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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瀛面露不忍：“母后……”
苏雪清沉声道：“求情则免了，任由奴才骑到脖子上撒野，哀家还有何颜面做这个太后！”
亲见苏嬷嬷被拖走，沈瀛眼眶泛红：“母后，您为何变得如此残暴？儿臣不是皇帝吗？为何既保不住御史，也保不住苏嬷嬷？”
苏雪清听得心酸不已：“母后是在为你荡平威胁！待你能独当一面之时，母后绝不插手朝中之事！”
再过五年……纵使沈瀛有需要她的时候，她也无能为力了。
苏雪清默然转身离开。
才踏下玉阶，便见沈君迎面而来。
扫了眼他手中的礼单，苏雪清黯然垂眸：“将军这是刚从钦天监过来？婚期定在哪日？”
沈君面上满是柔情：“五月初八，本将军会十里红妆迎虞音过门。”
十里红妆……
少年昔日的承诺言犹在耳。
“雪清，待我立下军功分了府邸，定以十里红妆为聘。”
苏雪清心头一颤，仿佛透过天穹看见了形如长龙的迎亲队伍。
又听沈君淡淡道：“大婚当日，还请太后务必赏光，来臣府上饮一杯喜酒。”

他疏离的话语将她的幻梦击碎，苏雪清喃喃出声：“好，哀家会去的。”

有生之年，她也想亲眼看一看沈君准备的十里红妆。
心里沉闷的喘不过气，苏雪清走到御花园中。
她屏退左右，独自伫立在结了冰霜的御湖边。
不知多久，苏雪清叹息一声准备离开。
一股大力却猛地自身后传来。
苏雪清猝不及防，就朝薄薄一层冰面上坠去！
伴着“咔嚓”一声，冰面上的裂痕迅速蔓延。
苏雪清落入水中，瞬时寒意肆起，令她倍感窒息。
宫人奔走高呼：“快来人啊！太后落水啦！”
一道身影径直跳入水中，夙夜捞出苏雪清，抱着她朝玉明殿狂奔而去。
玉明殿。
太医面色深沉，可见情势不容乐观。
床榻上的苏雪清毫无血色，夙夜两眼赤红，自责的跪在床前。
探过脉后，太医连连摇头：“太后本就重疾在身，再加之落冰湖伤了根本，只怕难熬过今日，纵使勉强保住性命……”
“寿元至多只剩一年。”
第六章
苏雪清悠悠转醒之时，已是第二日晌午了。
夙夜眸中布满血丝，递来一盏参茶。
苏雪清艰难喝下，哑声问：“推哀家入水之人可查到了？”
“查到了。”夙夜嗓音沙哑，“是靖安将军的桩子。”
犹如一道惊雷劈在心上！
“可有实据？”
苏雪清端茶的手微微颤抖，她不信沈君会对她下杀手。
就在此时。
宫人前来传话：“陛下有令，望太后娘娘珍重身子，往后……前朝之事不必娘娘费心了。”
苏雪清心头一痛，重重搁下茶盏：“他是要收回哀家的辅政之权吗？！”
宫人头埋得更低了：“娘娘，是靖安将军提议，要支持陛下亲政……”
“好，好一个亲政。”苏雪清红了眼。
沈君派人溺杀她，便是为了让沈瀛亲政，好将幼帝与江山尽握掌中！
看着急速喘息的苏雪清，夙夜担忧不已：“娘娘莫要动怒，千万保重身子！”
“保重身子？”她笑中带泪，“哀家已经众叛亲离，何必苟延残喘？！”
低声咳嗽几声，苏雪清指间猩红一片。
夙夜肝胆俱裂，暴起呵斥宫人：“还不快去传太医！”
“不必迁怒于她。”苏雪清绝望阖眼，“哀家自知命不久矣，本想将瀛儿托付于你，只是……你又如何斗得过沈君啊！”
沈瀛单纯善良，容易轻信于人。
而夙夜即便武功天下第一，也敌不过朝堂阴谋诡谲。
