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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下的黑衣人倒是十分冷静，他眯眼看着周遭的灌木丛：“没动静？我再射几箭……”
他说着就往袖箭里继续装断箭，眼看着新的箭矢就要射出来，另一人忽然喊了一声：“你看那是什么？”
两人迅速往前跑去，将地上东西捡了起来：“是鞋，怪不得没动静了，原来是脱了鞋，快追！”
脚步声逐渐远去，萧宝宝松了口气，拨开树梢上新出的嫩叶，朝陆曦方向喊了一声：“喂，你没死吧？”
陆曦好一会儿才应了一声，拨开草丛慢慢走出来。
萧宝宝松了口气：“祸害遗千年，就知道你没那么容易死。”
“别废话……赶紧走。”
萧宝宝一边往下爬一边抱怨：“我发现打从你出宫后，对我就越来越不恭敬了，这也就是不在宫里，不然你看我怎么收拾你……你倒是扶我一把啊。”
陆曦没动，萧宝宝抱着树干低头看了她一眼，就见她正靠在树上闭目养神，她有些恼：“你聋了？我爬下不来了，你扶我一把。”
“爬不下来就跳下来，我不欠你的。”
“你！”
萧宝宝气得直磨牙，可拿陆曦没办法，只能一点点往下蹭，最后蹭得手都疼了，也没了耐性，干脆心一横，纵身跳了下去，然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她揉了揉疼得发麻的屁股，狠狠瞪了陆曦一眼：“你故意让我摔地，你怎么那么坏啊。”
陆曦似是懒得理她，话都没说一句，只睁眼观察着四周，随后便选了个方向慢慢走了过去。
“我们这是去哪啊。”
“你哑巴了？我问你话呢。”
“喂……”
“闭嘴！”
萧宝宝已经不知道多少次被她气得说不出话来了，可眼下能依靠的只有对方，她再生气也不敢自己走，只能愤愤跟着，可越看陆曦的背影越不顺眼，索性快走几步超了过去。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这期间不时有烟花升空，显见遭受袭击的不止他们，萧宝宝吞了下口水：“到底多少刺客啊？”
陆曦仍旧没开口，但天亮着的时候萧宝宝还能忍，这天一黑下来，周遭多了很多不知出处的动静，她越听就越觉得心里发毛。
总觉得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有刺客窜出来，也或者是毒蛇猛兽。
这时候陆曦再安安静静的不吭声，她就有些受不了了，趁着休息的时候她忍不住开口：“你快和我说点什么，我不计较你的无礼了。”
陆曦靠在树干上喘了口气，好一会才出声，声音却极轻：“留着力气走路吧。”
萧宝宝顿时委屈上头：“还走啊，我们已经走了大半天了，我的脚都要疼死了，肯定起血泡了，我不走了！”
陆曦又是很久没开口，萧宝宝以为她在琢磨着怎么骂自己，已经憋好了气打算和她吵一架，可陆曦一开口，语气却难得温和，在这种四下无人，孤立无援的时候，竟然莫名的让人安心。

“我一直在往回绕，差不多也到地方了，再往前走……走走应该就能看见记号了，坚持一下吧……”

萧宝宝一愣，随即惊喜起来：“你还分得清方向啊？我们真的在往回走啊？”
陆曦抬手抠着树皮，慢慢站了起来：“走吧。”
有了她之前那句话，萧宝宝也不抱怨了，速度甚至比之前还快了几分，一路上瞪大了眼睛眼巴巴的盯着周围的树看，偶尔瞧见个特别的树枝就会兴冲冲地跑过去看，发现不是记号又会折返回来。
如此几次，她忍不住又生出了怀疑：“你是不是骗我的？你真留记号了？”
陆曦极轻地嗯了一声，已经落下了萧宝宝一小截。
萧宝宝耐着性子又往前走了几十丈，却仍旧没有发现所谓的记号，顿时有些恼了：“陆曦，骗我好玩吗？你就是想让我老实走路是不是？”
陆曦再没开口，萧宝宝只当她是被自己猜中，无话可说了，气焰顿时嚣张了起来：“我告诉你，别的都可以不管，但你骗我的账，回去后我肯定要和你算！”
