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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莞做了一个冗长而虚幻的梦。
梦里她刚刚十四岁，陆家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她有父母兄长护持，年少不知愁，哪怕朝堂因为夺位之事闹得腥风血雨，她却只顾着高兴新得了白鹿纸，兴致勃勃地要去梅林里作画。
偏巧，那一日陆家家学休沐，众学子邀约要往陆家梅林里来赏玩，却被她的丫头沧海拦在了外头。
陆家嫡长姑娘在此，自然容不得旁人冲撞，学子只得退让，满脸的失望唏嘘。
陆莞知晓他们难得有空，便松口允了他们进来，只不许靠近她所在的终南亭，学子们仍旧感恩戴德，纷纷写了词赋来谢她。
沧海嗤之以鼻：“他们这些心思，谁猜不透呢？以为这是民间说书人的话本子呢？不切实际。”
陆莞也笑，不怪沧海刻薄，打从她年前为不得宠的皇后解了一次围，她的名声便起来了，及至这些年越发夸张，竟有人称她是贵女魁首。
她心里不在意，却切实知道了这名声的坏处，求娶的人几乎要踏破陆家高高的门槛。
沧海见得多了，自然会多几分戒备，连陆莞也有些意兴阑珊，可偏偏这样的算计里，却多了一点不一样，有人送了一支梅花过来。

不留姓名，不曾讨好，一支梅花用作赔罪，赔今日，惊扰她之罪。

后来她才知晓，那人叫萧煜，哦不，现在他叫秦煜了。
陆莞在梦里缓缓陆醒，眼前有些模糊，让人分不清现实和梦境，耳边有人断断续续地喊她，她听不真切，越发觉得像是在做梦。
她慢慢眨了下眼睛，视线不但没有清晰，反倒彻底黑了下去，好一会儿才重新清晰起来，连带着秀秀那张小脸。
“姑姑，你醒了，你终于醒了……你吓死我了……”
秀秀呜呜咽咽地哭起来，陆莞却十分茫然，她……没有死吗？
都到了那个地步，竟然还是活下来了吗？
她怔怔地回不过神来，却还是张了张嘴想要安抚秀秀，只是大概她太久没说话了，一张嘴，只发出了一个嘶哑模糊的音节。
秀秀仍旧听见了，失控似的伏下身紧紧抱住了她：“姑姑，姑姑……”
陆莞被她稚嫩却温暖的怀抱笼罩着，活着的真实感终于清晰了起来，真的是逃过了一劫……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她疲惫地闭上眼睛，意识再次昏沉了下去，等再醒过来的时候，身边的人已经变成了秦煜。
“陆莞？你醒了是不是？你睁开眼睛看看朕。”
熟悉的声音在轻轻喊她的名字，陆莞脑海里回想起来的，却是那一声声的“悦嫔娘娘”。
好刺耳啊。
她不是不自量力的想和萧宝宝比什么，只是她不想见到这个人，一眼都不想。
可她不再是梦里那个金尊玉贵，什么都有的谢大姑娘，而是要靠卑躬屈膝，摇尾乞怜才能活下去的奴仆，连拒绝的资格都没有。
她闭了闭眼，这一刻对自己死里逃生的感受才清晰起来，原来这真的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尤其是还要继续面对秦煜。
可她记得自己对母亲发下的誓言，她会好好地活下去，不管会遭遇什么。
她逼着自己睁开眼睛，慢慢撑着床榻坐了起来。
