不差的落在了宋静惜的耳畔。
容色清冷的姑娘忍不住转过头去看沈婴宁，眼底带着几分匪夷所思。
……她小时候怎么那么憨傻憨傻的？
……还是说，这也是迷惑人心的假把戏呢。
想起上一世宋皎也是带着那么天真的笑靥，拉着她的手同她道歉，想要和睦相处。
她满心欢喜的接受了宋皎的示好，喝下了她那杯亲手端过来的茶水，然后——宋静惜的身子晃了晃，一旁的疏风迅速扶住她，担忧道：“小姐，您怎么了？”
“……我没事。”迅速从上一世的千夫所指中抽身出来，宋静惜闭了闭眼睛，平复了下心情，再睁开眼时便对上了小姑娘担心的视线，又似乎怕她发现，慌慌张张的便避开了视线。
沈婴宁的眼神很干净，还没有糅合世俗的纷扰复杂。
******寺庙内钟声洪亮，烟雾缭绕。
沈婴宁松开了景北晏的手，规规矩矩的跪在了蒲团上。
懵懵懂懂的小姑娘双手合十，瞥了一眼景北晏怎么做，她也跟着怎么做，然后再瞥一眼。
浅淡的禅香钻入鼻腔，沈婴宁闭上眼睛的瞬间，没有排斥，反倒是格外安心。
她虔诚的跪在蒲团上，闭着眼睛听着四周整整齐齐的念经声，觉得无比平静。
一旁的景北晏跟宋静惜都很快便睁开了眼睛，视线齐齐的落在了沈婴宁身上。
一片禅香间，五岁的小姑娘脊背挺直，脑袋微微扬起。
她的眉眼，在朦胧的烟雾间依稀有了几分上一世宋皎的影子。
这一眼将宋静惜瞬间惊住，待她再定睛去瞧时，却又什么都瞧不出了。
一旁的景北晏心神不宁，但却并未去惊动妹妹，只是低声：“沈婴宁，你许了什么愿望？”
“哥哥，愿望若是说出口，那就不灵验了。”沈婴宁睁开双眸，仍是那副天真可爱的模样。
景北晏摸了摸她的脑袋，将竹筒递给她，温声道：“抽支平安签吧。”
——愿天垂怜，一世顺遂，平安喜乐。
小姑娘接过竹筒，认认真真的晃了晃，旋即便掉出了一支竹签。
宋静惜漫不经心的站了起来，视线却也落在了沈婴宁俯身去拿的竹签上面。
“我倒也瞧瞧你个小吃货能——”景北晏笑着将竹签翻过来，却见上面干干净净的，一个字也没有，不由得顿住话语，不信邪的将竹签又翻了过去看一眼，却还是瞧不见一个字。
小姑娘眼巴巴的看了一眼景北晏，景北晏蹙眉，安抚她道：“应该是弄错了罢，再求一次就——”
“咦？有些意思，”从兄妹三人身后经过的一个布衣和尚突然倒着走了回来，惊疑的瞧了一眼景北晏手中的那支竹签，又瞧了瞧软糯糯的小姑娘，笑了一声，“怪哉怪哉，这可真是有意思。”
景北晏同宋静惜对视一眼，不动声色的护住沈婴宁：“不知这位——”
“莫要求了，这签你求了也没什么用，求得了也不是你的签。”
布衣和尚却是不理会景北晏，只是笑眯眯的同沈婴宁说话：“若是有空求签，不若多吃两碗饭才是正理。”
他怀中原本便抱着一叠古籍，最上头放了一支柳树条，染着晨露。
布衣和尚随手拿起柳树条，在沈婴宁的脑袋上点了点，意味深长道：“顺其自然，罢罢罢。”
那染了晨露的柳树条在沈婴宁脑袋上轻轻一点，小姑娘反倒是也不怕他，只觉得自己忽然便越发的平静下来，不由得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朝着布衣和尚软乎乎的笑了笑。
景北晏见状，不由得询问道：“请问高僧——”
方才还对着沈婴宁笑眯眯的和尚瞥了一眼景北晏，跟赶苍蝇一样挥了挥手，敛去了笑意，不耐烦道：“贫僧随口胡言乱语罢了，问那么多做什么，去去去，莫要烦我，贫僧忙着呢。”
说罢，布衣和尚看也不看景北晏，掉头便走。
留下微微有些发怔的宋家三兄妹。
***沈婴宁的日常当来往崇安山的别院多次，景北晏终于也靠着妹妹跟布衣和尚熟稔了起来。
宋静惜拎着宋沈婴宁的耳朵提醒她不能跟着布衣和尚上山爬树下水捉鱼——宋沈婴宁小朋友屡教不听。
鉴于第一次和尚怂恿宋沈婴宁小朋友下水，险些溺水，导致宋静惜追了他两条街抽了他一顿后，景北晏就成了监督妹妹同布衣和尚见面时安全的主要人员，于是好奇了多年的哥哥向和尚询问了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
