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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长乐抿紧唇坚定跟上。
天色渐暗，暮色苍茫。
卫晋绥才下令大军驻营休息。
楚长乐看着他一声令下，十万大军便令行禁止，不由有些惊讶。
遥望正在安营扎寨的将士们，她心中涌起一阵莫名的情绪：卫晋绥是天生的将才，而自己，像极了他人生中最沉重的枷锁。
幸好……很快他便能摆脱了。
见卫晋绥安排好一切后朝她走来，楚长乐立即翻身下马，身体却猛地一个趔趄！
在此之前，她从未骑马一整日。
眼看就要摔倒，卫晋绥立即上前将她揽在怀中。
楚长乐还未回神，便听卫晋绥冷冷道：“今日不过是第一日行军，公主素来养尊处优，既承受不住，还是趁早回京的好。”
“放心，本宫绝不会拖累将士们。”楚长乐竭力站稳，语气坚定。
卫晋绥心中莫名烦闷，接着便松了手。
“那便请公主早点歇息。”
营帐中。
楚长乐坐在桌前，从随身的箱匣中拿出一块木牌。
只是普通木牌，却因为经常被人抚摸而泛着光泽。
上面刻着一行小字：卫晋绥会守护楚长乐一生一世。
楚长乐静静凝视着木牌，想起父皇病逝那年。
先皇后去世后，先帝没有再娶，后宫中也只有两个孩子，就是先皇后所诞下的公主楚长乐和太子楚明稷。
楚长乐在先帝的万千宠爱下长大，身为公主，却和太子一样，在御书房上课，甚至有自己伴读。
但即便如此，若不出意外，她和历朝公主不会有太大区别。
可意外发生了，先帝突然离世。
太子年幼，外敌虎视眈眈，朝野内忧外患。
楚长乐跪在先帝灵前，又悲痛又惶然。
那时，是卫家守住了这个国家。
卫老将军披甲上阵，卫家长子卫扶苍镇守朝廷，连当时年幼的卫晋绥都护在她和太子身边。
楚长乐还记得卫晋绥当时送给她木牌时说的话：“公主，有我在，有卫家在，你别怕。”
那之后的几年，卫扶苍战死，卫老将军战死，卫家军十不存一。
卫家为这个国家，为楚家，已经付出了太多。
楚长乐无以为报，如今，只能拼死护住这卫家最后的血脉。
正出神，帐外传来侍卫李风的声音：“启禀公主，第一批粮草已经到达营外，请您指示。”
回过神来，楚长乐收起木牌。
她掀开帐帘，思索片刻道：“随我去请示将军。”
李风是楚长乐从宫中带来之人，闻言不解开口：“您是公主，又是督军，为何还要去请示驸马？”
楚长乐眉一皱，郑重看向李风：“你记住，这是在军中，将军的命令才是重要的。”
“……是。”李风张了张嘴，点头应是。
走到主将营帐，楚长乐让李风留在原地，自己上前要掀开营帐门帘。
却陡然停住了脚步。
她听见卫晋绥的声音：“你再等等，最多三月，我就能遵守约定娶你。”
冷风吹过，楚长乐浑身血液几乎冻结，僵在原地。第8章
这一瞬，难以抑制地酸苦在心口翻涌，楚长乐几乎无法呼吸。
再过三月吗？
她沉默着，嘴角溢出一抹苦笑：原来连这三月都是她的苛求……
退后一步，她止住李风即将出口的询问，缓缓走回自己的营帐。
夜凉如水，楚长乐孤零零坐在灯下，一边咳嗽一边整理军队后勤安排。
此次出征，朝廷几乎派出八成兵力，此战只能胜不能败。
她主动来督军，因为有她知道，有自己压阵，朝中决不可能在粮草军械上拖后腿。
正沉思着，帐外突然传来号角长鸣：“敌袭！”
“敌袭！”
楚长乐猛然起身，朝外走去。
却见帐外火光闪动，混战不已。
突然，一只羽箭朝她呼啸而来。
“公主！”李风被敌军缠住，惊骇大喊。
楚长乐瞳孔骤缩！
下一刻，她被人猛地拉开，卫晋绥挡在她身前利落击落羽箭。