秦煜喜不自胜，一时间眼眶竟然烫了一下，他珍而重之地将人搂紧怀里，仿佛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陆莞，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在对方昏迷的这些日子，他真的是度日如年。
陆莞安静让他抱着，许久之后才轻轻推了推他的手。
她身上有伤，秦煜不敢违逆她的意思，十分听话地松了手，见陆莞还要动弹，还伸手扶了她一把，只是忍不住劝她：“你身上还有伤，不能乱动……”
陆莞轻轻应了一声，然后跪坐在了床榻上，慢慢俯身，向他稽首：“奴婢，叩见皇上。”
秦煜才浑身一颤，慌张地托住了她的肩膀：“陆莞，别这样……”
他没想到陆莞劫后余生，看见自己的第一句话，竟是这个。
最寻常不过的见礼，此时从她嘴里说出来，却仿佛是在划清界限，是在说，她不要他了。
秦煜有些慌乱：“你以后不用对我行礼，你不用对任何人行礼。”
陆莞只垂下眼睛，神情寂静宛如死水：“奴婢不敢僭越。”
秦煜心口一刺，不是僭越，陆莞和他之间，怎么能用僭越来形容？
“你先起来，你腿上有伤，身体很虚弱，不能乱动……”
陆莞轻轻一摇头，声音里都是不在意：“多谢皇上记挂，奴婢没有大碍……”
秦煜的手僵在半空，没有大碍？
他声音止不住地发颤：“陆莞，你知不知道你伤成了什么样子？”
自己的身体，多少都是知道些的，但和秦煜又有什么关系呢？
陆莞苍白一笑：“皮肉伤而已。”
她语气平淡的仿佛那伤是在旁人身上，却每一个字都锥子一样扎进了秦煜心口。
皮肉伤？
如果这都是皮肉伤，那什么才叫重伤？
陆莞，你知不知道你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他很想问陆莞一句，可他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陆莞难道不知道疼吗？她只是不肯再告诉自己而已。
是他一点点磨去了陆莞的骄傲，折断了她的骨头，让她再不敢对自己有任何奢望，甚至这样的重伤她连一句疼都不敢喊，他现在又有什么资格去质问陆莞？
他紧紧抓住陆莞那只完好的手，声音嘶哑：“陆莞，以前是我不好，以后我好好对你，好不好？”


第137章皇上请回
以后？
你我之间，哪有以后？
陆莞摇摇头，很想让秦煜不必费心思诓骗她，她已经一无所有，没有这个价值了。
可她的身体已经虚弱到了极致，这样细微的动作便让她摇摇欲坠起来，秦煜连忙扶住她：“你先躺下，太医说你失血过多，身体很虚弱，要好好静养。”
陆莞也的确没力气再说什么，刚才那般举动也不过是凭着一口气在硬撑，此时眼前一阵阵发黑，她不得不躺了回去，人虽然还醒着，却还是闭上了眼睛，不想见人的意思清清楚楚的写在了脸上。
秦煜下意识抓紧了她的手，心里有些慌：“我知道你心里怪我，但我没有不想救你，当时让人先找萧宝宝只是……”
“奴婢不敢怪罪，”虚弱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解释，陆莞艰难地睁开眼睛，一双本该明亮的眸子此时毫无光彩，说的话却十分清晰，“皇上救后妃，天经地义……”
秦煜听得心口直颤，语气急切地辩解：“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和悦嫔不是你想的那样！”
陆莞并不想知道他和萧宝宝如何，她只是不想见到秦煜。
她拽了拽自己的手，却换来更紧的回握，秦煜深吸一口气，极力让自己情绪平缓：“不管怎么说，这次没能及时救你是我的错，但我心里真的还有你，陆莞，以后我慢慢补偿你，好不好？”