陆曦仍旧不吭声，萧宝宝没想到对方不说话也这么气人，顿时不想再搭理她，一口气跑出去老远，可四周黑漆漆地，还不等吓唬陆曦，她先害怕了，只好又慢慢挪了回去，却发现陆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下来，又靠着树坐下了。
她气不打一处来：“你刚才还骗我走路，现在却自己偷懒？你给我起来！”
她大步走过去，抓着陆曦的手想把她拽起来，可触手一碰，指尖冰凉。
“嘶……你冷啊？”
她缩回了手，搓了搓自己的指腹，被冰的不想碰她了。
陆曦却颤巍巍抬起了手，遥遥指向了一处，萧宝宝茫然地看过去，就见隔着几丛灌木的一棵歪脖子树上系着一块黑色的布条。
她不由自主瞪大了眼睛：“那，那是……”
陆曦终于再次开口，弱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萧宝宝欢呼一声，蹦跶着窜过去将那布条摘了下来，她左右看了看，很快找到了第二个。
刚才的憋闷一扫而光，她远远地朝陆曦招了招手：“快过来，找到路了。”
陆曦却仍旧不动，萧宝宝呆了呆，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你怎么了？”
陆曦摇了摇头：“你先走吧，回去找人来接我，我走不动了。”
萧宝宝顿时怒了：“你把我当跑腿的了？我才不呢，你跟我一起回去！”
她折返回来去拉陆曦的手，地面却忽然细微地震颤起来，陆曦声音微弱：“有人来了。”
萧宝宝心怀希望：“会不会是煊哥哥来找我了？”
“朝廷的人会点火把……”
萧宝宝的脸垮了下去，没好气地看了眼陆曦：“就你聪明是吧？追兵都来了你还不起来？你别指望我背你啊。”
陆曦还是不动，她扭头就走：“你走不动我才不会管你呢，你死在这里我才高兴呢。”
身后安安静静，陆曦没站起来，也没开口留她。
她脚步不知不觉慢了下来，最后恨恨一跺脚，转身拉起陆曦的胳膊搭在了自己肩膀上：“我才不是想管你，我就是怕黑，不想一个人走。”
陆曦侧头看了她一眼，她不自在地扭开头：“不准看我！”
两人暂时藏进了灌木丛。
不多时就有一队人在外头跑过去，身上果然一点亮光都没有，别说秦煊了，连禁军都不是。
萧宝宝有些后怕，还好躲起来了。
“我们现在怎么办啊？”
这条路是不能走了，再走下去迟早会和那群人遇见，可不走这条路，她们又该怎么离开这座林子？
陆曦大概也是没了办法，许久之后才若有似无地叹了一声：“如果带了……烟花，就好了……”
可她来得太急，根本没顾得上。
“烟花？我带了啊。”
萧宝宝却忽然开口，说着从怀里拿出了一个竹筒，陆曦愣住了，看了萧宝宝许久才克制着闭了闭眼睛。
“你带了……为什么不早拿出来？”
萧宝宝倒是理直气壮：“情况那么惊险，我忘了呀。”
陆曦好半晌没能开口，随即无力地叹了口气：“赶紧放吧。”
萧宝宝对她的语气不大满意：“你应该感谢我，因为我带了这东西，我们才能得救……”
她一边嘟哝着，一边豪气干云地拔开了塞子，等着一发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
然而，天空安静如初，一簇豆大的火苗却颤巍巍出现在了两人面前。
陆曦死死抠着手心：“……烟花呢？”
萧宝宝眨了眨眼：“那个，我，我好像拿错了……”
陆曦心口生疼，闭上嘴再不肯说话，萧宝宝讪讪为自己找补：“我也不是故意的，这俩长得太像了……其实这个也有好处的，你不是冷吗？快给你烤烤手……”
她说着就把火折子往陆曦手里递，可不等送过去，先借着微弱的火光看见了一只被血色裹住的脚。
她吓了一跳，火折子险些掉了，她手忙脚乱地接住，脸上还带着震惊：“你这脚怎么这样了？你鞋呢？”
话音一落她就想起来了，陆曦那只鞋脱下来迷惑敌人了，要不是对方看见了那只鞋跑走了，她们现在说不定已经被找出来杀了。
她一时没能说出来，举着火折子又看了一眼她的脚，其实那已经不是纯正的鲜血的颜色了，混杂着泥土，已经成了暗红色的泥，可看着仍旧触目惊心。
出了这么多的血，脚底该磨成了什么样子？
她的脚底也跟着疼了起来：“你这一路……都是这么走的啊？你怎么都不告诉我啊。”