待她走了，那孩子必会被那些狼子拆吃入肚。
除非……沈君愿意护着他。
条件便是，她将沈瀛的身世和盘托出。
静默良久，苏雪清攥紧了被褥：“夙夜，去传靖安将军入宫觐见。”
一个时君后。
对上夙夜愤然的双眸，苏雪清心中一颤。
“他不肯来么？”她不由得苦笑，“既如此，哀家便亲自走一趟吧。”
夙夜欲言又止，终是遵从了她的意愿。
靖安将军府，万象楼。
苏雪清面色苍白如雪，在夙夜的搀扶下缓慢走上二楼。
却见隐隐绰绰的屏风后，一对紧相依偎的身影。
苏雪清看见虞音指了指在街道上玩耍的幼童：“阿君，我们也生这么一堆萝卜头，可好？”
沈君低声轻笑：“我自然是欢喜的，只是你要受累了。”
亲耳听到他们畅谈甜蜜将来，苏雪清心头传来细细密密的针刺感，身形晃了晃。
“为你，我甘之如饴。”
虞音羞怯说罢，语气忽然认真起来，“阿君，太后如今在病重，找你定是有要事，你当真不进宫一趟么？”
“你倒是善解人意。”沈君语气中的温柔简直要将人溺毙，“可在我心里，世上没有比你更要紧的事，傻姑娘，莫把我往别处推，你舍得吗？”
如最锋利的刀，直入心口。
苏雪清强压下咳嗽声，落荒而逃。
“走，回宫。”她登上马车，却不知何时满面湿凉。
回到玉明殿后，苏雪清的病情更加严重。
太医前脚刚走，沈瀛便闯进了内殿。
闻见一屋子药味，他面上的躁怒更甚：“苏嬷嬷已被打入掖庭，为何还要取她性命？！”
苏雪清诧异过后，便是心如刀绞。
沈瀛明知她在病中，却只是来问罪的。
她已无力解释，沉痛的阖上双眼。
沈瀛愤然开口：“残暴嗜杀，毫无人性，有你这样的母亲，是朕此生最大的污点！”
苏雪清猛地睁开眼，对上她难以置信的目光，沈瀛大力拂袖而去。
胸腔内不断翻涌，苏雪清痛苦的弯下腰，呕出一滩鲜红的血液！
第七章
太医去而复返，用尽毕生所学，才将苏雪清从阎王手中抢回来。
“不能再让娘娘受刺激，日日这样呕血，莫说坚持一年，就连十天半月都难！”
太医低声叮嘱夙夜，未曾注意到苏雪清眼睫微颤。
苏雪清得知自己时日无多，心中却无半点波澜。
她已经管不住沈瀛了，若要眼睁睁看他坠入深渊，她宁愿先走一步。
几日后。
苏雪清坐在殿前喝药。
看见暖阳自窗棂透进殿中，她口中不觉喃喃：“开春了啊。”
夙夜一愣：“是，开春了，再过些时日，便能看见好风光。”
苏雪清沉默片刻。
过些时日？也不知她是否还有那些时日……
苏雪清坐起身：“扶哀家去桃林走走吧。”
御花园，桃林。
夙夜搬来一张躺椅让她坐下。
脚边炭火烧得很旺，可纵使如此，苏玉也感受不到一点暖意。
她想象着此刻满园桃花盛开的画面，突然感慨：“夙夜，这些年，辛苦你了。”
“娘娘恩情，属下此生还不尽。”
若不是苏雪清，他满门冤屈又怎能洗净。
纵然满身血腥的他不能再恢复姓氏，但能陪在苏雪清身边，他就已经知足。
苏雪清虚弱一笑：“待哀家走了，你便照哀家说的做，务必保住你与瀛儿的性命。”
她话音刚落，胸口却一痛。
顿时咳得头晕目眩，软倒在夙夜怀中。
就在这时，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在园外响起。
接着，沈君一身铠甲带兵闯入。
苏雪清一惊，血色全无：“沈君，你是要反吗？！”
沈君淡淡回道：“太后说笑了，幽州兵变，臣特意挑了一队亲卫保护太后，不便之处，太后多担待。”