他说完忐忑又期待地看着陆莞，希望陆莞能给他一点反应，愤怒难过，或者委屈控诉都好，只要她肯给自己一个反应就好。
然而陆莞平静无波，甚至连眼神里都没有丝毫波澜，她只是看向了自己被他握着的手，语气木然：“皇上请回吧。”
秦煜陡然僵住，陆莞不信。
他很是不安：“陆莞，我没骗你，我从头到尾，心里都只有你一个人。”
陆莞没再开口，也没再将手拽回去，仿佛是默认了他的亲近，然而秀秀却大着胆子靠近了：“皇，皇上，您放开姑姑吧，她现在很虚弱，不能再受伤了……”
秦煜一愣，连忙看向自己的手，这才发现自己无意识的时候已经把陆莞的手腕抓红了。
他连忙松了手：“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疼不疼？”
陆莞慢慢将手收了回去，疲惫似的闭上了眼睛，仿佛又要睡了，可秦煜知道她没有，她只是仍旧不想见他而已。
他脸色暗了下去，虽然知道陆莞经此一遭，会对他很失望，可他没想到她会失望到连他真心剖白的话都毫无反应。
“陆莞，我……”
“皇上，”陆莞轻轻打断了他的话，语气里都是疲惫，“奴婢想休息。”
这是陆莞第二次逐客，秦煜也知道这种时候自己离开才是陆莞想要的，可他舍不得走。
陆莞昏迷的这半个月，简直比六年前他自己重伤的日子，还要难捱，如果不是这次出事的使臣太多，一个处理不当就会引起邦交问题，他一定会顶替秀秀，贴身照顾她。
可他做不到，只能每日里来看望她，听一听她虚弱却平缓的呼吸，碰一碰她苍白却温热的皮肤，以此来缓和他逐渐焦躁痛苦的心情。
“陆莞，你先睡，我待会儿就走。”
陆莞抬眼看过来，秦煜有些狼狈地避开了她的目光，他还是不想走，他想多看陆莞一会儿，哪怕对方不理他也好。
陆莞没再开口，只是侧头看着虚空，眼神空洞洞的。
秦煜静静看着她，心里有个念头跳出来，陆莞是不是在等他走？是自己的存在已经让她连安心入睡都做不到了吗？
可这么残酷的事实他不愿意接受，他死死攥着拳，竭力寻找别的借口，会不会是刚醒来所以睡不着了？是不是伤口疼得睡不着了？
或者，是饿了渴了？
秦煜眼睛陡然一亮，一定是这样的。
“是不是想喝水？太医说你最近会时常口渴，我让人熬了补气血的汤水，什么时候想喝都有，蔡添喜。”
蔡添喜一直在营帐外候着，听见秦煜问陆莞喝不喝水时，便立刻就让人送了补汤来，前脚碗送到了手里，后脚秦煜就喊了他的名字。
他连忙答应一声，端着碗进了门。
“皇上，四物汤来了。”
秦煜抬手接过，细心地拿勺子搅了搅，觉得温度差不多了才递到陆莞嘴边，然而陆莞却侧头避开了。
秦煜的手僵在了半空。
秀秀看着他的脸色，下意识上前一步，她还记得上次陆莞不肯喝药，被秦煜硬逼着喝下去的事，脸色有些发白：“皇上……”
蔡添喜也有些忐忑，也跟着上前了一步，万一待会儿真的发作起来，他也好拦一拦。
然而秦煜只是僵硬片刻，便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将汤碗挪开了：“不想喝吗？那是不是饿了？你想吃什么？芙蓉鸡片？烧鹿筋？还是……”
“皇上，”陆莞终于再次开口，虚弱已经遮掩不住，“奴婢……想休息。”
秦煜的聒噪戛然而止，陆莞是想休息，可更想他走。
这是她第三次撵他了。
是有多不想见他，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开口。