身前的身影与多年前说要保护她一生一世的那个少年重合起来。
楚长乐陡然出神。
卫晋绥见她怔愣，眉头紧皱：“你可有受伤？”
楚长乐还未开口，不远处却传来云筝的惊叫：“玄哥哥，救我！”
下一刻，卫晋绥毫不犹豫松开了她的手，朝云筝而去。
……3
待尘埃落定，卫晋绥才得知楚长乐被箭矢射中了手臂。
心一紧，卫晋绥已经抬腿朝楚长乐营帐走去。
刚撩开帘子，他就看见楚长乐坐在桌前，上面摆着两个酒杯。
卫晋绥一顿，随即跪下：“臣护卫不力，请公主责罚。”
楚长乐语气平静：“情况紧急，本宫能理解将军救人之心。”
她大度的话落在卫晋绥耳中，胸口却被搅动一阵心烦。
楚长乐看了他几眼，缓缓开口：“驸马，今天，能不能陪本宫喝一杯？”
卫晋绥一怔，嗓音泛冷：“军中禁酒，请恕臣不能应。”
他说完，见楚长乐半响没说话，又道：“若公主无事，臣告退。”
他干脆起身离去，等脚步声渐渐远去，楚长乐才缓缓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从两人见面，她没等到卫晋绥关心自己一句话。
说起来，成亲那天，他连交杯酒都没喝过……
也楚，从始至终自己在他眼中都不是他的妻子吧。
楚长乐脸色惨白一片，仰头将酒饮尽，感受着那份刺喉的灼烫，她慢慢闭上了眼。
无人看见，一滴泪，从她眼角猝然砸落。
三日后，大军终于赶到了庆州城。
边境十三城，如今就只剩这座城还在死守。
城门缓缓打开，街道两侧百姓相迎，楚长乐却发现，这其中没有青壮，都是老弱妇孺。
她先是疑惑，随即想到什么，心口沉沉往下坠。
——没有青壮，自是因为北境大军压阵，只怕所有成年??????男丁都已上战场。
大军入驻庆州府衙。
暂时安定下来，楚长乐叫来医官处理手臂伤口。
谁知，来的竟是云筝。
云筝一脸内疚：“都是臣女的错，若不是臣女无用，玄哥哥定会护住公主不让公主受伤。”
楚长乐听着，难以掩饰自己的厌烦，淡淡打断她：“谁给你的胆子，来我面前找死？”
此话一出，云筝浑身一颤，就在此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云筝没犹豫，猛然跪倒在地：“公主息怒，是臣女失言，还望公主恕罪！”
刚踏进门的卫晋绥顿住，眼神瞬息冷了下去。
他看向楚长乐：“这是怎么了？”

云筝神色凄然：“玄哥哥，是我说错了话，惹了公主不快……”

“是吗？”
卫晋绥神色莫名：“既然是你的错，那便领罚吧。”
云筝一窒，眼里划过不可置信，楚长乐也有些诧异。
卫晋绥下一句说的却是：“自今日起，你不可再出现于公主面前，否则，别怪我不留情面。”
他盯着楚长乐：“这样处置，公主以为如何？”
这是处置？这分明是在护着云筝不靠近自己。
楚长乐嘴里发苦，却只涩声道：“依将军之言。”
卫晋绥这才漠然的收回了目光，然后转身去扶云筝，动作轻柔至极。
楚长乐只觉得眼中刺痛，在两人即将踏出房门时，她的声音响起：“今日是十五，驸马该来我房里了。”第9章
门口两人具是一愣。
云筝脸色瞬间苍白，卫晋绥回头，脸上的厌恶毫无遮掩：“公主，慎言。”
楚长乐表情一如既往的淡：“驸马不要忘了。”
卫晋绥半句话都不想与她多说，扶着云筝径直离开。
等他们走后，楚长乐抚上心口，感受着越发剧烈的疼痛，脸色煞白。
入夜，楚长乐坐在床边，点了一支红烛。
但等到烛火燃尽，她也没等来卫晋绥。
这是第一次，卫晋绥没有赴她的约。
大约是因为这是军营，他认为不用再听她的命令。
叹息一声，楚长乐缓缓起身。
……
卫晋绥从改为议事厅回到书房，看见坐在榻上的楚长乐不由一愣，随即狠狠皱眉。
