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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妹二人的谈话声逐渐增大，一字不差的落在了凌静惜的耳畔。
容色清冷的姑娘忍不住转过头去看妙妙，眼底带着几分匪夷所思。
……她小时候怎么那么憨傻憨傻的？
……还是说，这也是迷惑人心的假把戏呢。
想起上一世凌妙也是带着那么天真的笑靥，拉着她的手同她道歉，想要和睦相处。
她满心欢喜的接受了凌妙的示好，喝下了她那杯亲手端过来的茶水，然后——
凌静惜的身子晃了晃，一旁的疏风迅速扶住她，担忧道：“小姐，您怎么了？”
“……我没事。”迅速从上一世的千夫所指中抽身出来，凌静惜闭了闭眼睛，平复了下心情，再睁开眼时便对上了小姑娘担心的视线，又似乎怕她发现，慌慌张张的便避开了视线。
妙妙的眼神很干净，还没有糅合世俗的纷扰复杂。
******
寺庙内钟声洪亮，烟雾缭绕。
妙妙松开了凌淮的手，规规矩矩的跪在了蒲团上。
懵懵懂懂的小姑娘双手合十，瞥了一眼凌淮怎么做，她也跟着怎么做，然后再瞥一眼。
浅淡的禅香钻入鼻腔，妙妙闭上眼睛的瞬间，没有排斥，反倒是格外安心。
她虔诚的跪在蒲团上，闭着眼睛听着四周整整齐齐的念经声，觉得无比平静。
一旁的凌淮跟凌静惜都很快便睁开了眼睛，视线齐齐的落在了妙妙身上。
一片禅香间，五岁的小姑娘脊背挺直，脑袋微微扬起。
她的眉眼，在朦胧的烟雾间依稀有了几分上一世凌妙的影子。
这一眼将凌静惜瞬间惊住，待她再定睛去瞧时，却又什么都瞧不出了。
一旁的凌淮心神不宁，但却并未去惊动妹妹，只是低声：“妙妙，你许了什么愿望？”
“哥哥，愿望若是说出口，那就不灵验了。”妙妙睁开双眸，仍是那副天真可爱的模样。
凌淮摸了摸她的脑袋，将竹筒递给她，温声道：“抽支平安签吧。”
——愿天垂怜，一世顺遂，平安喜乐。
小姑娘接过竹筒，认认真真的晃了晃，旋即便掉出了一支竹签。
凌静惜漫不经心的站了起来，视线却也落在了妙妙俯身去拿的竹签上面。
“我倒也瞧瞧你个小吃货能——”凌淮笑着将竹签翻过来，却见上面干干净净的，一个字也没有，不由得顿住话语，不信邪的将竹签又翻了过去看一眼，却还是瞧不见一个字。
小姑娘眼巴巴的看了一眼凌淮，凌淮蹙眉，安抚她道：“应该是弄错了罢，再求一次就——”
“咦？有些意思，”从兄妹三人身后经过的一个布衣和尚突然倒着走了回来，惊疑的瞧了一眼凌淮手中的那支竹签，又瞧了瞧软糯糯的小姑娘，笑了一声，“怪哉怪哉，这可真是有意思。”
凌淮同凌静惜对视一眼，不动声色的护住妙妙：“不知这位——”
“莫要求了，这签你求了也没什么用，求得了也不是你的签。”
布衣和尚却是不理会凌淮，只是笑眯眯的同妙妙说话：“若是有空求签，不若多吃两碗饭才是正理。”
他怀中原本便抱着一叠古籍，最上头放了一支柳树条，染着晨露。
布衣和尚随手拿起柳树条，在妙妙的脑袋上点了点，意味深长道：“顺其自然，罢罢罢。”
那染了晨露的柳树条在妙妙脑袋上轻轻一点，小姑娘反倒是也不怕他，只觉得自己忽然便越发的平静下来，不由得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朝着布衣和尚软乎乎的笑了笑。
凌淮见状，不由得询问道：“请问高僧——”
方才还对着妙妙笑眯眯的和尚瞥了一眼凌淮，跟赶苍蝇一样挥了挥手，敛去了笑意，不耐烦道：“贫僧随口胡言乱语罢了，问那么多做什么，去去去，莫要烦我，贫僧忙着呢。”
说罢，布衣和尚看也不看凌淮，掉头便走。
留下微微有些发怔的凌家三兄妹。
***妙妙的日常
当来往崇安山的别院多次，凌淮终于也靠着妹妹跟布衣和尚熟稔了起来。
凌静惜拎着凌妙皎的耳朵提醒她不能跟着布衣和尚上山爬树下水捉鱼——
凌妙皎小朋友屡教不听。