陆曦似是笑了一声：“告诉你有什么用？”
萧宝宝不由沉默下去，也是，告诉她有什么用？她又不会把鞋子给陆曦穿……
她有些尴尬，怪不得陆曦说她走不动了，原来是真走不动了，不是和自己似的在耍赖。
想起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她脸上有些挂不住，讪讪转移了话题：“煊哥哥是不是找错方向了？怎么还没找过来？笨死了。”
陆曦抿紧了嘴唇，她不想泼萧宝宝的冷水，可事实却是秦煊未必会来找他们。
出事的人太多了，使团的安危涉及大周的颜面和外交，与之相比哪怕后妃牵扯到世家，也变得不那么重要了，因为眼下的情况，即便秦煊放弃了萧宝宝，萧家也不能说什么。
这是大义。
但萧宝宝毫无所觉，她屈膝坐了下来：“我看我们也别想办法了，就在这里等吧，煊哥哥肯定快来了。”
陆曦犹豫许久还是开了口：“或许，出事的人太多，他顾不上了……”
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是会送命的，她不想让萧宝宝坐以待毙。
然而萧宝宝却很不以为然：“才不会，不管谁出事他都会先来找我的，你放心好了。”
陆曦心口微颤，她说得好笃定啊……原来秦煊竟给了她这样的底气……
有点，羡慕呢。
但不管怎么说，能获救就是好的，哪怕秦煊此来，本意只是为了救萧宝宝。
只是，能不能快一些，她好像有些撑不住了。


第126章我想回家
体温在迅速流逝，陆曦不敢闭上眼睛，怕自己再也睁不开。
这种时候萧宝宝的话痨倒是有了些可爱之处，她絮絮叨叨地在抱怨，抱怨禁军，抱怨刺客，也抱怨秦煊。
可她说着说着就闭了嘴，半晌，身边响起一声啜泣，萧宝宝的声音含糊又嘶哑：“我想家了。”
陆曦心口一颤，她何尝不想呢？
她怔怔叹了口气，犹豫很久才艰难地抬手拍了拍萧宝宝的头：“会出去的，你很快就能和你的家人见面了……”
可她呢？
她就算活着离开这里，等待她的也只有乾元宫冷静空旷的偏殿。
那还是秦煊的地方，她连个栖身之所都没有。
四年，真的好漫长啊……
她看着眼前的枯荣交替的灌木，忽然很想问一句：“萧宝宝，你后悔过进宫吗？”
如果没有进宫，凭萧家对她的爱护，她可以一辈子无忧无虑，不必和旁人分享夫君，不必承受太后的刁难，更不必遭受这样的无妄之灾。
萧宝宝声音仍旧闷闷的，却很坚定：“后悔什么？我喜欢煊哥哥，当然要跟他在一起啊。”
陆曦轻笑一声，还真是直率……
“倒是你，你是不是后悔进宫了？”
陆曦脸上本就清浅的笑容慢慢散了，她后悔了吗？
好像是的，如果早知道进宫后会和秦煊走到这相看两生厌的地步，她应该不会这么选的。
她会去滇南，哪怕会和陆家人一起，饱受瘴毒头痛的折磨，也好过亲眼看着自己的梦支离破碎。
她真的，很后悔。
萧宝宝虽然听不见她的心声，可看她沉默就猜到了两分，她略有些兴奋：“你真后悔了？我就知道你当初进宫没怀好意，是不是还想和煊哥哥破镜重圆呢？现在死心了吧？煊哥哥他心里早就没有你了，他只喜欢我。”
其实秦煊对陆曦到底还有没有心，她心里是犯嘀咕的，但不妨碍她说这种话给自己充面子。
然而一向和她针锋相对的陆曦竟然没有反驳：“他对你……确实有心……”
她说得真心实意，秦煊对萧宝宝的偏爱，她是用遍体鳞伤一次次验证过的。
“或许，你们才是对的人吧……”
六年前的相遇，看来真的是孽缘。
萧宝宝听得呆住了，她从没想过有一天会从陆曦嘴里听见这种话，她不可思议地看过来，嘴角忍不住咧开：“你，你真这么觉得啊？是不是煊哥哥告诉过你啊？”
陆曦没再开口。
但这丝毫不影响萧宝宝的好心情，她扭开头偷偷笑了好一会儿才强撑着正了脸色：“其实这个我早就知道了，根本不用你说……但看在你这么识趣的份上，之前的事我都不和你计较了……”
她想着陆曦刚才的话，又偷偷高兴了一会儿，心里却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你今天怎么这么奇怪？还会说这种话来讨人高兴……”
