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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赫连家害死了她的全家，她理应仇恨的。
可是，对着赫连铮，回忆太美好，她怨恨不起来。
“襄城县主，你就当本王是薄情寡性之人。从前，本王许下承诺，即便有一日不再爱你，也会悉心照顾你。以后，本王的照料，唯有钿华。如果你胆敢再度伤害她，本王绝不轻饶。”赫连铮低声道，透着疲惫感。
从江南西道返回长安，他杀过数不清的山匪，如何不疲劳。
小雀奴算是省心的，认真吃饭，乖乖睡觉，不折腾他。
“铮儿，我不需要你的爱意，但是不要放弃我，好不好？”叶铃歌蓦然跪在地上，抱着赫连铮的大腿，苦苦哀求道，泪如泉涌。
赫连铮没有拒绝，待叶铃歌哭累了，抽身离去。
“赫连铮，我会让你后悔的！”叶铃歌使出浑身的力气，嘶吼道，犹如声带受损的黄莺，依然婉转动听，却是泄露丝丝幽怨。
赫连铮顿住脚步，回头望了叶铃歌一眼，还是转身离开。
再见了他少年时代青涩的爱恋，注定无法圆满。
永兴坊青龙巷青鸾街金城长公主府，是赫连铮亲自挑选的位置，如今一步步走过去，似乎带上时光的沉重感。
“大哥，你这么轻拿轻放，乔娘子必定不乐意。”赫连钧轻声道。
赫连钧就是这种性子，看乔钿华不顺眼，随时踩上一脚。
“没有本王，她报复不了铃歌和四妹。”赫连铮勾唇含笑。
忽然，朱红色铜钉门大开，宫女挑着八角红纱华灯，鱼贯而出，迎接赫连铮的到来。
“大哥，你刚刚从叶姐姐那里过来，对吧？”赫连宝钗坐在镜台前，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秀发，泫然欲泣。
对于大哥来说，叶铃歌永远排在她的前面。
“四妹，本王想听你的真心话。”赫连铮坐在楠木黑漆嵌螺钿凤凰于飞纹月牙桌旁，倒了一杯凉透的茶水，独自斟酌。
“大哥，我不想嫁给契丹王子。但是，大燕已经没有适龄公主了。我更害怕，叶姐姐为了让你记住她一辈子，主动提出远嫁的要求，阿耶听后必然会动心的。”赫连宝钗柔弱一笑，潸然泪下。
叶铃歌弹奏的《碣石调幽兰》，她苦练许久，无法参透。
“所以，我得出嫁，赶在叶姐姐的前头。我委托莲衣，潜入青冥城，提出一桩交易，即截杀和亲队伍，包括契丹王子。起初，这桩交易，悬赏黄金万两都没有人胆敢接下交易。后来，有高昌古国遗民与莲衣对接，道是如果容许他们轮番羞辱大燕的金城长公主，他们可以成交。莲衣替我应下了，说是到时候想法子让我和叶姐姐换一换衣裳，受尽耻辱的便是叶姐姐。”赫连宝钗捂住脸颊痛哭。
这一次，赫连铮静静坐着，没有递过去素帕。
他不觉得，小娘子必须柔弱不能自理。叶铃歌和赫连宝钗有如此深沉心机，也就根本不需要他的保护。
“大哥，你要相信我，我当真没有想到，莲衣会敲击登闻鼓。玉钏说，莲衣曾经与乔姐姐的表哥走得很近，说不定一起苟且过。”赫连宝钗握着赫连铮的手，渴望这温暖干燥的感觉，竟是舍不得松手。
可惜，赫连铮主动抽出，神色淡漠。
“小雀奴自知，她的簪花小楷，拿不出手。每次写完的功课，给本王过目后，就撕成碎片。本王想留一点她的笔墨，又觉得会打击到她的自信心，只能作罢。因此，想要临摹她的字迹，即便是从苏娘子那里下手，也未必带得出她的作品。不过，小雀奴参加过春闱，礼部是留档的，陷害小雀奴这事，也有五弟的手段吧。”赫连铮薄唇轻抿，是嗤笑，是冷笑，更是讥笑，失望之余，还有冷漠。
他本就厌恶继后一家，他以为赫连宝钗会不一样。
“赫连铮，我不是你的亲妹妹。”赫连宝钗张开双臂，去拥抱赫连铮，却被赫连铮狠狠推开，瘫坐在地，脸色苍白。