他心里发空，明明是皇帝，这一刻却连个留下来的理由都找不到……即便找到了，又怎么能留下来呢？
让陆莞撑着这样孱弱的身体，连休息都不能安心吗？
他闭了闭眼，终究还是妥协了。
“好，朕稍后再来看你。”


第138章救我的人是谁
秦煜终于走了，陆莞松了口气，眼前却有些发黑，有那么一小会儿，她什么都没能看见。
只是身体极度虚弱之下，她并没有在意。
秀秀上前来给她盖了盖被子：“姑姑，奴婢就在旁边守着，有什么事你就吩咐一声。”
陆莞原本想答应一声，声音却只到了嘴边就散了，连出口的机会都没有。
她也就没再勉强，合眼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却恍然回到了当初逃离火海时的情形。
她那时候已经看不清楚人脸了，分不清最后来的人到底是谁，却清晰地记得有人喊了她一声“二姑娘”。
京城中人只知陆家嫡系，不知陆家分支，一向称呼她为谢大姑娘，可其实陆家宗族庞大，她在家中姐妹里排行第二，宗族中人都会喊一声“二姑娘”。
可那一声呼唤太过短暂，她又已经奄奄一息，记得并不清楚，甚至觉得像是在做梦。
但这个梦却让人十分不安，她满头冷汗地醒了过来，秀秀正端了补汤过来，见她醒了很惊讶。
“姑姑，怎么这么快就醒了？”
陆莞眨了眨干涩的眼睛：“我睡了多久？”
“这才不到一刻钟……是不是渴了？喝点汤吧，你嘴唇都裂开了。”
陆莞没有心思喝汤，脑海里来来回回都是那句“二姑娘”，先前意识混沌，她没想起来这茬，见秦煜在身边，下意识就以为是他，可现在脑袋清醒了一些，就知道不会的。
“是谁救我回来的？”
秀秀似是被问住了，犹犹豫豫地不肯开口。
陆莞有气无力道：“我知道……不是皇上，不必隐瞒。”
秀秀叹了口气：“奴婢不是想骗您，听说皇上真的去找过您的，就是晚了一步……祁大人先把您救出来了。”
陆莞一愣，祁砚？
那当时唤她“二姑娘”的，是他吗？
可她怎么记得祁砚喊她一直是陆姑娘呢？莫非当时她意识模糊，听错了吗？
她脑袋疼起来，以往思虑过度才会有的毛病，现在如此轻易就犯了，可以往这痛苦那么难捱，此时却在全身各处的伤痛衬托下，变得微不足道了。
醒着倒是真不如晕过去来得好。
这短短几句话的功夫，她已经被疼痛折磨得脸色又苍白许多，秀秀有些心疼：“姑姑，奴婢这就去点支安神香，您再睡一会儿吧。”
陆莞含糊地应了一声，她不是肯示弱于人的人，只是以往，秦煜是个例外，可现在，连这个例外都没了。
再难捱，她也只能自己咬牙忍着。
她蜷缩进被子里，可这细微的动作牵扯到了伤口，疼得她瞬间沁出了一层冷汗，连意识都有些模糊。
说也奇怪，刚才强撑着给秦煜行礼的时候，她竟没觉得这么疼，只一心不想见他。
她僵着身体不敢再动，疼痛的余韵却仍旧折磨得她浑身颤抖，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刚才那一觉，大约是被疼昏过去，又疼醒过来的吧。
外头传来说话声，不多时秀秀拿着安神香进来：“姑姑，祁大人听说你醒了，想来探望。”
陆莞模糊的意识被这句话硬生生拉扯得清醒了过来，这是救命之恩，日后能不能偿还说不准，可至少应该当面道个谢。
“请，请进来吧。”
秀秀担心地看了她一眼：“姑姑，要不下次吧？你脸色……”
陆莞摇摇头，她有种预感，总觉得这一觉她又会睡很久。
“请进来吧。”
秀秀不敢和她犟，见她坚持连忙去了。
