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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妆十里，锣鼓喧天。
南国将军府内，楚暮灵一身嫁衣坐在铜镜前，妆容精致，嘴角还勾着幸福的笑。
“看惯了小姐穿着盔甲，如今换上这身嫁衣，没想到竟这般好看。”一旁打扮的丫鬟称赞着。楚暮灵摸了摸额头上刚画好的花钿，却觉得这样的自己有些陌生。
她放下手，看着窗外的日头问：“行霈他到了吗？”
容行霈是南国帝师，幼时曾被楚父所救，养在将军府，与楚暮灵青梅竹马。
想到今日之后自己就要嫁入帝师府，成为他的夫人，楚暮灵莫名紧张，却也期待。
“奴婢去看看。”丫鬟快步离去，不一会儿就跑了回来，神色慌张，“小姐，姑爷来是来了，只是……”
“只是什么？”
楚暮灵见她表情奇怪，起身自己去看。
她提着嫁衣裙摆朝府门跑去，明明将军府内外都挂满了红绸，喜意洋洋，可周边仆人却都表情奇异。
楚暮灵心里不安，下一秒踏出府门，只见本该穿着红衣来娶她的容行霈，一身白衣。
而他身后居然放着一口黑漆棺木！
楚暮灵脸色一变：“行霈，你这是……”
容行霈淡淡看了她一眼：“将军府大少爷楚离萧战死沙场，我奉旨送他回家。”
刹那间，楚暮灵脸色煞白，攥着裙摆的手猛地松开。
“不可能，兄长前几日还说还传来捷报说战事一切顺利……”
他还说要打个胜仗，拿个战功给她做嫁妆，怎么可能……
她不信，这一切都是假的！
容行霈没说话，两指一挥：“抬上来。”
随着他话落，黑漆棺木被小厮抬着，一步步朝楚暮灵靠近。
楚暮灵看着，下意识后退。
这时，一道单薄身影越过她，直接挡在了身前。
楚离萧的妻子林若烟沉声呵斥：“抬走！真正的离萧还在打仗，你们莫要胡说，动摇人心！”
然而，棺木还在往前。
林若烟抬手想要往外推，可棺内的景象还是映入了眼帘。
只见楚离萧毫无血色地躺在其中，脸上，盔甲上，沾着数不清的黑红血色……
天上正午的日头刺得人眼眶发红。
下一瞬，楚暮灵的眼睛被皙白的掌心遮挡，耳边响起林若烟的声音：“这不是真的离萧！敌国以易容闻名，这一定是别人假冒的！”
“离萧他走的时候还说要回来给你贺喜，说要等孩子大些亲自教他武艺，他不会就这么走的……”
蒙在眼前的手微微发抖，暴露了林若烟的不安与脆弱。
楚暮灵隐忍着心里的慌张，慢慢拉下她的手，一步步走到棺木前，伸手去碰。
满手冰凉。
她一寸一寸的摸过去，额头，鬓角，下颌……
没有易容。
真实的触感逼得楚暮灵不得不接受楚离萧战死的事实！
她无力的瘫跪在地，迎着林若烟看来的目光，轻声说：“是兄长……”
话落刹那，林若烟眼里的泪，瞬间决堤。
一息间，红绸换白绫。
楚暮灵不敢告诉母亲和奶奶，怕她们承受不住，只能强撑着处理了楚离萧的后事。
灵堂里，林若烟跪在棺木前抽泣，她怀里的孩童尚不知何为生死，只随着母亲哭嚎不停。
楚暮灵不忍再看，转头看向身侧的容行霈：“怎么会这么突然？”
容行霈眉眼淡漠：“身为将领，从上战场那天起，他早晚会有这么一天。”
他说的是事实，但楚暮灵听着，却觉得格外无情。
相识多年，容行霈和兄长亲如兄弟，如今兄长战死，他却如此冷漠……
莫名的，楚暮灵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变了。
不等她想明白，就听容行霈再度开口：“你我婚事，就此作废。”
楚暮灵一愣，慌忙抓住他手臂：“为什么？”
容行霈抽回手：“因为不吉。”
楚暮灵耳边一嗡，不待再问，容行霈便已迈步离去。
她下意识就要追上去，身后却传来一声轻唤：“暮灵。”
楚暮灵回头，只见母亲一身素衣，眼眶通红。

“娘，您怎么出来了？”

“我不来，你又打算瞒我们到何时？”楚母说着，转身走进灵堂。
楚暮灵跟在她身后，进灵堂前，她回头看了眼，入目所及，容行霈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灵堂内，除却楚母，还站着一应楚家儿媳。
放眼望去，皆是妇人。
楚老太太将手中燃着的线香插进香鼎，声音苍老：“我这辈子生了五个儿子，有、三个死在了战场上，剩下两个，一个常年镇守边关，一个残了腿守在身边。”
“我想着还有个孙儿，也算是上天怜惜我楚家，却不想今日……又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老人说着，眼眶微红。
三叔楚君仪坐在轮椅上，拳头重重的垂在腿上，满心悔恨：“要不是我残废了，上战场的就该是我，这样离萧也不会出事！”
楚暮灵立在一旁，垂眸不语。
七年前函蜀关一站，三叔被设计失去了双腿，幸好父亲去的及时，保住了他性命。
从前带着她四处骑马打猎的恣意儿郎，如今只能坐在轮椅上……
沉寂间，楚母开了口：“马革裹尸，虽死不悔！离萧为护南国而亡，是我们楚家的荣耀！”
“马革裹尸，虽死不悔！”
是楚家的家训。
