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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世镜的灰暗镜面，此刻正映着脸上灰败的墨玄和一脸冷漠的奚宁。
墨玄的心里，正在被无数道利剑插着，痛得他不能呼吸。脑海里的记忆慢慢清晰起来，一缕一缕地串起，勾勒成奚宁的模样。
五年！他终于想起来了。
明明奚宁跟他解释过那么多次，但是他受了奚烟的蒙骗，固执地坚信奚烟就是之之。
这五年来，他欺辱她、嘲讽她、无视她，不仅伤害了她的身体，更是连她的心也不落下……
但是心里渐渐射进来一抹光亮，让他抱有一丝希望。他冲到奚宁面前，幻想用以前的回忆得到她的原谅：“之之，我什么都想起来了！我之前失了记忆，才……”
奚宁没有看他，只是看着殿外，口气淡淡：“殿下这是在说什么，您刚刚不是还说之之长大，绝不会是我这般女子吗？”

她言语间的淡漠让他感到心里一阵一阵的慌乱，他已经在乞求了：“算我求你，之之，之前我一直识不得你，才会做出那些事。”

奚宁冷眼看着这堂堂一族之王，双眼满是卑微地看向她，但是她无动于衷。
“或许之前我对你还抱有希冀，但是再多的希望，也因为你刚刚的怀疑而烟消云散了。”
她自嘲般笑笑：“更何况，我对你的希望，本就只剩那一星半点了。”
“你不是怀疑我与别的男人有苟且吗？”她笑了开来，视线终于收回来看向墨玄：“我让你看看是谁。”
他脑里轰地一声巨响，不停念叨：“不要这样，之之。”
她松开他的手，慢慢走出去，无视外面的妖仆，声音清灵：“阿应。”
左恒很快应声飞来，落下时化作人身，翅膀还未收起，带来疾风阵阵。巨大的灰羽在身后展开，似是要为她挡下这殿里的污浊。
她一步步地向左恒走去，脚步缓缓，落在墨玄眼里，是数不尽的难言滋味。
奚宁笑了，说不清的轻松畅快。
她有多久没对他笑过了？她也不知道。
墨玄看着她的笑，心里疼痛万分，似乎是有万蚁啃噬。
她的脸由于最近有了些精气神，面色红润了些，不复苍白神色。因翅膀带来的风吹过她的如墨发丝，好不飘逸。
“墨玄，我给过你机会，等了你五年，只等到你的恶语相向。我累了，放过你，也放过我自己。所幸我从未欠过你什么。从此以后，再无瓜葛。”她扭头，眼里再无他，取而代之的是左恒的身影。
“带我走吧，阿应。离开这里，去哪儿都好。”
左恒用手护住她，动作怜惜。翅膀大力挥动，不过须臾，就直上云霄，消失不见。
她留给他的，只有一个微笑。
他感受到她话里的决别之意，看着他们离开，好久才缓过神来。
之之呢？
他像是痴了，心脏已经麻木，脑里也停止思考。他在殿里殿外四处走着，只是再没看到那抹纤细身影。
直到听到奚烟痛苦的嘤咛声，他才停止走动。
他死盯着奚烟的脸，奚烟被她盯得发怵，好半晌说道：“殿下，别这样看着烟儿……”