脚步声很快由远及近，祁砚人未到，声先至：“陆姑娘，听说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祁砚大步走进来，他脸色看着也不大好，以往光风煜月的人，此时竟带着青色的胡茬，脸颊也凹了进去，瞧着很是憔悴。
陆莞试图坐起来，祁砚连忙拦住：“别动，陆姑娘你浑身都是伤，不能乱动。”
陆莞只动了一下就停了，倒不是听劝，而是太疼了，几乎要摔在床榻上。
祁砚快步上前，扶着她靠在床头，眼底的担忧不加掩饰地淌了出来：“姑娘真是憔悴许多，日后千万不要再逞强，不管什么人都不值得你舍身相救。”
陆莞默然，祁砚大约是误会了，她并不是舍己为人的人，当时的举动也只是权衡利弊下最无奈的选择。
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
“多谢大人救我，带累大人了。”
祁砚脸色瞬间紧绷了起来，眼底染上几分怒气，他似是要说什么，可看了一眼陆莞，那股气就泄了，他苦笑一声：“陆姑娘，你真是会往人心里扎刀子，你明知我甘之如饴。”
陆莞一时没能说出话来，若是以往，她对祁砚的爱慕并不会觉得奇怪，她豆蔻年华的时候，大半个京城的朱门，甚至是皇室都想与陆家结亲，将她这个贵女魁首娶回家里，甚至放言她会是下一任皇后。
可他们看重的不是陆莞这个人，而是她的出身，她的手段，她的名声。
可如今……
往事不堪回首，陆莞慢慢摇头：“大人……错爱了。”
祁砚神情晦涩，却很快就打起了精神：“不说这些了，你能醒过来便是人间之喜，这些日子的提心吊胆总算可以结束了。”
他抬眼看着陆莞，眼底带着和秦煜如出一辙的贪恋。
可他的日子却比秦煜要辛苦得多。
起初陆莞生死不知的时候，秦煜情急之下顾不上争风吃醋，一直没提这些，可陆莞情况稳定，且一直昏睡不醒之后，秦煜的恶劣便开始显露。
他指派了数不清的政务给他，忙得他昏天黑地，几乎连吃饭睡觉都没时间，更别说来探望陆莞。
可他省下来的时间，却都攒在了秦煜身上，让他能整宿整宿地陪在这营帐里，贴身照料陆莞。
想起秦煜的缺德，祁砚恨得牙根发痒，却不愿意在陆莞面前失了风度，只能强行压下，他深吸一口气，又看了一眼陆莞，才克制着移开了目光。
“多谢大人惦记。”
陆莞微微颔首，算作道谢。
祁砚有些无奈，很想让陆莞不要如此，却也知道没什么用处，只能叹了口气：“姑娘的伤势不能移动，我们还要在这里多住些日子，若是缺什么，或者姑娘想要什么，只管让秀秀去找我，我回京城去买。”
陆莞再次道谢，眼底露出一丝犹豫。
祁砚有所察觉，体贴地轻笑一声：“姑娘有话但说无妨，你我之间，不必顾虑。”
陆莞这次难得没有拒绝，反而抬眼直视了过来：“是有句话想问大人，若有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姑娘只管说。”
陆莞抬眼看过来，明明是孱弱的人，目光却带了几分压迫：“火海里，真的是大人救得我吗？”


第139章好酸
祁砚微微一顿，眼前瞬间闪过那天接住陆莞时的情形，却随即便笑开：“陆姑娘为什么这么问？你不想那个人是我吗？”
陆莞打量他一眼，大约是精神不济的缘故，她没从祁砚脸上瞧出来旁的情绪，心里不由一松，眼底的压迫迅速褪去，她艰难地扯了下嘴角：“怎么会？只是愧疚而已……那么大的火，你有没有受伤？”
“陆姑娘就别担心我了，眼下你的身体最重要。”