战事的不顺让他口出恶言：“公主这般作态，和青楼女子有什么区别。”
楚长乐一愣，只觉得心脏像破开大洞，寒风呼啸着朝里涌入。
卫晋绥还在训责：“此刻前线战况不明，公主为君，却执念于儿女情长，不如像云筝那样做些实事！”
楚长乐攥紧手，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都没解释。
卫晋绥的毒，只要过了今夜就不会再复发，她也没必要再解释。
楚长乐只是解开衣带，缓缓起身。
肌肤胜雪，黑发如墨。
她哑声开口：“三月之约作废，过了今夜，本宫便算你完成约定。”6
泠然的空气攀爬上每一寸肌肤，激起战栗，楚长乐上前一步，轻轻靠进卫晋绥怀里。
她轻轻闭上眼，将卫晋绥的手往自己腰间带，尾音带着颤：“要我。”
卫晋绥呼吸陡然一沉，下一刻，楚长乐只觉天旋地转，整个人便倒在了榻上。
黑夜如同薄被覆盖两人，床榻间陡燃无尽烈火。
辗转噬咬，楚长乐放肆至极，胸腔处却骤然传来尖锐刺骨的痛。
这一次，楚长乐没能压制的住，鲜血瞬间溢出嘴角。
她猛然顿住，将那股腥甜狠狠咽下，将头埋进枕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火焰终于熄灭。
就在卫晋绥穿戴整齐时，楚长乐突然叫住他：“晋绥。”
他回头，脸上仍是冷冰冰的厌恶。
楚长乐慢慢坐起身，一双眼看了他很久，才轻轻开口：“将军，万事小心。”
卫晋绥眉心拧起，不知道楚长乐又是什么心思？
他不愿去多想，转身就要走。
打开书房门时，楚长乐郑重的声音传入他耳中：“卫将军，中原便托付给你了。”
他脚步一顿。
听见楚长乐又说：“中原的万千黎民百姓也托付给你了。”
卫晋绥心底突然涌起一股异样。
但他随即迈开脚，大步离开。
直到他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楚长乐才猛然趴向床头，吐出一口血来！
再醒来时。
楚长乐睁眼便瞧见玄清坐在床边。
她张了张嘴，嗓音暗哑：“你怎么在这里？”
玄清对上她不甚清明的眼，哑声开口：“你的酒忘在了寺里，你说过，你一定要喝完它。”
“是吗？”楚长乐撑着床沿想要起身，又是一阵猛地咳嗽，身形不稳。
这一次，玄清伸手扶住了她。
只为一人，跋涉千山。
出家人本该看破红尘与生死，可听闻楚长乐随军出征，他却瞬间乱了心神。
佛渡世人，却难以自渡。
玄清攥紧佛珠：“楚长乐，你快死了。”
楚长乐咳出喉间血，却是露出一个轻松笑容：“这不是你我早就知道的事？”
玄清沉默半响，无法压制声音中的低沉：“我后悔帮你渡毒了。”
楚长乐诧异无比，声音淡然却坚定：“玄清，中原可以没有长公主，却不能没有大将军。”
三日后，卫晋绥正式率军出击。
楚长乐留守庆城，临行前。
楚长乐从袖中掏出一张纸：“这是本宫赠与将军的出征之礼。”
卫晋绥猛然抬头，眸色凌厉：“公主这是何意。”
楚长乐静静的看着他，将和离书往前递了递。
“本宫以此书，祝将军大胜归来。”第10章
和离书最终没被卫晋绥接过。
大战在即，楚长乐怔愣着看着他起身上马。
大军离去，城门口，楚长乐撑不住往后一倒，‘和离书’被她口中鲜血染红。
……
半月后，前线捷报传来。
卫晋绥率军连夺三城，军心大振。
楚长乐看着得胜的消息，开了玄清带来的‘醉春风’。
石桌上，一坛酒，两只盅。
楚长乐端起酒盅，却不似以往一饮而尽，而是慢慢抿着。
片刻后，她突然开口：“玄清，其实本宫并不好酒。”
玄清轻声道：“我知道。”
“只是这毒发作起来实在难熬，只有醉了，才不会那么疼。”
“我知道。”