第二十二章

墨玄的眼里有危险光芒闪烁：“这样你就怕了？”
他哈哈大笑，却是像从地狱传来的声音：“你骗我五年，导致我和之之未能相认，让她受尽苦楚。你说你会如何？”
奚烟泪流了满脸，身体不停发抖，求饶道：“是烟儿错了，求殿下原谅我。”
她的泪水让他觉得恶心，她怎么会被这种女人骗了这么多年，只怕是猪油蒙了心。
“之之为你取了五年血。从今天开始，你就被绑在千蝠洞，每日被妖蝠取血吧。若你还有命，再寻别的法子折磨你。”他叫来同无，带她下去。
奚烟下体还流着血，被拖着走的时候，留下一地血污，血腥之气直冲人鼻。
墨玄撇开眼，再不看她一眼。
他现在神识渐渐回复清明，脑子里全是左恒和奚宁离去的身影。
好不容易才寻回真正的的之之，怎可如此让她离去？绝不！
他的拳头越攥越紧，指甲戳破皮肤，手掌鲜血淋漓也浑然不觉。
烟雾翻腾，无边无际的云海之上。
左恒紧紧抱着奚宁，感觉怀里的触感如此不真实。
他陪了她一年，听她诉说诸多苦楚，心里不知多少次想要带她走，但是知道他还爱着墨玄，嘴上也只不过问了她一次。
她终于是离了这狼族，看样子，是再也不会回去了。
他想了太多，竟然没注意到怀里的奚宁呼吸逐渐微弱起来。
看来是给了映世镜最后一条命，即使靠着千年修为之体，她也没几天好活了。
这事，定不能让左恒知道。不然，他又要担心了。
“这是去哪儿？”
左恒温柔回答：“我答应过你的，回翼族。”
“嗯。”她轻轻回答，不过片刻，就到了翼族。
他带她回了自己的宫殿，让她住在离她不过几步之遥的迷留殿中。
迷留殿不知要比她住了五年的偏殿好了多少倍，甚至比环星殿还要华丽，处处精雕细刻，但是殿内摆件又透露出主人的高雅品味。甚至，殿正中间的花瓶上还插着一朵他曾送给她的白色小花。
“你早知我会来？”奚宁轻触花瓣，看到上面还有新鲜露珠，应该是一早采来的。
“只是觉得你在偏殿过的不好，所以想着有一日能够带你住在这儿。我觉得这花儿，与你很像，纯洁无瑕。”
左恒走过去，也去轻抚花儿，两人指尖相触。
奚宁忙收回手。
左恒反手又把她的手拉回：“我想和你说一个故事。”
奚宁挣脱不开，只好静静听着。
“从前有一个妖族，有两位皇子。大皇子为正室所生，地位远远高于他的弟弟——他弟弟的生母不过是个身份卑微的姬妾。”
“他从小就想着，要凭自己的努力，获得他人的尊重，他做到了。人人都尊敬地叫他一声“二皇子”。”
“可是他心里的孤独，没人知道。大皇子并不把他当作弟弟，他没有别的兄弟，时常感到寂寞。”
他目光渐渐带了几分缱绻之意，流连婉转，看向奚宁：“直到他遇到一个女子。那个女子为了所爱之人，付出了几乎所有，但是她就是一直在等，即使爱人一直没有回头。”
“男子被打动了，他爱上了那个姑娘。只有有空，他就会陪着她。”
左恒的手紧了几分，像是怕她溜走：“现在那个男子想问姑娘一句，你可愿意做他的皇妃？”
是二十三章
奚宁的反应是使劲想要抽回被他紧握着的手。
左恒早料到她会如此，直视着她的双眼：“你不要逃避，我既然敢把你带回翼族，就有七分能让你幸福的把握。”
她的心里很乱，一片迷茫。
刚刚才离开了墨玄，阿应又向她真心倾诉。她现在拖着一副将死之躯，怎么能接受别人的爱呢？
她绝不能辜负了阿应的一片真心。事已至此，不如主动说清事实。
“我不能答应你。”
左恒从来没有如此激动过：“为什么？”
她晦涩开口：“因为我，马上就要死了。我用最后一条命和映世镜交换了真相。”
他咬紧牙关，带着不可置信：“你为了他，连最后一条命也没了……你真是……太傻了。”
狐妖一族，九尾甚少。到了她这一代，只剩她这最后一只了，即将也要消弭于这天地间。
奚宁胸前忽然异光大闪，急忙拿出来查看究竟。
未想竟然是映世镜上幻化出一张人脸，那个人脸五官清晰，但是让人雌雄难分。
人脸开口说话：“你的血唤醒了我，我知晓你是九尾狐。只是你用最后一条命换了五年前的真相，几天后，你就会形神俱灭了。”
左恒急道：“你能不能把阿窈的命还给她？”
“真相已显，交易已成。已经做了交换，天命如此。”
“再无办法了吗？”奚宁有些颤抖。
“非要改命，也不是不可。”
“何法？”
……
狼族偏殿内。
奚宁走了多久，墨玄就在这儿睡了多久。
偏殿位置不好，阳光鲜少能照进来。夜晚睡在这儿，空气里全是凉意，直让人瑟瑟发抖。
她就是在这种地方，睡了五年。而这期间，还饱受他和奚烟的冷眼。
他冷！不过冷的是心，他是怎么对之之做出那些事的？真是让他万箭穿心，整日失魂落魄。
手往枕间摸去，想寻找她留下的气息……
摸至枕头下，发现竟然是一个荷包。
上面绣着狼爪和梧桐，分明是她绣给他的。
他欣喜不已，紧紧抓入怀里，像是要将它揉进心脏。
蜡烛忽明忽灭，摇曳不明。是有人来了。
墨玄起身，发现是左恒。
左恒懒得废话：“因为你，阿窈跟映世镜交换了最后一条命。”
墨玄对他很有敌意，因为他带走了奚宁。但是他的话却让它愣在原地。
“你说什么？”他厉声质问。
左恒冷道：“你没资格用这种口气和我说话。现在要救阿窈，必须用她骨肉至亲的内丹续命。”
他没再呛她，知道他不会拿奚宁的性命乱说。
至亲的内丹？除了奚烟还有谁？
奚烟正绑在千蝠洞里，里面设了术法，使她动弹不得。浑身上下全是血孔，那是血蝙咬过的痕迹。
她满脸血污，看到墨玄和左恒，知道乞求再无用，嘲讽道：“情种来啦？”
墨玄无视她的话，左恒在一旁说出了到此地的理由，让奚烟也死个干净。
“骨肉至亲？哈哈哈哈。”奚烟像疯了一般笑了起来，癫狂道：“可惜呀，我不过是我的母亲为了争宠抱来的野种，根本不是她的亲妹妹！”
她笑着，原本是可爱的虎牙上沾上血，发出森然红光：“奚宁她，必须要死！”