陆莞又道了声陆，仿佛承受不住这样剧烈的疼痛似的，仰头闭上了眼睛，祁砚虽然不舍，却还是站了起来，他没和陆莞道别，只给秀秀递了个眼色，便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改天我再来看她，陆莞姑娘的性子不怎么爱和旁人求助，若是你发现她缺什么，一定要去找我。”
出了营帐的门，祁砚才和秀秀开口，秀秀连忙点头：“是，奴婢记下了，大人放心。”
祁砚这才抬脚走了，却不过几步远，就瞧见秦煜站在不远处，目光虽然看向他，却是在和身边人说话，那人他也认识，新任清明司司正，薛京。
这半个月不止上林苑出了事，朝廷更是不得消停，这个不起眼的内侍，一入官场就掀起了一场腥风血雨，四大世家全都牵扯其中，原本众人都以为科举舞弊的案子会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却谁都没想到，这竟成了割开朝廷暗疮的刀子。
因为此事，整个朝堂人人自危，宫里宫外都不太平，这也是秦煜明知道上林苑不太平，却还是选择留在这里的原因……当然也可能有一部分原因是顾忌陆莞的身体。
但不得不说的是，最近这些日子，秦煜承受了不少压力，世家几乎轮番来求见，外藩也因为上林苑遇刺之事不停施压，连太后都病了好些天，借着寿宴和命妇们诉苦，话里话外说皇帝不孝，导致一些早就不管政务的老王爷纷纷来劝谏。
虽说秦煜将政务丢给祁砚的确是有私心，可他也的确是逼得焦头烂额了。
然而即便压力巨大，他也没松口，由着薛京一路挖到了底，及至压近世家们的底线，折掉的人手足够让他们伤筋动骨，他才喊停。
此时薛京来这里，大约就是要为科举舞弊的案子画上句号了。
虽然很关心萧家的下场，可事情牵扯太大，他还是识趣地打算退开，秦煜却朝他点了点下巴，这是示意他过去。
祁砚也不畏惧，抬脚走了过去，等走近的时候刚好听见秦煜在吩咐薛京：“有些东西还不到说出来的时候，你要有些分寸。”
薛京什么也不问，答应得很干脆：“是，臣明白该怎么做。”
入朝还不到一个月，他身上内侍的气质已经迅速褪了下去，这副沉稳干练的样子，的确值得人忌惮。
可他仍旧是守礼的，和秦煜说完话十分规矩地朝他躬身一礼，这才转身退了下去。
祁砚微微一颔首算作回礼，等人走远了才看向秦煜：“皇上。”
秦煜随意一抬手，转身就朝远处去：“去见过她了？”
祁砚直起身，抬脚跟了上去：“是，但陆莞姑娘身体有些虚弱，只说了几句话就出来了，等她好些了再去看看吧。”
秦煜的眼神顿时有些不对，只说了几句话？
你还不满足是吗？
陆莞连正眼都没看他一眼，还说话？
他打量着祁砚，拳头紧了松，松了紧，最后还是哼了一声扭开了头：“知道她在养伤，你就不要去打扰了，你要懂点事……是不是朕给你的政务太少了？”
祁砚眉头一竖，想起秦煜的所作所为，他气不打一处来：“那些政务还少？皇上，臣已经多少日子没睡过安稳觉了？你还要不要……”
这话太过大不敬，到了嘴边祁砚又咽了下去，他扭头深吸了一口气，再转过来的时候，秦煜正目光凉凉地看着他：“怎么，你还不服气？找到人你不赶紧回来，在林子乱跑什么？还把人放在树上……你嫌她的伤轻吗？”
祁砚目光一闪，微微垂下了头：“臣初来上林苑，不认得路，陆姑娘又身受重伤，总不能带着她奔波，只能找个安全的地方暂时将她安置起来。”
秦煜似是接受了这个解释，没再言语，只轻轻叹了口气：“说到底，你也是救了她，朕该谢你。”
祁砚不爱听这种话：“皇上这句话臣担不起，臣救陆姑娘，只是为了她这个人，并不是为了旁的。”