鉴于第一次和尚怂恿凌妙皎小朋友下水，险些溺水，导致凌静惜追了他两条街抽了他一顿后，凌淮就成了监督妹妹同布衣和尚见面时安全的主要人员，于是好奇了多年的哥哥向和尚询问了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
布衣和尚说：“嗨呀，第一次看你们俩那五官就知道是个护犊子的，哦……那个啊，没啥用，看她怪可爱的，随手抽根柳树枝点点脑阔，想看她会不会被吓哭……啧，胆子怪大的，还怪可惜的。”
“看起来那么可爱，按道理一拳应该可以哭很久才对啊。”
凌淮：……要不还是喊阿静过来再抽他一顿吧。
第一百一十章：心结
“我原以为，话本子里头的世外高人都很是喜欢助人为乐，指点迷津的。”
凌淮久久不能从方才那种复杂的情绪之中抽身，忍不住多喝了两口茶压压惊。
坐在他对面的凌静惜有些晃神，低声道：“我方才……似乎瞧见了凌妙的影子。”
重新提起这个名字，凌静惜以为自己仍旧会暴怒不止，但却并未。
那布衣和尚神神叨叨的，虽然没有讲几句话，却总教他们都感觉有些奇怪。
……说不上的哪里奇怪，可就是心头隐隐有几分恍惚。
闻言，凌淮抬起头看了一眼凌静惜，想了好片刻，才低声道：“妙妙没有上一世的记忆。”
“这一世我早早的将她接回了府邸，可是……阿静，你知道上一世她是如何活到十五岁的么？”
凌静惜神情暗淡，想起了上一世的凌妙刚回来时的情景。
她并没有第一时间得到消息，而是在崇安山休养了两日才回到的凌府。
府中的嬷嬷同她说郡主已经找了回来，可自小吃了很多苦，心思敏感。
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嬷嬷委婉的同凌静惜表示，希望她莫要过多打探凌妙的往事。
“……阿娘虽然对我很好，可是她心中一直记挂着凌妙，临时时抓着我的手，喊得却是凌妙的名字，”凌静惜好半晌才低声喃喃道，“我知晓阿娘对凌妙有愧，我也知晓阿娘会多么的……心疼凌妙。”
“她回来的时候，我是高兴的，我知道她吃了很多的苦，但是我愿意照顾她的。”
凌静惜轻轻地笑了一声：“但是她恨我，她觉得我抢了她的位置……她便理所应当的恨我。”
“那时我见她神思憔悴，知晓她必然受尽折磨，便万分小心与她交好。”
不远处的石头上，小糯米团子正乖乖坐着，听着一旁敲打木鱼的僧人念经。
明明是格外枯燥的东西，她偏生听得十分认真，双眸亮晶晶的。
像是听见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一样。
凌静惜只是瞥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但我连一句话都还没来得及同她说，她便领着人抄了我的院子，将我赶去了别院……彼时你说她敏感难过，我也未曾生过她的气，我理解她的怨气。”
提起这些往事，凌淮的神情也淡了淡：“她只是有一些许任性罢了。”
“你当时也是那么说的，所以她无论做了什么事情，你都不许旁人欺负她。”
凌静惜嗤笑一声：“你想保护她，可见她领了你的情？我也想与她交好，可她虚与委蛇。”
“我手下的人查过妙妙那十五年过的是什么日子，那是我亲妹妹。”
凌淮平静的看了一眼凌静惜：“那时她刚刚回来，我怕你们起矛盾，也怕你哪日口不择言，会拿她的往事来激怒她，所以我便不许旁人提起此事，也并没有告诉过你。”
“妙妙今年五岁，再过半年，赵老夫人就会因病去世，留下妙妙一人在世。”
“赵老夫人是赵家唯一一个护着妙妙的人，没有了她相护，旁人自然是对妙妙又打又骂，赵家人将她当成下人，常常与她说些什么父母不要她的话语，又多番折磨，致使妙妙心生怨恨。”
“她十岁那年，被卖入了青楼，”提起此事，凌淮顿了顿，“当地有家富商，见妙妙容色便生了些歪心思，将她买入府中做贴身丫鬟，却又因为家中悍妻而不得的将妙妙丢去做杂役。”