第二十四章

奚烟这状若疯癫的样子，着实是让这两个男人惊了一惊。
没料到奚烟早知自己不是狐族血统，却享受狐族宠爱这么久，如此心安理得。
不过，现在最让心担心的，不是她的血脉，而是她的内丹没有用了。
这么一来，奚宁必死无疑……
不……决不能如此，左恒又掏出映世镜，镜面再度散发光亮。
映世镜道：“还有一法。”
墨玄和左恒同时看着铜镜。
铜镜开口：“奚宁为你挡了八劫，八条命皆因你所失。因果循环，她属性为火，你自去万松山千霞洞经历金木水火土风雷电八难后取得火魄草，替她重新续一条命吧。”
“好。”墨玄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
这是她欠奚宁的，他必须要还。
层林交叠，郁郁葱葱，隐蔽的千霞洞中。
每经历一劫，墨玄都觉得自己要命丧于此。
纵使他有近万年的修为，也难捱这次次重击。
每每被火灼雷击风吹水淹的时候，脑子里就会想起奚宁。
五年都未曾想起的脸，在这些时刻总会变得分外清晰。
这使他咬着牙，也要坚持到最后一难。
最后一难之际，电光火石之间，一道闪电正落他的天灵盖，他彻底晕了过去。
可能是过了一天，或是两天，他终于转醒。
他眼里炙热火光燃起，站起身，向火魄草一步步走近。
火魄草乃是神草，开在这幽暗洞中，发出耀眼的红光，不可侵犯。只有经历八难的人，才能将它带走。
墨玄用力把它摘下，火魄草的光芒却不灭。
他带着它，去了翼族。
左恒出来，看向他手中的火魄草，知道奚宁是有希望了。
他欲取之，没想到墨玄死死捏住，并不松手。
墨玄的手是那样用力，因为他知道，握住了它，可能就等于握住了他和奚宁重归于好的可能。
“我要见之之。”
左恒轻蔑一笑：“不可能。她绝不愿见你。”
墨玄感觉到自己被轻视，他恨恨道：“她愿不愿意见我岂由你一个外人来决定。”
左恒环胸，就这么定定地看着他：“即使是外人，也不会像你那般对她五年。”
这刺伤了墨玄的心，他说的话让他毫无反击之力！他面上青一阵白一阵，恼羞成怒，一掌击向他。
墨玄的法力霸道又危险，左恒未料到他会突然出手，还未施法来抵挡，就被冲得在殿内倒下。
奚宁听到声响，忙走了出来，一眼就看到掌心法术未消的墨玄和狼狈倒在地上的左恒。
她慌忙冲了过去，扶起地上的左恒，对墨玄怒目而视：“你到底想如何，从前过往只是你我恩怨，何故伤害他！”
墨玄看着他们紧贴的身体，好不容易才平复心中的怒气：“是他出言挑衅。”
奚宁冷冷道：“这不是你随意伤害他人的借口。”
她的话让他不能反驳，她拼尽全力也要扶着左恒的手让他痛苦。
墨玄终于明白，过去五年，他和奚烟的恩爱，落在她的眼中，到底是怎样一个心如刀绞！