“宝钗，你确实不是。”赫连铮踱步出了房门。
这时，一场潇潇春雨，打湿了他的脸颊。
“赫连铮，你是不是爱上了乔钿华？”赫连宝钗忽然问道。
然而，赫连铮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他可能只是喜欢，没有夸张到爱慕的程度。否则，他应当替小雀奴认真报仇的。

第91章 失明

乔钿华搬到北海王府养伤，顺便准备春闱。
待脸蛋消肿后，乔钿华欢欢喜喜地见过一次乔父乔母，但是身上有伤，不敢留宿。乔父乔母以为，乔钿华这是受了伤，对赫连铮有所依赖，没有多想。
春闱三门必考科目策问、明算、翻译，外加乔钿华自由选择的科目诗赋、通史。
乔钿华拜托吴钩，搜罗了相关书籍，一车车拉入锄月轩。
她不必赶着这些时日看完，今年用不上，明年可以继续。
“小雀奴，夜里挑灯读书，别熬到子时，小心伤了眼睛，追悔莫及。”赫连铮夺过乔钿华手中的书卷，恼道。
开春以来，他忙忙碌碌，早出晚归。
然而，乔钿华比他还睡得晚，好像故意等着他帮忙敷雪肤膏。乔钿华喜欢楼外楼出品的雪肤膏，玫瑰香、海棠香、玉兰香、紫藤香、杜鹃香、芍药香……她要轮流涂抹，花香四溢。等过几日，她还要试一试果香，听说佛手柑就很好闻。“殿下，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乔钿华托着桃腮，莞尔一笑，眸光灵动，尔后撑不住小淑女姿态，揉了眼睛，哈欠连连。
“小雀奴不需要努力。”赫连铮收起书卷，勾唇含笑。
乔钿华听后，撇了撇嘴，并不在意。她催促赫连铮快些离开，准备脱了外衣就去睡觉，明日也方便起床学习。
然而，她尚未吹灭烛火，眼前一黑，又明亮了。
“小雀奴，有事？”赫连铮转过身子，眉头微蹙。
“应该是看书时间长了，眼睛感到疲劳，不碍事的，我以后注意一点。”乔钿华摆摆手，笑靥如花。
第二日清晨，乔钿华苏醒过来，发现还是黑夜，美滋滋睡去。
可是，她睡到最后，浑身酸软，怎么天色还是黑漆漆的，莫不是天狗食日。不管了，她想吃夜宵，便爬起来摸索夜明珠。
那夜，赫连铮从金城长公主府回来，乔钿华便找赫连铮讨要了一颗夜明珠，据说是从南海打捞起来的，得用黑油布遮住光芒。
咦，夜明珠也失效了。乔钿华暗自感到诧异。
“殿下，是不是你，我闻到君子香了。麻烦点一点灯，我怕黑。”乔钿华将夜明珠随手扔到床上，伸长了双臂探一探，娇俏含笑。
赫连铮见状，将乔钿华一把拉入怀里，沉默不语。
刚才，吴钩来报，小雀奴久久没有开门，有些奇怪。赫连铮听后，立刻放下手头的活计，策马奔腾，返回王府。
果然，小雀奴出事了，应是双目失明。
“殿下，我怎么了……”乔钿华喃喃道。
“小雀奴，可能是雪肤膏出了问题，春闱你别参加了。实在考不上进士，本王给你搞内部推荐，也能做个芝麻官。”赫连铮低头吻了吻乔钿华的侧脸，嗓音轻柔。
“殿下，谁会害我参加不得春闱？”乔钿华泣道。
“小雀奴，相信本王，你的眼睛会恢复光明的。其余事情，就交给本王来处理。”赫连铮取出素帕，替乔钿华轻轻擦了眼角。
“殿下，若是恢复不了，你要养我一辈子。尤其是娶了正妃，你必定喜新厌旧的，那么还要给我找几个白嫩干净的小郎君，当我的眼睛。”乔钿华弱弱地道，带着哭腔。
语罢，赫连铮伸出冰凉指尖，轻敲了乔钿华的脑门。
白嫩干净的小郎君？小雀奴这是想造反吧。
赫连铮安抚了乔钿华以后，又陪着乔钿华用了早膳。赫连铮觉得，小雀奴性情挺开朗的，双目失明，还吃了一大碗羊肉汤饼。
“钿华，本王出去一趟，告几日假。”赫连铮柔声笑道。
他瞧着乔钿华十分乖巧的小模样，神色逐渐变得黯然。小雀奴大概猜出，到底是谁在雪肤膏动了手脚，不许她参加春闱。