凌静惜亦是第一次听见这些事情，不由得微微一怔。
“那些人，都暗中受了当家夫人的吩咐，处处为难妙妙，叫她受了五年的苦楚。”
重新说起这些事情，凌淮心头又生出了上一世第一次瞧见这些情报时的疼惜与怒意。
不动声色的将视线落到不远憨态可掬的小团子身上，凌淮顿了顿，这才继续道。
“若她的确只是个孤女，那只是命运不公，只是她时运不济，生了这样颠沛流离的命数，可她不是，她本该无忧无虑，锦衣玉食的——所以她恨，她为何怨恨，我都明白，我都懂。”
闻言，凌静惜面容重新染上怒意，刚要辩驳说话，便被凌淮打断：“我知道你气的是什么。”
“你气的是你从未霸占她郡主之位，代替她在凌家的身份。”
——长公主的女儿生来就该是郡主之位，可凌静惜只是凌府小姐。
“也从未生出取代之心，分走属于她的宠爱。”
——世人都以为凌静惜是收养来代替妙妙的，可唯有凌家人自己心里清楚：属于凌妙的东西从来不能够分给别人，凌妙人不在府中，可她的屋子却一直布置的整整齐齐。
——瞧着众人都宠爱凌静惜，可长公主也好，凌老将军夫妻也好，总会去妙妙屋子里头坐坐。
——凌家何时放弃过寻找凌妙这个流落在外的骨血呢。
“你气的是你从来没有伤害过她，但她恨你厌你，次次折磨，次次谋算，非要杀你不可。”
——凌静惜步步退让，凌妙便步步逼迫，逼到她无路可退，无路可走。
心中结怨被凌淮尽数点破，凌静惜反而平静了下来。
她冷静的看了一眼凌淮，嗤笑道：“就因为她受了十五年的苦楚，所以她无论如何算计我，我都可以不放在心上，我都可以不在乎，可是她都想要我的命了，难道我还不能恨么？”
她平静的站了起来，冷淡的看了一眼凌淮：“你当初愿意理解她，愿意事事都保她平安——”
“那你最后死在她手上的时候，你心中就没有半分恨意了么？”
阳光落在二人身上，凌静惜的神情却是一片漠然。
她看了一眼凌淮，转头便走，刚刚走出两步，便闻见身后少年冷静的声音。
“是，我当然恨她，可她出生时就被弄丢，凌家找了十五年都毫无音讯，在阿娘去世之后，我虽然仍旧派人去寻妙妙的踪迹，可我心中也早就不报什么希望了——”
“我是她的亲哥哥，她吃苦生出怨怼，理应是我没有教养好她。”
“凡事皆有因果，凌家的因，不该由她来受这个果。”
“这一世，我的妹妹，我亲自来护。”

第一百一十一章：事端
“凌妙皎，你能不能换个东西看？”
半柱香前还言辞凿凿的说出，“我的妹妹我来护”的凌淮，在半柱香后拧起了眉毛。
“你一个小孩子家家的，不去漫山遍野的撒泼打滚，怎么偏偏对和尚念经那么有兴趣？”
凌淮伸手敲了敲桌子，试图吸引正在努力干饭……干汤的妹妹的注意力。
小姑娘一张脸快埋进了碗里，含糊不清的同凌淮解释：“鸽鸽，你不要吵妙妙次饭。”
念了一上午经书的沙弥们纷纷午歇，此刻不是用饭就是回房歇息去了，妙妙火急火燎的想要喝完这碗汤，再去跟着两个沙弥，听听他们念念经什么的……哥哥一点都不懂她的乐趣。
寺庙里面的沙弥们多厉害呀，还会告诉她如何供养神仙小哥哥呢。
凌淮当然不懂妙妙在想些什么，他只是无比担心自家妹妹怎么对和尚那么感兴趣……日后应该不会效仿高阳公主同……不不不他在想什么，妙妙现在才多大，怎么可能想这些东西呢……
“凌妙皎，你是不是看上了这儿的伙食了？！”凌淮忍不住质问自家妹妹。
“你若是觉得这里的饭菜好吃，我去同住持谈一谈，看能不能请伙房师傅同我们一道回去……”
咕噜噜一口气喝完银耳汤的妙妙放下了碗，看向正左思右想的凌淮。
她眨巴了一下眼睛，还没说话，又听见凌淮道：“难道你还想当尼姑？我跟你说想都别想。”
有些茫茫然的看了几眼凌淮，妙妙还想说话，凌淮已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不容置疑的拉着她便往外走：“你上午不是还念叨着要吃底下的糖人么，晨日没摆摊，说不准现下就有了呢。”
小姑娘果然笑了起来，十分主动的跟上他的脚步。