第二十五章

墨玄看着天空，万里无云。又看向地面，只有奚宁和左恒的身影。
他就那么看着看着，他的眼里，忽地落下一滴泪来。
狼王的眼泪，世人从未见过，包括奚宁，可是真到落下之际，世人看了，只能叹一句，左不过是有七情六欲的人啊。
那滴眼泪落在他的衣袍上，仿佛从未出现过，这是他在尽力保护自己的自尊。
可是奚宁看得分明，那滴清泪落下之际，他的脆弱尽显无遗。
可是，没有办法，是他忘记承诺在先，是他认错她人在先，是他对她极尽侮辱在先……她本以为自己早已铁石心肠，可是还是露出了柔软的内核。
她感到心口一阵绞痛，不过须臾，竟是径直昏死了过去！
“之之！”他冲向她。
左恒这时已经起身，挡开他的手：“我尊你是狼王，但求你把火魄草拿出来救阿窈。不要让我瞧不起你。”
墨玄一语不发，把火魄草递给了他。
左恒拿着仙草，抱着奚宁，直往殿里走去。
按照映世镜的指引，左恒轻念咒语，用火魄草做引，火魄草悬空在空中，化出点点晶莹，滋润着奚宁身体。
他问映世镜：“她多久能够醒来？”
映世镜道：“一切随缘。只是这些日子，断不能让人来打扰，不然火魄草枯，再长一颗又是五千年。”
这话，左恒听到了，屋外的墨玄也自是听得分明。
墨玄道：“我要留在这儿照顾之之。”
左恒知道他法力强大，留在这儿保护奚宁也是多一道保障。只是不让他进屋，只能在屋外看着奚宁。
一向高贵、蔑视一切的狼王，为了奚宁，也是卑微到了如此地步。
狼族的事务都暂交给了同无打点，他现在脑子里想着的，也唯有一个之之罢了。
凉风几许，鸟鸣嘤嘤。
左恒正在翼族和大臣交谈，墨玄在翼族外听同无交代狼族近况。
谁也不知道，奚烟从千蝠洞逃出来，偷偷溜进了殿中。
火魄草的光芒越来越淡，自身的精华已经快全部灌输到奚宁体内。
奚烟死死掐住奚宁的脖子，可惜奚宁无一点反应，因为她现在和个活死人差不多。
她眼里全是要吃人的恶毒：“姐姐啊，你可真是命大，火烧不死你，五年的取血也只让你没了半条命。现在就让我来结束你这条命吧！”
她伸手欲取火魄草。
才刚刚碰到，就被一股强劲法力给弹开，手上顿时就流出鲜血。
墨玄和左恒同时赶到，原是墨玄在火魄草上施了术法，只要有异，他们就会察觉。
奚烟浑身破烂，还是不忘嘴上功夫：“哼，果然是我的好姐姐，让两个男人为她纠缠！”
突然刮起一阵劲风，风势之大直让人睁不开眼，就在他们恍神之际，奚烟竟随着这一阵风消失了。
事出有妖！但是现在他们还来不及计较这些，只因听到内室传来奚宁的声音！
室内，火魄草的最后一点光华散尽，变作一缕清气，完成了自己的职责。
墨玄冲向前，推开左恒，紧握住奚宁的手，眼里是失而复得的惊喜：“之之，你终于醒了！”
未料到，奚宁轻轻抬眼，眼里无悲无喜，全是空洞。
“你是谁？”