秦煜眉头一皱，如果他没听错的话，祁砚这是在挑衅他。
“臣听说陆姑娘再过几年就会出宫，希望到时候，她能让臣好好照顾她。”
秦煜眼睛眯起来，祁砚果然是在挑衅他。
他打量着祁砚，虽然出身寒门，可他的确是一副好样貌，气度风流，又自持守礼，的确很招姑娘喜欢……是时候给他指一门亲事了。
祁砚被他看得毛骨悚然，面露警惕：“皇上在看什么？”
秦煜脸色诡异的和缓了下来：“朕看你这些日子的确是劳累了不少，回去歇着吧，但政务不能落下。”
祁砚直觉他没那么好心，可心长在秦煜肚子里，他一时半会也猜不透，只能将信将疑地退了下去。
殊不知，秦煜脑袋里，此时已经将满朝廷的闺秀都过了一遍，寻摸着哪一家是他无法拒绝的。
只是他对朝臣的家眷素来缺少几分了解，这件事只怕还要吩咐蔡添喜慢慢去查探，眼下，还是去看看陆莞吧，既然能和祁砚说两句话，她精神应该稍微好了一些。
他抬脚就走，却刚走到半路就被人拦下了。


第140章没完没了
陆合有些畏缩，一开口就结巴了：“皇，皇上，悦嫔娘娘说她肚子疼，一定是中毒了，您再不去看看就见不到她最后一面了。”
秦煜面露烦躁：“她有完没完？”
前阵子一直在闹绝食，他气萧宝宝不懂分寸，在关乎陆莞性命的事上还要闹脾气，索性让景春盯着她狠狠饿了几天，打算让她消停一些。
事后她也的确安静了下来，据说是饿得晕过去了，醒来一直没力气闹腾，他本以为她能记住这个教训，便过去探望了一回，让她好了就来给陆莞道谢，这毕竟是救命的恩情，她不能忘。
然而一听这话萧宝宝就又闹了起来，嚷着秦煜是个负心汉，说她死也不会和陆莞道谢，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就闹起了撞墙，说要把命还给陆莞。
结果丫头没能拉住，真的撞出了个大包，萧宝宝当时就哭了起来，事后嫌自己丑，一直躲着没见人。
秦煜也就懒得理她，想让她自己冷静冷静，但看今天的样子，她显然还没消停。
陆合有些讪讪：“娘娘就是想见见您……皇上，您好好劝劝她吧。”
秦煜一哂：“朕劝她？朕这一去她只会觉得这法子有用处，然后变本加厉，越发嚣张，你回去告诉她，这件事她逃不过去，她一天不肯道谢，朕就一天不会见她。”
陆合就猜到了会是这个结果，闻言只叹了口气，也不敢再纠缠，十分听话地退了下去。
秦煜抬手揉了揉眉心，本就不好的心情越发糟糕，萧宝宝被娇宠太过了，根本不适合进宫，而且还记仇，若不能在这里压住她的性子，回宫后还不知道要怎么为难陆莞。
想起自己以往的冷眼旁观，秦煜心口钝钝地疼，他那时候怎么狠得下心就那么看着，甚至还搭了把手……
他不敢再回忆往事，眼看着陆莞的营帐就在眼前，低头打量了一眼自己，抬手理了理衣襟，这才抬脚走过去。
蔡添喜正靠在门口盯着小炉子熬药，瞧见他来连忙起身行礼，声音却压得很低。
秦煜一听就有了猜测：“又睡了？”
“是，刚才睡了一觉醒了，刚刚点了安神香才又睡着的。”
秦煜沉默了，要靠安神香才能入睡，想必是疼得厉害吧。
想起陆莞那一身的伤，秦煜不自觉掐紧了指腹，陆莞的身体是他亲自擦洗的，再没人比他清楚她的身体是什么样的，除了最厉害的那三处伤，她身上也几乎找不到一块好肉，几乎到处都是瘀伤和挫伤，上药的时候，她明明昏迷着，却不停地发颤，颤到颤着，连秦煜的手都抖了。
“皇上，您进去看看吧。”
蔡添喜体贴地撩开营帐门，秦煜深吸一口气才抬脚走进去。
里头很安静，安神香的气息很浓郁，他看向香炉，这才瞧见里头点了三支。