楚长乐整个人都显得松快：“我很高兴，我很快就不会痛了。”
“等彻底打赢北境，到时，你就将那最后一坛‘醉春风’浇在我的坟前，叫我在下面和扶苍喝个痛快。”
这一日的醉春风，是楚长乐喝的最久的一坛酒。
宿醉一场，再醒来时，却是风云突变。
“长公主，北疆精兵朝庆州城来了！”
楚长乐瞳孔骤缩。
谁也没想到，在中原精兵长驱直入之时，北疆竟还敢分出兵力绕后偷袭！
片刻后，楚长乐登上城楼。
敌军十万，而庆州城内，满打满算不过一万将士！
守城将领语气急切：“长公主，所有将士已撤回城内，北疆蓄谋已久，就算卫将军回援最快也要三日，此次庆州，怕是扛不住了！”
“扛不住也要扛！”楚长乐眼中满是坚定，“身后满城妇孺，是谁的妻儿，谁的母亲！他们的命都压在我们身上！”
她望着城下黑压压的敌军，迅速发号施令：
“快马加鞭给前线报信！”
“城中所有将士立即准备守城器械，无论如何，守住庆州，等待援军！”
“是！”0
……
前线，卫晋绥望向远方，只要攻破这座城，北疆便灭！
此时副将却冲进营帐：“将军，北疆兵分两路，庆州城外，大军压境！”
卫晋绥心底一颤，猛然站起身来：“整顿兵马，立即回防！”
一旁的云筝拉住他：“玄哥哥，你要为了公主放弃为卫家报仇吗？”
卫晋绥甩开她的手：“仇我自然会报，但公主也不能有事！”
云筝看着他冲出营帐，整个人都愣在了那里。
……
半月后，庆州城外横尸遍野，几乎弹尽粮绝。
楚长乐踏出城主府，瞬间愣住。
门前，守城将领单膝跪地：“庆州城已弹尽粮绝！挺不过今日了，属下派人掩护公主撤退！”
楚长乐沉默片刻，缓缓开口：“我会留下来和你们一起。”
守城将领一愣。
楚长乐没多说：“将城中妇孺送出去，所有将士，随我去城楼！”
就在她要离去之时，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公主！我们也去！”
楚长乐倏然回头。
只见长街之上，所有妇孺都拿走出门，拿着菜刀，锄头，所有能当武器的东西都被绑在了身上。
“公主！”
“公主！”
她们咬着牙，红着眼：“让那些蛮子进来了，大家都是死！我们中原的女儿，死也要死得光彩！”
楚长乐沉默不语。
就在这时，城门传来‘轰隆’一声。
北疆动用了攻城塔！
雷鸣般的声响瞬间传遍庆州城。
楚长乐刚着众人来到城楼，北疆首领策马前行，开口喊话：“打开城门，交出中原长公主，饶你们不死。”
楚长乐眼神一动：“只要交了人，你们便不屠城？”
“我们北疆人，向来不屑说谎。”
楚长乐沉声开口：“你们退后一里，给我们一个时辰考虑。”
回到城楼下，玄清急切开口：“他们的话不可信，北疆人只想用公主作为筹码，如果真遂他们的意，中原危矣！”
楚长乐一字一顿：“但只有活着的长公主才是筹码，不是吗？”
楚长乐平静至极：“我是公主，绝不能死在敌军手中，更不能被敌军生擒，如今以身殉国，还能换满城百姓平安，更能激起我中原儿女的血性，有何不可？”
玄清和在场的将领被震住。
楚长乐朝他们笑了笑：“与诸位共战一场，已是幸事。”
随后，她衣袂翻飞，大步走向城门。
一个时辰后，楚长乐站在了北疆首领面前。
她微微仰头：“首领需谨遵诺言，名满天下的玄清大师可是见证！”
首领狞笑：“那是自然，来人，去把她……你做什么！”
他话刚落音，就见眼前女子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把匕首。
她带着狠烈与决然，将那抹寒意直直射入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