苏雪清心口一沉：“瀛儿呢？！”
“陛下听信奸佞，无故将赋税提高一倍，民怨四起，百姓暴动，为了稳定天下局势，臣不得已……”
“将陛下软禁在谨修殿。”沈君说完，唇角微勾。
仿佛被抽走了全身力气。
痛心疾首过后，苏雪清眸光逐渐锐利：“是你的手笔！”
她颤颤开口：“沈君，你做事太绝！你可知沈瀛是……”
她蓦的停住。
父子相残已成事实，这话永远都不能再说了。
沈君没在意，志得意满的笑了：“呵，我以为娘娘不是第一日认识我。”
“来人！送太后娘娘回宫！”
转身之际，苏雪清深深忘了眼沈君：“希望你不要后悔。”
沈君只说一句：“本将军从不后悔！”
苏雪清前脚刚回到玉明殿，后脚宫人便来通传：“虞三小姐求见。”
苏雪清皱起眉：“去回了她，就说哀家身子不适，已经歇下了。”
话落，虞音的声音已在近前：“臣女特来探望，太后何故避而不见？”
她笑意盈盈，苏雪清却直接揭破她的嘴脸。
“沈君不在，你既硬闯哀家寝殿，便不必装模作样。”
“母子皆被软禁，你不会还将自己当作太后吧？”
虞音掩唇轻笑：“再过不久，我便会成为阿君的皇后，这皇宫我哪处去不得！”
苏雪清攥紧了五指：“你来此，究竟意欲何为？”
“自然是来拿传国玉玺了。”
苏雪清心中咯噔一声：“是沈君让你来的？”
虞音冷哼：“明知故问。”
“他想要，叫他自己来拿！”苏雪清心中苦涩。
虞音一声令下：“给我搜！”
凶神恶煞的亲卫涌入殿内，但眨眼间，奔在前方的人就被夙夜斩于剑下！
“擅闯者，死！”
谁都不曾看清夙夜是如何出的手。
下一刻，长剑便直抵虞音眉心！
第八章
恐惧涌上虞音心头，她相信，夙夜真的会杀了她！
虞音缓缓后退，惊魂未定的跑出玉明殿。
镇定下来后，虞音眼中却闪过一丝扭曲的狠辣。
夜凉如水。
沈君朝软禁小皇帝的谨修殿而去。
才走到殿外，便听得虞音温柔的规劝：“陛下，您失了民心，龙椅是坐不稳了，不如禅让皇位，得一片封地安稳度日。”
沈瀛尚未开口，沈君猛地推开殿门。
虞音面上有些慌乱：“阿君……”
沈君勾唇：“你很想当皇后？”
“你怎会如此想。”虞音泫然欲泣，“我都是为你筹谋，本来当皇帝的人就该是你啊……”
“出去。”沈君冷冷开口，“往后不得再踏入谨修殿半步。”
不甘要将她淹没！虞音却只得忿忿而去。
殿内只余沈君与沈瀛。
沈君定定看着他，小人儿模样与自己有些肖似，且似乎一夜间成长了许多。
沈瀛攥紧拳头：“皇叔，你也是来逼朕退位的吗？”
“既然猜到了，你当如何？”沈君极具压迫感的扫视他一眼。
沈瀛稚嫩的面容上满是坚决：“朕可以让位，但有一个条件！”
沈君眼中满是兴味：“陛下可知，历代退位之人都是什么下场？”
“朕知道！”沈瀛斩钉截铁，“若你登基，是不会让朕活着的！”
小人儿红了眼眶：“朕只求你，留母后一命。”
沈君面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是个好孩子。
只可惜，是苏雪清与别人的孩子。
沈君冷硬出声：“陛下，拟退位诏书罢。”
拿到小皇帝写下的退位诏书，沈君掉转方向就朝玉明殿而去。
玉明殿。
夙夜舀了一勺药膳，温柔递到苏雪清唇边。
她正要伸手接过，就听得沈君冰冷的嗓音响起：“太后这是病得骨头都没了？”
苏雪清怔住。