要点这么多才有用吗？
他心下一颤，脚步放得更轻，到了床榻前他才瞧见秀秀也睡着了，趴在床头，手里还拿着布巾，大约是想为陆莞擦拭额头的冷汗的，可没能抗住安神香的效用，便这么睡了过去。
秦煜小心地将布巾抽出来，弯腰替陆莞擦去了额头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疼出来的冷汗，目光瞥见她毫无血色的嘴唇时，心口又是一揪，许久他才端起水碗，沾湿了帕子，轻轻润在她唇上。
当初陆莞刚昏迷的时候他照顾人的动作还很生疏，现在却已经十分熟练了，难得是有耐心，有时候甚至比秀秀都要细致。
他一下一下，不厌其烦地湿润着陆莞的嘴唇，及至干裂的皮肤重新贴合，裂开的血口子也缓和了些他才停下，然后轻轻地握住了陆莞的手，许久都没再动弹。
他其实还想亲一亲陆莞，可他怕把人惊醒，要这么多安神香才能睡着，如果醒了，应该会很难挨吧……
这伤如果在他身上就好了。
他眼底流露出浓郁的懊恼和疼惜来，贪婪地不肯将视线从她脸上移开。
然而他是皇帝，哪怕能丢给祁砚的政务都丢给对方了，他身上也仍旧压着很多甩不开的东西。
营帐外很快就响起了说话声，是有人来请他了。
好在蔡添喜识趣，没把人放进来，也没让人高声说话，当初只是怕秀秀一个人照顾陆莞不周全，才将蔡添喜拨了过来，现在看来，他的用处远不止这些。
他又看了一眼陆莞，犹豫许久还是低头轻轻亲了亲她的手背，这才将那条胳膊放进被子里，起身打算离开。
可一低头，却瞧见秀秀动了动身体，朝他行礼，这丫头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
他连忙压低了手，示意秀秀不要开口。
然而秀秀也并没有说话的意思，她已经撞见不少回秦煜偷偷来看陆莞了，开始还有些惊慌失措，可后来就逐渐习惯了。
她虽然不了解两人的过往，却清楚的感觉到了秦煜态度的变化，和以前的刻薄冷漠相比，他现在完全像是变了个人，对陆莞的照料亲力亲为，对她的怜惜也浓郁得仿佛要凝成实质一样。
他还时常像刚才那般亲吻陆莞，有时候是指尖，有时候是手背，看起来很克制，却充满爱意。
秀秀忍不住想，要是皇上能一直这么对陆莞好，那陆莞会不会留在宫里呢？
可这种事谁都没办法保证，所以她也什么都不敢说。
对秀秀的心思秦煜一无所知，只觉得这丫头还有些眼力见，照顾人也尽心，不枉陆莞对她掏心掏肺的好。
他本想称赞两句，可怕吵醒陆莞，便只是沉默地走了，到了外头才瞧见来找他的人是薛京，此时正被蔡添喜抓着胳膊上下打量。
虽然入了朝，披了官服，在蔡添喜面前，他倒仍旧恭敬。
听见秦煜的脚步声响起，两人这才止住了话头，垂手恭敬候着。
“怎么了？”
大约是被蔡添喜嘱咐过，薛京的声音压得很低：“臣刚接到一点荀家的消息。”
他只说了个半截，蔡添喜就明白了什么意思，退到远处替他们盯着人，薛京这才开口：“臣按照皇上的吩咐，借查案之际铺下了网，今天初见成效，太后最近借荀家与不少宗亲走动过。”
太后不安分在秦煜意料之中，早先她是打算力捧齐王的，齐王倒台她才将晋王养在膝下，这些年她看似深居简出，可将皇子记在名下，给他嫡出的身份，本就是一种挑衅。
“继续盯着，朕……”
他正要说些什么，远处却忽然一阵混乱，陆合慌张跑过来：“皇上，不好了，悦嫔娘娘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