楚暮灵抬头望着桌上兄长的灵位，垂落在身侧的双手慢慢收紧。
……
楚离萧下葬那天，细雨连绵。
漫天纸钱飘洒，楚暮灵看着眼前新立的墓碑，满心沉重。
父亲军令在外，兄长战死沙场，偌大的将军府只剩下一群妇孺。
她是家里最后的女儿，也是唯一能撑起楚家的人！
意识到这一点，楚暮灵呼吸发紧。
等家人都离去后，她起身走到墓碑前蹲下，手抚着兄长的名字，声音沙哑。
“哥，你放心，我会照顾好长嫂和侄儿，照顾好母亲奶奶。以后……楚家有我！”
最后一句，字字如钉。
之后，她起身离去。
冰凉的雨落在盔甲上，形成一道道的水流。
楚暮灵浑然不觉，脑海里满是楚家的以后。
千斤重的担子陡然落在肩上，她不知道如何是好。
下意识的，想要去见容行霈。
然而刚到帝师府大门，就发现门口站了不少宫人。
为首的太监手持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帝师容行霈与萱忆公主天造地设，次月完婚！”
此话一出，楚暮灵只觉得手脚发凉。
她像是被冻住般，动弹不得，只有一双眼紧紧的凝望着容行霈。
不会的，容行霈早已答应要娶她……
想到这儿，脑海中的弦像断了般。
楚暮灵倏然想起了昨日容行霈那句：“你我婚事，就此作废。”
只一瞬，她便否定自己的胡思乱想。
不是真的！他也不会娶公主的！
下一秒，却见容行霈没有丝毫犹豫伸出手：“臣领旨。”
圣旨已带到，宫人们纷纷离去。
只剩下楚暮灵站在雨中抬头看向青石阶上的白衣男人：“你要娶公主？”
“是。”
容行霈毫不犹豫的回答噎住了楚暮灵。
“那我呢？”楚暮灵想不明白，难道当初的海誓山盟都是假的吗？
容行霈神色平静：“当初我答应娶你，只是为感激楚老将军救命之恩，仅此而已。”
天际惊雷炸响，夏雨倏然变大，淋湿了发丝。
楚暮灵瞳孔微震，过往他的一字一句还回荡耳边。
“暮灵，你在我心里的分量，比任何人都重。”
“暮灵，我很庆幸被楚老将军所救，然后遇见了你。”
“暮灵，我想娶的妻子要和你一样，坚毅，果敢，而非软弱的菟丝花。”
……
如今想来，楚暮灵却遍体生寒。
这时，容行霈的声音再度响起：“朝中大臣对楚家一向颇有微词，如今楚离萧战死，楚家后继无人，你可想过之后楚家该如何？”
“楚暮灵，若我是你，定不会将心思还放在儿女情长之上。”
扔下这话，容行霈转身进了府邸。
楚暮灵看着他的背影，渐渐的，视线被雨水模糊，再瞧不清……
回将军府的路上，即使楚暮灵有些心不在焉，却还是察觉到了周围百姓的指指点点。
她有些不解，但更多的，是心上莫名升起的不安。
楚暮灵加快脚步，回到家中，就看到长嫂林若烟在廊前走来走去，神色凝重。
“嫂子，出什么事了？”
闻声，林若烟像找到了主心骨，一把抓住她的手：“暮灵，外面都在传离萧通敌叛国，但你知道他的，他断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通敌叛国’四个字砸下来，楚暮灵眼前一黑，更多的是怒火。
他们楚家满门忠烈，如今兄长刚刚入土，尸骨未寒，竟有人如此栽赃污蔑！
楚暮灵压着情绪，沉声道：“嫂子放心，我不会让哥哥蒙受不白之冤。”
说完，她便匆匆转身，去见圣上。
却没想到，刚到殿前就被容行霈拦住了去路。
“你是为了楚萧将军的流言一事来的？”
不等楚暮灵回答，他又开口：“清者自清，此等小事不得打扰陛下。”
楚暮灵急道：“你既知晓，便该明白这事关我楚家与兄长的清誉，不是小事！”
容行霈面无波澜：“那也抵不过公主大婚之事重要。回去吧。”
他拦住自己，是怕她耽搁了他的婚事！
楚暮灵感觉自己的心已经凉透了，但自己不能就这么走！
她收回看着容行霈的目光，撩起衣角直直跪在地上：“臣楚暮灵，求见陛下！”
“臣楚暮灵，求见陛下！”
……
楚暮灵一遍遍重复着，只求殿内的人能听到她的呼声。
然而，直到容行霈也离开，天色深黑……依旧没能喊开那道殿门。
这时，大太监弯着腰走上前：“小将军，陛下早已安寝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楚暮灵抬头，殿内早已烛火熄灭，一片漆黑。
过了片刻，她僵硬地从地上爬起来。
久跪的膝盖仿佛被撕裂一般，站起那一刻，楚暮灵差点摔倒。
但她倔强地避开太监的搀扶，硬撑着一步步走向宫外。
宫门口，灯笼的光拉长了白衣男子的影子。
楚暮灵抬眼看去，只见容行霈站在赤红宫门旁，在微光中冷峻得如同仙人。
而容行霈的视线则是落在她膝盖的血污上，眉心微蹙。
楚暮灵跟着垂眸去看，才发现不知何时膝盖被划破，血凝固在白色的布料上，深红一团。
她没在意，重新抬头看向容行霈：“帝师，还是来劝我放弃的？”
容行霈敛了眸色，刚要开口。
突然，他身侧的马车的车帘被掀开，一身鹅黄贵装的少女从马车内走了出来。
萱忆公主站定在容行霈身侧，对楚暮灵温柔一笑：“楚小将军误会了，帝师是来送我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