出了北海王府，赫连铮按捺不住暴怒情绪，直奔大明宫。
赫连铮去了紫宸殿，竟然扑空，只能安静等候。然而，等了一个时辰，燕昭帝居然挽着叶铃歌，说说笑笑，眉目温和。
“北海王殿下，这是叶婕妤。”简公公打起拂尘，笑眯眯。
语罢，赫连铮打量一番叶铃歌，薄唇轻抿，扯出冷笑。
只见叶铃歌，梳了圆椎抛髻，一侧插着累丝嵌宝衔珠金凤步摇，另一侧别上牡丹御衣黄，玉白耳垂戴起金珠串楼台人物耳环，天鹅脖颈悬挂嵌绿松石水晶项链，一袭珍珠白金绣玉堂富贵团纹齐胸襦裙，分明是华丽丽的妆扮，依然是飘飘若仙的气质。
“阿耶什么时候老牛吃嫩草？”赫连铮勾唇含笑，语调寒凉。
“混账东西！”燕昭帝揽着叶铃歌，旋转一圈，作势要踹赫连铮，却被赫连铮轻巧闪开，虽然有恼意，但是笑容和煦。
“北海王殿下，叶婕妤道是留恋问梅阁的风景，想要小住一段时间，陛下自然是应允的。”简公公悄声道。
赫连铮听明白了，叶铃歌主动要求燕昭帝补偿。
只是，以叶铃歌的心思，恐怕敌不过继后的心机。
“铮儿，要不要腾出温室殿，给你和叶婕妤谈一谈。”燕昭帝松开叶铃歌，拍了拍赫连铮的肩膀，笑得格外意味深长。
“阿耶，儿臣怕你秋后算账。”赫连铮似笑非笑，眉眼细长。
语罢，燕昭帝哈哈大笑，铮儿这是要为了乔娘子找他秋后算账。
“铮儿，朕这是为了你好。女人一旦有了功名，便会从她心爱的郎君身上转移出来一半的注意力。日后生了孩子，再度转移出来一半。到时候，你只拿到她四分之一的爱意，很是凄惨。朕受够了清然的冷落，绝对不许你重蹈覆辙。”燕昭帝语重心长地道。
“阿耶，钿华与阿娘不一样。”赫连铮低声道。
阻挠她追求名利，只会激发她的斗志。就像麻雀，五脏六腑俱全，不比凤凰耀眼，也活得精彩。
“北海王，莫怪陛下，在雪肤膏里添加琴叶珊瑚的主意是本宫出的。你放心，琴叶珊瑚的分量很少，本宫只是希望，进了大明宫以后，有小娘子一直爱着你。”叶铃歌轻声道，不敢抬起一双朦胧泪眼。
她以为，她见到赫连铮，不会哭泣的。

第92章 世子
春去夏来，乔钿华终究错过了春闱。
不过，乔钿华的眼睛恢复光明后，赫连铮带来了薛钰。
“阿钰，能够见到你，实在太开心了。你今日打扮得真好看，吴郎君刚刚多看了几眼。”乔钿华扑入薛钰的怀里，盈盈一笑。
只见薛钰，将平日里束起来的马尾放下，挽成半翻髻，别了一支嵌宝石蜘蛛形金簪，穿了一袭宝蓝色蝶恋花绣片纹窄袖翻领袍衫，清华、温雅、沉静，宛若昆仑山巅的白雪，恍如天涯海角的明月。
“钿华，这些时日，你怎么过来的？”薛钰低声问道，涵烟眉被西风吹皱，瑞凤眼经白露沾染，透出深深的忧愁。
“吃喝玩乐，日子过得挺快的。”乔钿华笑起来灿如朝霞。
语罢，乔钿华见薛钰半信半疑，便轻轻摇晃薛钰的手臂。
她当真在北海王府过得快活。起初，有点郁闷，一边哭湿了枕头，一边暗暗唾骂赫连家。后来，赫连铮时常抽空陪她，讲解《奇门遁甲》给她听，她听得津津有味，还砸吧吴钩端过来的小零嘴。
“钿华，你现在可以自由出王府吗？”薛钰淡淡地问道。
“薛娘子这是在怨恨本王将小雀奴藏起来一段日子。”赫连铮薄唇轻抿，眸光温晴，语调却是寒凉过更深夜半的霜雪。
“殿下，你误会了，阿钰不是这个意思。阿钰这是在代替阿耶阿娘询问我何时回家。”乔钿华轻锤赫连铮的胸膛，笑得天真烂漫，显然带有讨好的表情。
薛钰见状，握紧拳头，目光愈发深沉。
“殿下，我可以回家吗？”乔钿华笑靥如花，嗓音脆嫩。
但是，赫连铮知晓，他要是轻轻说了一个“不”字，小雀奴就立即翻脸，然后示意薛钰施展轻功鬼魅步，逃出北海王府。
“小雀奴，王府不是你的家吗？”赫连铮似笑非笑。
“殿下，我有两个家。”乔钿华莞尔一笑，眼波灵动。