第二十六章

墨玄一双鹰眼死死盯住奚宁，好半晌，他才听见自己的声音：“之之，你在说什么呢？”
奚宁并不理他，左恒也急忙问道：“阿窈，还记得我么？”
她笑了，漾开点点温柔，“我当然记得你，你是阿应。”
左恒激动地把她揽入怀里，语调激动：“太好了阿窈，你没有忘记我！”
墨玄却是愣在原地，久久不曾动过一下。
他似乎是不敢置信，问了一遍又一遍，得到的，都是一样的回答。
“我并不认识你，我是奚宁，为什么叫我之之？”奚宁一脸漠然。
“哈哈哈哈”，他突然狂笑出声，不解状况者恐怕只觉得他疯了。
他看着殿外，一片春意盎然，莺歌燕舞，这已经是春天了。
他忆起之前在旋阳殿，奚宁在一旁替他磨墨，那时他还不知他就是真正的之之，她说“春天代表着希望。那些不好的事情，都会随着冬雪消融而渐渐变好的”。
之之啊，春天已经到了，不好的事情也随着冬雪消融了，你怎么就不记得我了？
莫非真是上天觉得他和之之情缘该断，要他还债？
只是小时候之之的笑声还在耳边，他绝不听天由命！
待奚宁精神面貌好了一些，他看着左恒，王者霸气尽现：“把之之还给我，我要带她回狼族。”
左恒把她护在身后，正了神色：“我并不是你的臣，你没资格命令我，况且，阿窈现在不愿意跟你走，她不认识你。”
他懒得跟他废话，推开他就要去抓奚宁的手。
奚宁不愿，“啊”地大叫一声，看向他的眼睛里，那不是惊恐，又是什么？
被她这样看着，墨玄忽然觉得她的皓腕像是烧得滚烫的烙铁一般，惊得他放开了手。
左恒道：“狼王殿下，你也看到了，她并不愿意和你走。你这样做，只会让她更害怕你。”
奚宁吓得往床角缩的动作证明了他说的对。
他改了方式，略俯下身，让奚宁可以直视她的眼睛：“我是阿玄，之之，是你从前的恋人。”
奚宁还未从刚刚的惊惧中抽身，嘴里小声说着：“我……我并不认识你。”
他像是在哄孩子一般：“因为你刚刚才醒，一时忘记了我，你可愿意跟我回狼族去？”
奚宁转头看向左恒，寻求他的意见，左恒心里虽不想让她回去，但是还是尊重她，不想趁人之危，“阿窈，听从你内心的选择。”
奚宁低头，好像做了很大一番抉择：“我现在只认识阿应，我只相信他。”
墨玄苦笑，痛之入骨，但是他还是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好，没关系，之之，那你就先在这儿住着，我得空就会来看你。”
看着奚宁点头，他才对左恒说道：“她只是暂住你这儿，你不要妄想别的。”
左恒并不理他，重重关上了门，将他隔绝在外。
内室，左恒替奚宁倒茶，茶香四溢。
他看着奚宁喝下，觉得她稳定了些，才问她：“阿窈，你当真忘记他了吗？”