布衣和尚说：“嗨呀，第一次看你们俩那五官就知道是个护犊子的，哦……那个啊，没啥用，看她怪可爱的，随手抽根柳树枝点点脑阔，想看她会不会被吓哭……啧，胆子怪大的，还怪可惜的。”
“看起来那么可爱，按道理一拳应该可以哭很久才对啊。”
景北晏：……要不还是喊阿静过来再抽他一顿吧。
第一百一十章：心结
“我原以为，话本子里头的世外高人都很是喜欢助人为乐，指点迷津的。”
景北晏久久不能从方才那种复杂的情绪之中抽身，忍不住多喝了两口茶压压惊。
坐在他对面的宋静惜有些晃神，低声道：“我方才……似乎瞧见了宋皎的影子。”
重新提起这个名字，宋静惜以为自己仍旧会暴怒不止，但却并未。
那布衣和尚神神叨叨的，虽然没有讲几句话，却总教他们都感觉有些奇怪。
……说不上的哪里奇怪，可就是心头隐隐有几分恍惚。
闻言，景北晏抬起头看了一眼宋静惜，想了好片刻，才低声道：“沈婴宁没有上一世的记忆。”
“这一世我早早的将她接回了府邸，可是……阿静，你知道上一世她是如何活到十五岁的么？”
宋静惜神情暗淡，想起了上一世的宋皎刚回来时的情景。
她并没有第一时间得到消息，而是在崇安山休养了两日才回到的宋府。
府中的嬷嬷同她说郡主已经找了回来，可自小吃了很多苦，心思敏感。
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嬷嬷委婉的同宋静惜表示，希望她莫要过多打探宋皎的往事。
“……阿娘虽然对我很好，可是她心中一直记挂着宋皎，临时时抓着我的手，喊得却是宋皎的名字，”宋静惜好半晌才低声喃喃道，“我知晓阿娘对宋皎有愧，我也知晓阿娘会多么的……心疼宋皎。”
“她回来的时候，我是高兴的，我知道她吃了很多的苦，但是我愿意照顾她的。”
宋静惜轻轻地笑了一声：“但是她恨我，她觉得我抢了她的位置……她便理所应当的恨我。”
“那时我见她神思憔悴，知晓她必然受尽折磨，便万分小心与她交好。”
不远处的石头上，小糯米团子正乖乖坐着，听着一旁敲打木鱼的僧人念经。
明明是格外枯燥的东西，她偏生听得十分认真，双眸亮晶晶的。
像是听见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一样。
宋静惜只是瞥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但我连一句话都还没来得及同她说，她便领着人抄了我的院子，将我赶去了别院……彼时你说她敏感难过，我也未曾生过她的气，我理解她的怨气。”
提起这些往事，景北晏的神情也淡了淡：“她只是有一些许任性罢了。”
“你当时也是那么说的，所以她无论做了什么事情，你都不许旁人欺负她。”
宋静惜嗤笑一声：“你想保护她，可见她领了你的情？我也想与她交好，可她虚与委蛇。”
“我手下的人查过沈婴宁那十五年过的是什么日子，那是我亲妹妹。”
景北晏平静的看了一眼宋静惜：“那时她刚刚回来，我怕你们起矛盾，也怕你哪日口不择言，会拿她的往事来激怒她，所以我便不许旁人提起此事，也并没有告诉过你。”
“沈婴宁今年五岁，再过半年，赵老夫人就会因病去世，留下沈婴宁一人在世。”
“赵老夫人是赵家唯一一个护着沈婴宁的人，没有了她相护，旁人自然是对沈婴宁又打又骂，赵家人将她当成下人，常常与她说些什么父母不要她的话语，又多番折磨，致使沈婴宁心生怨恨。”
“她十岁那年，被卖入了青楼，”提起此事，景北晏顿了顿，“当地有家富商，见沈婴宁容色便生了些歪心思，将她买入府中做贴身丫鬟，却又因为家中悍妻而不得的将沈婴宁丢去做杂役。”
宋静惜亦是第一次听见这些事情，不由得微微一怔。
“那些人，都暗中受了当家夫人的吩咐，处处为难沈婴宁，叫她受了五年的苦楚。”