这牙尖嘴利的，不去御史台混日子，确实可惜了。思及此，赫连铮有了主意，小雀奴日后若是考不上进士，他就将小雀奴塞入御史台，气坏那帮顽固老臣。
“小雀奴，记得当归。”赫连铮吻了吻乔钿华的额头。
于是，乔钿华牵着薛钰，蹦蹦跳跳，出了王府。
“钿华，陛下发了一道圣旨，要在大燕境内，替金城长公主挑选驸马，一年后完婚。许多寒门子弟都去应征，那些世家大族出身的庶子也削尖了脑袋去争取机会。你说，淮安王妃会不会被继后说动，逼迫阿铖参选。”薛钰咬着唇瓣，音质低沉。
当初，继后是瞧不上淮安王世子宇文铖的。可是，赫连宝钗的清誉受损，世家大族出身的嫡子都瞧不上赫连宝钗。
“阿钰，咱们去淮安王府问问。”乔钿华俏皮含笑，眼波流转。
乔钿华的想法和薛钰如出一辙，薛钰笑了笑，点头如捣蒜。
半炷香后，乔钿华摸出几颗从锄月轩摆放的乳钉纹豆形嵌铜琉璃香炉上抠出来的琉璃珠，雇佣一辆马车，陪伴薛钰，前往淮安王府。
淮安王府，位于永兴坊白虎巷东流街。
乔钿华刚下马车，就遇见了宣城县主宇文银瓶。
“薛娘子，你想打阿铖的主意也不是不允许，总得拿出丁点诚意。你若是承袭了荣国公府的爵位，又立下赫赫战功，我阿耶阿娘必定满心欢喜地接受你。”宇文银瓶把玩着银蛇九节鞭，笑容艳丽。
“宣城县主，我听说，淮安王妃对待世子十分刻薄，总是耍那种当面嘘寒问暖背地缺衣少食的阴招。你确定，世子就那么听话，非要等着阿钰让步，踏入跟这淮安王府一样糟心的荣国公府。就不能是世子放弃淮安王府，重新做回宇文郎君。”乔钿华浅笑盈盈，露出一排细白小虎牙。
话音刚落，宇文银瓶朝着乔钿华甩出鞭子，被薛钰及时拦住。
“乔钿华，你以为，你当了北海王侧妃，本县主就怕了你。”宇文银瓶收回鞭子，冷笑一声，微抬下巴，眼神高傲。
“阿钰，还是打进淮安王府，亲自质问世子。”乔钿华发出格格娇笑，小脸蛋晕开娇嫩粉色，犹如初次绽放的夹竹桃。
宇文银瓶扫了一眼，知晓乔钿华在北海王府过得顺意。
如果北海王将乔钿华当作心尖宠，宇文银瓶暂时不好得罪。
就在宇文银瓶犹豫之余，薛钰揽着乔钿华，施展轻功鬼魅步，嗖地一声闯入淮安王府，徒留乔钿华身上的花间香。
宇文银瓶嗅着甜甜的花间香，想起北海王，脸色大变。
阿娘已经答应皇后娘娘，将淮安王府押在胶东王，阿铖和金城长公主的婚姻便是最好的契约。虽然阿耶没有表态，但是这不重要。那么，她必须拦下乔钿华与薛钰的胡闹。
宇文银瓶立刻使出轻功蜻蜓点水，追踪乔钿华与薛钰。
她执着银蛇九节鞭，身形翻动，专门向着乔钿华，打出一朵朵反五花，试图扰乱薛钰的步伐。
“阿钰，我太累赘了，放开我！”乔钿华瞧出端倪，喊道。
可惜，薛钰固执起来，宁可承受一道道青紫痕迹，也不肯松手，急得乔钿华想要挣扎又害怕薛钰受伤最后不知所措。
收回一团，抡将一片，宇文银瓶的鞭法沉熟清晰。
薛钰偶尔反抗几次，才能够护住乔钿华，消耗大量内力。这战线若是拖长了，她一定招架不住。果然，宇文银瓶看出这点，召集越来越多的府兵围攻乔钿华和薛钰，薛钰只能停下轻功鬼魅步，以攻为守。
“宇文铖，你听着，你今日要是不出来，就永远也别想得到阿钰！”乔钿华扯着喉咙，嘶吼道，然后咳嗽个不停，脸颊红艳如玫瑰。
薛钰忙着对付一拨又一拨府兵，没有出声，大汗淋漓。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薛钰因为要时刻护着乔钿华，体力不支，依靠随手折断的杨柳枝撑住，掌心滴落了鲜血。
“宇文铖，你是个孬种！”乔钿华心疼薛钰，气得落泪。
话音刚落，宇文铖大步流星，奔向薛钰。他从腰间取出一方素帕，替薛钰包扎了伤口，动作是那么温柔，将薛钰当作稀世珍宝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