第二十七章

奚宁看着茶杯内壁青褐相间的茶叶，半天才回答他：“是的。”
左恒这才放心，和她说了会儿话，问了下她的身体是否有哪里不适，确认没问题后，才安心离去。
另一边，墨玄回了狼族，刚一落地，就是同无焦急等待的身影。
同无一见到他，忙道：“殿下，翼族起兵了。”
“什么？”
“翼族大皇子左冥不知从何得知您近日不在狼族，所以想趁虚而入，想一举拿下狼族。还好您明智，之前把事情交给了我。”
看来是他在翼族的时候，暴露了行踪，被有心之人报给了左冥。
翼族早对妖族虎视眈眈，妖族里属狼族最强，狐族其次，再就是翼族。翼王死后，左冥崛起，早看不惯狼族为首多年，对狼族起了歹心。
“知道了，下去吧。”他揉揉眉心，感到有些头痛。最近真是多事之秋，奚宁失忆，又撞上翼族起兵。
但是即使是再难，他也不会放弃一点点希望。
左冥向来不是什么正大光明之辈，此次起兵被发现，未成，不禁有些恼怒。
旁边被他用奇珍异草救治，已经恢复得差不多的奚烟攀上他的肩膀，媚态如丝：“殿下别生气，早些休息，让烟儿伺候您……”
左冥撇开她的手：“如若你还在狼族，做我的内应，说不定此次就成功了。”
奚烟的脸色瞬间变了，未说话两行眼泪就落了下来，好不可怜：“我原想以落胎为由，彻底除了奚宁这个隐患，谁知后来出了变数……”
他看奚烟哭得心烦，又不好表露出来，只好道：“行了行了，从前的事不再提了，你我自幼相识，我怎会怪你？”
奚烟这才露了笑，又像菟丝花一般，手脚勾住他，左冥也动了情，吻上她的唇。
本是春宵一刻，芙蓉帐暖，只是这二人同床异梦，各有各的心思。
处理完左冥在族外布置的伏兵，墨玄迫不及待地就去了翼族。
奚宁正在树下闭目养神。
树叶交错，因春天而渐渐复苏的叶层层交叠起来，是沁水的绿色。点点阳光穿插在林叶间，照在她的脸上。
她如玉一般的脸庞，因阳光照射变得好像透明起来，三千发丝也未盘髻，只是松松别在耳后，随着她的动作落下几根。眼眶里的两颗琉璃珠泛出琥珀光彩，晃了他的眼。
这一刻，她仿佛回到了少年时，那些他带给她的伤害，从未存在过。
只是她手腕上因取血而留下的疤痕分明还在，这提醒了他，他还是那个伤害了挚爱之人的墨玄。
Zꓶ他有些不忍打破这岁月静好的画面，过了好一会儿，到底还是走了过去。
他轻手轻脚的，动作有些可笑，“之之，我来看你了。”
奚宁抬头看他一眼，不在乎道：“听阿应说，你是狼王，但是我的记忆告诉我，不认识你。”
他心一凛，坐在她身旁，“那是你失了记忆。很小很小的时候，我们就认识。”
奚宁不答。
他自顾自地说，像讲故事一般：“很小的时候，我们就在梧桐树树下相遇了，那个时候，你骗我说，你是树叶小妖。我当时真的信了，傻乎乎地，还给你起名字叫之之。。”
“后来，我发现不对劲，玩耍的时候，你不小心露出的狐狸耳，让我知道了你是个小骗子。”
“可是我并不恼你，那个时候年岁尚小，可是还是知道，你是个可人的小姑娘，我不忍心对你发脾气。”
“后来……”他还想继续，却被奚宁冷声打断。