“好呀好呀，这次可以捏好多好多个妙妙了是不是呀？”
******
晌午时分有些热，茶摊处的人不多，零零散散的几个人。
凌淮牵着妙妙去糖人摊子上走了一圈，又牵着小姑娘回了茶摊处休息。
“……虽然你的确一口气买了七个，但是凌妙皎，你今天只能吃两个。”
凌淮望着来来往往的众人，又瞥了眼不远处的糖人老板，面无表情的下了死令。
妙妙只盯着糖人老板灵活的动作，压根没有听见凌淮在说什么。
她聚精会神的盯了片刻，忽而“咦”了一声，拉了拉凌淮的袖子：“哥哥你看，是他呀。”
凌淮随意望过去，便瞧见了不远处拎着个白瓷瓶，正笑着同妙妙挥了挥手的布衣和尚。
布衣和尚对上了凌淮的视线，旋即就像是看见了什么难缠的人物一般，立刻收去了脸上的笑意，嘴里不知道嘀嘀咕咕了个什么东西，毫不犹豫的转身就走，险些将身侧的人撞倒。
“……我寻了他一上午，他竟然躲到了山道上！”
凌淮气恼的站了起来，吩咐道：“在这儿等着我，谁来都别跟着走，记得只准吃两个。”
说罢，他头也不回的领着松青一干人便追了上去。
妙妙望着自家哥哥飞奔的背影，有些茫茫然的眨了眨眼睛：“哥哥为什么要追他呀？”
“许是……世子有些事情想要问一问那位大师罢。”溶月等人方才也瞧见了布衣和尚拿着柳树枝在妙妙脸上点了点的事情，便温声解释道，“话本里头，这些高人都难寻的很，世子许是惜才。”
小姑娘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方才那柳树枝落在她脑袋上的时候，她还觉得心里头怪舒服的。
“可能高人跟神仙都是一样的吧，能治病呢。”她摸了摸自己的玉佩，下了定论。
一路上来往的人倒也不多，等到摊主做完了两个糖人，刚要拿给妙妙的时候，茶摊那头便“轰隆”一声，伴随着一阵稀里哗啦瓷器摔碎的声音，响起了女子的惊叫声。
溶月等人便立刻戒备起来，不动声色的护在了妙妙的四周。
小团子从溶月身后探出半个脑袋，往那头看了过去——
一对母子正跌倒在地，面前碎了一箩筐的碗碟，以及一群凶神恶煞的大汉。
“你、你们干什么？！”小男孩怒气冲冲的转头看向那群大汉，握起拳头便冲了上去。
他还没有跑两步，为首的大汉便不耐烦的伸脚踹了过来，将小男孩径直踹到了妙妙身侧。
小姑娘被唬了一跳，连忙伸手去扶起对方：“你、你没事吧？疼不疼呀？”
“……小姑娘，你莫要管闲事嘞，”一旁的摊主连忙低声道，“那是一群地头蛇，专门寻我们麻烦的，你可莫要惹恼他们，指不准多瞧了两眼，他们就要过来寻你的麻烦，小的店小，可不想惹事情。”
妙妙还没说话，男孩便默默地看了一眼妙妙，伸手避开她的搀扶：“走开！”
“你们别欺负我阿娘！我阿娘怀了孩子的，你们莫要欺负她！”
男孩一边大喊一边朝着大汉又冲了过去，听得大汉瞪了他两眼，又要扬起手。
“不、不许打人！”妙妙见状，不由得着急的出声，“你们不可以打人！”
小团子三步并两步的冲到了小男孩身侧，担忧的看向男孩身后脸色苍白的妇人。
大汉眼见冲出来一个小不点，不由得嗤笑一声，手一点没停：“我当是什么——”
“我们家小姐说了，不可以打人。”那手才挥到了半空，便被人堪堪擒住，溶月神情温和的站在他们面前，语气不急不慢，“还请莫要这般放肆，若是吓着了我家小姐，婢子可就不客气了。”
众汉子见前冲出个小团子，后又奔出个女子，又见她身后也就零零散散站了几个人。
他们不由得笑成一团：“真是有意思，如今这天下竟然都是些不要命的妇人？”他一边笑，一边转头去看溶月，哈哈大笑道，“老子倒是要瞧瞧你怎么个不客气法。”
瞥了眼背对着他们的团子，大汉笑嘻嘻的：“瞧着你们穿着倒是有些钱财，不妨——”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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