重新说起这些事情，景北晏心头又生出了上一世第一次瞧见这些情报时的疼惜与怒意。
不动声色的将视线落到不远憨态可掬的小团子身上，景北晏顿了顿，这才继续道。
“若她的确只是个孤女，那只是命运不公，只是她时运不济，生了这样颠沛流离的命数，可她不是，她本该无忧无虑，锦衣玉食的——所以她恨，她为何怨恨，我都明白，我都懂。”
闻言，宋静惜面容重新染上怒意，刚要辩驳说话，便被景北晏打断：“我知道你气的是什么。”
“你气的是你从未霸占她郡主之位，代替她在宋家的身份。”
——长公主的女儿生来就该是郡主之位，可宋静惜只是宋府小姐。
“也从未生出取代之心，分走属于她的宠爱。”
——世人都以为宋静惜是收养来代替沈婴宁的，可唯有宋家人自己心里清楚：属于宋皎的东西从来不能够分给别人，宋皎人不在府中，可她的屋子却一直布置的整整齐齐。
——瞧着众人都宠爱宋静惜，可长公主也好，宋老将军夫妻也好，总会去沈婴宁屋子里头坐坐。
——宋家何时放弃过寻找宋皎这个流落在外的骨血呢。
“你气的是你从来没有伤害过她，但她恨你厌你，次次折磨，次次谋算，非要杀你不可。”
——宋静惜步步退让，宋皎便步步逼迫，逼到她无路可退，无路可走。
心中结怨被景北晏尽数点破，宋静惜反而平静了下来。
她冷静的看了一眼景北晏，嗤笑道：“就因为她受了十五年的苦楚，所以她无论如何算计我，我都可以不放在心上，我都可以不在乎，可是她都想要我的命了，难道我还不能恨么？”
她平静的站了起来，冷淡的看了一眼景北晏：“你当初愿意理解她，愿意事事都保她平安——”
“那你最后死在她手上的时候，你心中就没有半分恨意了么？”
阳光落在二人身上，宋静惜的神情却是一片漠然。
她看了一眼景北晏，转头便走，刚刚走出两步，便闻见身后少年冷静的声音。
“是，我当然恨她，可她出生时就被弄丢，宋家找了十五年都毫无音讯，在阿娘去世之后，我虽然仍旧派人去寻沈婴宁的踪迹，可我心中也早就不报什么希望了——”
“我是她的亲哥哥，她吃苦生出怨怼，理应是我没有教养好她。”
“凡事皆有因果，宋家的因，不该由她来受这个果。”
“这一世，我的妹妹，我亲自来护。”
第一百一十一章：事端
“宋沈婴宁，你能不能换个东西看？”
半柱香前还言辞凿凿的说出，“我的妹妹我来护”的景北晏，在半柱香后拧起了眉毛。
“你一个小孩子家家的，不去漫山遍野的撒泼打滚，怎么偏偏对和尚念经那么有兴趣？”
景北晏伸手敲了敲桌子，试图吸引正在努力干饭……干汤的妹妹的注意力。
小姑娘一张脸快埋进了碗里，含糊不清的同景北晏解释：“鸽鸽，你不要吵沈婴宁次饭。”
念了一上午经书的沙弥们纷纷午歇，此刻不是用饭就是回房歇息去了，沈婴宁火急火燎的想要喝完这碗汤，再去跟着两个沙弥，听听他们念念经什么的……哥哥一点都不懂她的乐趣。
寺庙里面的沙弥们多厉害呀，还会告诉她如何供养神仙小哥哥呢。
景北晏当然不懂沈婴宁在想些什么，他只是无比担心自家妹妹怎么对和尚那么感兴趣……日后应该不会效仿高阳公主同……不不不他在想什么，沈婴宁现在才多大，怎么可能想这些东西呢……
“宋沈婴宁，你是不是看上了这儿的伙食了？！”景北晏忍不住质问自家妹妹。
“你若是觉得这里的饭菜好吃，我去同住持谈一谈，看能不能请伙房师傅同我们一道回去……”
咕噜噜一口气喝完银耳汤的沈婴宁放下了碗，看向正左思右想的景北晏。
她眨巴了一下眼睛，还没说话，又听见景北晏道：“难道你还想当尼姑？我跟你说想都别想。”
有些茫茫然的看了几眼景北晏，沈婴宁还想说话，景北晏已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不容置疑的拉着她便往外走：“你上午不是还念叨着要吃底下的糖人么，晨日没摆摊，说不准现下就有了呢。”
小姑娘果然笑了起来，十分主动的跟上他的脚步。
“好呀好呀，这次可以捏好多好多个沈婴宁了是不是呀？”