第二十八章

奚宁面无表情：“我尊你是狼王，才听你说了这么多。但是，我没有义务听你说这些。你和我，不过是陌生人罢了。”
墨玄紧紧捏住她的手，眼里满是伤痛，几乎是要将她淹没。
“我不信你会忘了我，那么多年的朝夕相处，岂是说忘就能忘呢？”
奚宁吃痛，“殿下，请你自重。”
墨玄仍不松手，奚宁使力想要挣脱开，发现没用，大叫道：“阿应！”
左恒飞了进来。
墨玄的手也随之放开。
奚宁瑟瑟躲在左恒身后，颤颤巍巍地，像只受了惊的刺猬。
墨玄看不得他们的接触，伸手欲抓她。
左恒早有防备，施法打开了他的手。
左恒疾言厉色：“殿下，请你自重！你来看阿窈，我并不阻止，只因为我尊重她，只要她开心，我不会阻止你和她见面，但是你的到来，只会让她惊慌！”
奚宁闻言有些感动，手悄悄地捏住了他的袖摆。
这一举动，落在墨玄眼里，又是一阵刀割。
不得不承认，左恒说的每个字，都是对的。
“之之，总有一天，你会想起我。”他阖上双目，捏了个诀，消失在他们眼前。
左恒转身，关切地问道：“阿窈，你没事吧。”
她笑笑，表示自己没事。
他从怀里揣出一包桂花糖，递给她，“知道你最近在喝药，嘴里苦涩，给你带了吃的来。”
她打开，一阵甜腻香气袭来，油纸里包着数粒淡淡金黄，小小一粒，霎是可爱。
她拿起一颗放进嘴里，嘴巴里立时散开桂花和糖的甜香，让她也忍不住眯了眼睛。
左恒看她这样，不禁失笑，替她捋好耳边发丝。
稍许后，他看着她的神色，小心翼翼道：“阿窈，你现在已重新续了最后一条命，那日我问你的话，你可还记得？”
奚宁歪头，不解道：“什么？”
他停顿了了一会儿，才说：“没事，你身体才复原，那件事以后再说吧。”
“你早些休息。”他替她掩了房门，自己离了殿。
墨玄在等她想起从前，左恒在等她放下过往，接纳自己。
两个男人，不过都是痴心一片。
而他们心系的那个女人，此时，正坐在房间里，眼里晦暗ᶻᴴᴼᵁ难明，清澈的眼眸里，闪烁的全是让人捉摸不透的东西。
狼族，旋阳殿。
墨玄眼神扫过地上的匍匐着的妖仆，眉眼间尽显狠厉。
“让你们去找的寻魂灯，这么多日了还不见有眉目么？”
妖仆回答：“和回禀殿下，那灯乃是时间珍宝，当年从天界掉落不知落往何处，如今已过了上完年，只怕要些时间啊。”
寻魂灯，顾名思义，能替人找回失去的魂魄，也能助人找回失去的记忆。
墨玄心想，他一定要让之之回到他的身边，这寻魂灯，无论付出多大代价，他也要找来。
他厉声道：“本王不想听这些解释，我只需要你们尽早寻得寻魂灯。”
“是。”妖仆们领命离去。



第二十九章

翌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墨玄面上露出喜色，这寻魂灯，终于是在一座山下，挖掘了数千米，被他找到了。
他提了寻魂灯，就往翼族去。
左恒近日好像和他的哥哥发生了些冲突，是以常常不在殿内陪奚宁。
她知道他的难处，表示并不介意。
墨玄到来时，她也还是一人坐在树下。
他欣喜若狂，化出寻魂灯，对她道：“之之，你看，你终于可以想起我了。”
奚宁抬眼，看向那灯。
寻魂灯里其实是住着一只小妖，如果帮人找回了记忆，它的翅膀就会由透明变成黑色。
她没有反应，轻飘飘地丢下一句：“殿下不用大费周章做这些。”
墨玄习惯了他的冷淡，固执地施法，将殿里变成小时候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般。
奚宁并不阻止，自顾自地倒了杯茶，径自饮下。
还是那棵梧桐树，小时候觉得甚是高大，只是现在长大成人，发现也不过如此。
墨玄看着灯里飘着的小妖，一字一句道：“你不愿同我说话，我明白。可是从前那些过往你不能抹去。”
他又说起那些奚宁曾在他面前说过几百遍的话：“那时候，你知道我要成为狼王必须经历八劫，所以偷溜出殿，替我挡下劫难。你跳进火海中，我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之之。”
“我们幼年时，度过的时光不过数月，但是那是我童年里，最快乐的一段日子。”
“我自幼丧母，父亲严苛，连我吃龙须糖也不许，你却偷偷带给我，只为让我尝到那些许甜。那时候我就想，你是世上最好的女子。”
“待我渡劫，每每熬不住的时候，我总会想起你。想起我们在梧桐树下的约定，我从未将它当做是童言无忌。”
“你知道，看到你冲进来的身影时，我是怎样的心情，我一方面气你，气你不心疼自己的身子，另一方面，我又欣喜，欣喜你爱我爱得，竟然如此不顾自己的身子。”
他的眼神渐渐失焦，仿佛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中：“我看着你在我怀里苏醒，看着你安然无恙的样子，几乎是要落下泪来。我多么开心，你醒来，那样等我成王之时，往往的千千万万年有你作陪，直到陨灭。”
“有时候，我不得不承认，我是个自私的人，自私得只想把你放在我身边，不让任何人瞧见。”
说到这儿，奚宁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不，墨玄，你一直很自私，这一点，从未变过。”
墨玄听到她说话，不禁一惊，转瞬后欣喜道：“之之，你全想起来了？”
她不理他，和他四目相接。
“你只说起从前我们的幼年、少年，只说我们两个从前如何相爱？为何只字不提你认错了人，将奚烟认作我，让我做侧妃，在狼族受尽五年苦楚？”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被风吹着到了他的耳边，但字字坚定：“因为你自私，你不敢，你寻了寻魂灯来，也只不过是让我寻回少年时的记忆。”