她说着撑着地面悄悄朝陆曦靠近了些，刚要说点什么，掌心就碰到了什么濡湿的东西，她一愣，抬起手来看了一眼，却是一片腥红。
她吓得一抖，声音不自觉尖锐起来：“血？！”
手里的火折子一抖，掉在了地上，却因此让她看见了陆曦小腹上插着的那支短箭，大半箭身都已经没入了陆曦的身体，只剩了短短一截箭尾还露在外头。
而陆曦的手此时正死死捂在上头，试图为自己止血，然而仍旧有血液自她指缝里渗出来。
“别，别吵……”
陆曦的声音又低又弱，已经完全听不清楚了，萧宝宝甚至都没注意到她开了口，她眼底都是不敢置信：“你中箭了？！”
话音落下她紧紧盯着陆曦，盼着她告诉自己这只是个误会，可陆曦却迟迟没有开口，她心里一咯噔，瞬间慌了神：“陆曦？陆曦你说话啊，你别吓我啊！”
寂静的林子里，因为肃杀的血腥气，连虫鸣都听不见，一句话出口，换来的是死一般的寂静。
萧宝宝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抖着手去拍陆曦的脸颊，声音比手还要抖：“你别死啊，你说句话啊！”
她有些崩溃，简直不敢想如果陆曦死在自己身边她该怎么办。
“你和我说句话，我求求你……”
“那边好像有动静，去看看！”
隐约的声音传过来，萧宝宝瞬间噎住，明明一肚子话，此时却一个字都不敢说出来了。
恐惧虫子一般爬满了全身，一时间动都不敢动，可就算她再安静对方找过来也是迟早的事。
她们不能呆在这里。
她思绪难得清晰，拉扯着陆曦的胳膊，想要带着她离开这里，可她从没照顾过人，动作间扯动了伤口，将陆曦硬生生疼醒了。
陆曦只觉眼前发黑：“你……干什么？”
萧宝宝猝然听见她说话，一时间又惊又喜，竟然没出息地哭了出来：“你没死啊，没死你怎么不说话……不对，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他们又追过来了，我们得赶紧跑……该往哪里跑啊？”
跑？
陆曦艰难地坐起来，不知道萧宝宝这种时候为什么还会指望她，她现在难道像是还能带她逃离的样子吗？
“你说话啊！他们马上就要找过来了，我可不想死在这里！”
谁会想死呢？她还要去滇南去见她的家人。
可眼下的情形，就算真的能逃也不可能是她们两个人一起，注定是要舍弃一个人的。
她抬眼看向萧宝宝，她不会去做那个饵，所以……今天她已经救了对方好几次，而这次无妄之灾也是对方招惹来的，所以换她救自己一次，不过分吧？
她呼吸逐渐急促，剧烈的痛楚让她的思绪有些混沌，可想要糊弄萧宝宝，随便一句话就够了。
她正要开口，一道温柔至极的声音忽然浮现在脑海里——
“朕叫你宝宝，可好？”
陆曦心口骤然一痛，身体不受控制地蜷缩了一下，她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却原来还是会疼。
秦煊……
她紧紧摁住了腹部的伤口，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一遍遍闪过脑海，却全都是他提起萧宝宝时的样子，忽而是纵容，忽而是宠溺，忽而又是深情……
许久，陆曦惨然一笑，罢了，罢了，自己的人生已经被毁得一塌糊涂，何必再去牵连旁人。
就成全你们吧……从此以后，我们就真的再没有瓜葛了。
她深吸一口气，抠着树皮慢慢站起来：“萧宝宝……”
这一动作，腹部的血流得更凶，疼得她全身都在哆嗦，却仍旧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清晰——
“躲在……这里，不要动……不管听，听见什么都别出来……”
萧宝宝一愣，像是意识到了陆曦要做什么，仰头呆呆地看着她，却是许久没说话，她怕死，她不想死，现在有这么一个机会摆在面前，她没办法开口拒绝。
可是她良心不安：“陆曦，你……你有什么事要办，就告诉我，我一定替你做到。”
这是在问她的遗愿吧……倒是真的有一件。
“若能脱险，麻烦你，送一套我的……衣物去滇南，我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