******晌午时分有些热，茶摊处的人不多，零零散散的几个人。
景北晏牵着沈婴宁去糖人摊子上走了一圈，又牵着小姑娘回了茶摊处休息。
“……虽然你的确一口气买了七个，但是宋沈婴宁，你今天只能吃两个。”
景北晏望着来来往往的众人，又瞥了眼不远处的糖人老板，面无表情的下了死令。
沈婴宁只盯着糖人老板灵活的动作，压根没有听见景北晏在说什么。
她聚精会神的盯了片刻，忽而“咦”了一声，拉了拉景北晏的袖子：“哥哥你看，是他呀。”
景北晏随意望过去，便瞧见了不远处拎着个白瓷瓶，正笑着同沈婴宁挥了挥手的布衣和尚。
布衣和尚对上了景北晏的视线，旋即就像是看见了什么难缠的人物一般，立刻收去了脸上的笑意，嘴里不知道嘀嘀咕咕了个什么东西，毫不犹豫的转身就走，险些将身侧的人撞倒。
“……我寻了他一上午，他竟然躲到了山道上！”
景北晏气恼的站了起来，吩咐道：“在这儿等着我，谁来都别跟着走，记得只准吃两个。”
说罢，他头也不回的领着松青一干人便追了上去。
沈婴宁望着自家哥哥飞奔的背影，有些茫茫然的眨了眨眼睛：“哥哥为什么要追他呀？”
“许是……世子有些事情想要问一问那位大师罢。”溶月等人方才也瞧见了布衣和尚拿着柳树枝在沈婴宁脸上点了点的事情，便温声解释道，“话本里头，这些高人都难寻的很，世子许是惜才。”
小姑娘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方才那柳树枝落在她脑袋上的时候，她还觉得心里头怪舒服的。
“可能高人跟神仙都是一样的吧，能治病呢。”她摸了摸自己的玉佩，下了定论。
一路上来往的人倒也不多，等到摊主做完了两个糖人，刚要拿给沈婴宁的时候，茶摊那头便“轰隆”一声，伴随着一阵稀里哗啦瓷器摔碎的声音，响起了女子的惊叫声。
溶月等人便立刻戒备起来，不动声色的护在了沈婴宁的四周。
小团子从溶月身后探出半个脑袋，往那头看了过去——一对母子正跌倒在地，面前碎了一箩筐的碗碟，以及一群凶神恶煞的大汉。
“你、你们干什么？！”小男孩怒气冲冲的转头看向那群大汉，握起拳头便冲了上去。
他还没有跑两步，为首的大汉便不耐烦的伸脚踹了过来，将小男孩径直踹到了沈婴宁身侧。
小姑娘被唬了一跳，连忙伸手去扶起对方：“你、你没事吧？疼不疼呀？”
“……小姑娘，你莫要管闲事嘞，”一旁的摊主连忙低声道，“那是一群地头蛇，专门寻我们麻烦的，你可莫要惹恼他们，指不准多瞧了两眼，他们就要过来寻你的麻烦，小的店小，可不想惹事情。”
沈婴宁还没说话，男孩便默默地看了一眼沈婴宁，伸手避开她的搀扶：“走开！”
“你们别欺负我阿娘！我阿娘怀了孩子的，你们莫要欺负她！”
男孩一边大喊一边朝着大汉又冲了过去，听得大汉瞪了他两眼，又要扬起手。
“不、不许打人！”沈婴宁见状，不由得着急的出声，“你们不可以打人！”
小团子三步并两步的冲到了小男孩身侧，担忧的看向男孩身后脸色苍白的妇人。
大汉眼见冲出来一个小不点，不由得嗤笑一声，手一点没停：“我当是什么——”
“我们家小姐说了，不可以打人。”那手才挥到了半空，便被人堪堪擒住，溶月神情温和的站在他们面前，语气不急不慢，“还请莫要这般放肆，若是吓着了我家小姐，婢子可就不客气了。”
众汉子见前冲出个小团子，后又奔出个女子，又见她身后也就零零散散站了几个人。
他们不由得笑成一团：“真是有意思，如今这天下竟然都是些不要命的妇人？”他一边笑，一边转头去看溶月，哈哈大笑道，“老子倒是要瞧瞧你怎么个不客气法。”
瞥了眼背对着他们的团子，大汉笑嘻嘻的：“瞧着你们穿着倒是有些钱财，不妨——”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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