第三十章

奚宁冷笑，看着他道：“怎么了，你为何不继续说了？”
“那我替你说。你不敢让我回忆起那些苦痛，心里只怕是怕我忆起，就算恢复记忆，还是不肯做你的之之？”
被她言中，他有苦而不能言。
她的脸色明明在阳光之下，但是只让人感受不到丝毫温暖：“你太过自私，你为了让我回到你身边，宁愿让我永远失去那段记忆，也绝口不提。”
她伸手施法，毁了这幻象，一切复原如初。
墨玄知道她记起所有，无法再做辩解，低头看向寻魂灯，发现小妖的翅膀，未有变色。
他才猛然惊觉，她从未失去过记忆！
为了躲避他，为了不让他再纠缠，她竟是心狠至此！宁愿谎称说失去记忆！
他像是魔怔了，呆了好久，终于说道：“之之，从前那些过往，我只求你一句原谅。被天雷击中，导致我失了记忆，忘却了你的脸，遭奚烟蒙骗，才会对你那般。”
她面上还是不动分毫：“我知你是事出有因，所以，我才答应做你的侧妃，忍受了你五年的冷眼相待，那五年，我从未感到自己身上热过！”
她终于忍住了，言语间有了起伏：“可是你对我做的那些事，我永远也忘不掉！我分明和你解释了那么多遍，可你从未听过，我为你做了那么多，抵不上奚烟的只言片语。我竟不知，我到底要做些什么，你才能信我！”
她看向寻魂灯里的那只小妖，它挥舞着透明的翅膀，困在透明的灯盏之中不知多少年。她心软了一下，打开灯闩，让它飞了出去。
小妖越飞越远，再看不到一点身影，她感到轻松畅快起来。
“你太过固执，先入为主，认定了奚烟，只要是她说的话，你全都记在心里，只要是伤害过奚烟的人，你全都让他们百倍奉还！我们之间，早些年，分明还有可能的……但是你不肯也不愿意相信奚烟会骗你，才导致我们之间，成了一场死局。”
最后一句话落了下来，她好像更平静了，恍若天上仙子，不再被这人世间所烦扰：“你不必再来，我也不想再见你，我们之间，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这四个字从她的口中传出，是那样轻，就如鹅绒拂过耳边。
但是落在他的耳里，就像是往里面丢了一颗炸弹，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炸开后仍有余震，让他的脑子也混乱不清了。
他觉得自己脑子里嗡嗡地，像是有那年的蝉鸣不绝于耳，又似乎是孩童之间的笑声挥散不去。
他眼神空洞，失了神采，眨也不眨。
脑海里，突然涌出两个女子。
一个是孩童之之，一个是少女之之，他们都穿着粉色衣裙，各自站着，眼睛里只有一个他。
他看向奚宁，为什么，现在的之之，眼里有这万千世界，唯独没有他？
他感到害怕，心里像被火焰灼出了一个大洞，空落落的，又有寒风在洞里刮过，冷热交杂，让他的心痛苦难忍。
他说不出现在是个什么心情，但是他只知道，之之是这个世上，对他最好的女子，他绝不能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