她没想到，虞音受了委屈，沈君竟来的这样快。
苏雪清苦笑一声：“将军稍候。”
取出偌大的锦盒，捧到沈君面前。
他想要，她今日便将玉玺双手奉上！
“这是你要的玉玺，我只求你放过沈瀛那孩子！”
沈君的眸色复杂：“苏雪清，你究竟是为了保住孩子来讨好我？还是憋了后招，暂时向我示弱？”
传国玉玺都送到他手上了，沈君却还在猜忌她。
苏雪清胸口闷痛不已，喉头又是一阵腥甜！
事已至此无可转圜，苏雪清不想再与他争辩。
她抬眸与沈君对视：“从前是你亲口许诺……此生为我遮风挡雨，不让我受到丝毫伤害。”
“可放眼前半生，风雨都是你给的，伤我最深的人，也是你。”
对上苏雪清悲恸的眼眸，沈君胸腔一阵紧缩。
察觉自己又在她的只言片语中沉沦，他怒从心中起：“放心，我不会杀你们……”
“我会让你们亲眼看着我登基，而你，会为当年的抉择，悔不当初！”
沈君拂袖而去，苏雪清再也撑不住，点点猩红自指间滑落。
夙夜肝胆俱裂：“传太医！”
一炷香后。
宫人跑回玉明殿：“娘娘，太医院也被围了，将军不许太医来为您诊治！”
苏雪清心如刀绞，紧紧攥着衣襟。
“我亲自去！”夙夜浑身杀意乍现。
意识昏沉之际，苏雪清紧紧拽住他的袖摆，艰难的一字一句开口。
“按计划……行事……莫要……为我一个将死之人……横生枝节。”
一句话抽干全身力气，玉手无力垂下。
天空忽的惊雷。
云巍殿内，一道白光照亮沈君冰冷的眉眼。
沈君坐在案前，盯着手中的玉玺，无悲无喜。
又是一道闪电划破夜空！
殿外忽的响起慌乱脚步声。
一个宫人跌跌撞撞闯进殿来：“将军……太后薨了！”
第九章
心脏仿佛被人紧紧攥住，沈君痛的喘不过气来。
他朝着玉明殿狂奔而去！
踏入内殿之中，沈君只见苏雪清静静躺在床榻上，神色安详。
若非面上没有一丝血色，看着像是睡着了般。
“雪清……”
他轻声呼唤，生怕惊着了她，哪怕知晓她不会再回应。
抬手抚上那张在梦中百转千回的容颜，掌心冰冷一片。
温热的泪珠自他眼中滑落，滴在苏雪清苍白的面上。
苏雪清长睫微微颤了颤。
沈君眼眸乍亮：“来人，传太医！快！”
一阵兵荒马乱过后。
太医战战兢兢禀报：“将军，太后是因发病后没有及时医治而严重昏迷，俗称假死。”
“那她……”沈君大袖下的手掌微微颤抖。
太医重重叹息一声：“太后本就油尽灯枯，纵使勉强吊着性命，也时日无多了。”
沈君头一懵，沉声喝道：“来人，许以万金，去民间广寻神医替太后诊治！”
不多时，苏雪清自昏迷中幽幽转醒。
睁眼却看见满眼通红的沈君，她还以为是在梦中。
沈君柔声道：“你醒了？”
苏雪清虚弱眨眼，还未来得及询问，一道急促的嗓音自殿外传来。
“将军，小皇帝被人带走了！对方武功十分高强，属下……追不上。”
眼见沈君面色顷刻阴沉，不祥的预感涌上苏雪清心头。
沈君周身仿佛浸了经年寒霜：“你诈死骗我，就是为了让夙夜与沈瀛逃出宫去？”
按照计划，夙夜的确会在她死后找机会带沈瀛离开。
可苏雪清今日，是真真切切踏入了鬼门关！
她费力开口想要解释：“我没有……”
“外面那个太医也是你的人，你装病装的如此像，少不得他的功劳吧。”
“十年了，我早该明白。”
“如你这般不择手段的女人，根本不值得被人放在心上。”
沈君眼中嫌恶透骨。
苏雪清痛得口不能言，眼睁睁看着沈君拂袖而去。
自此，苏雪清被幽静在了玉明殿。
每日都有人按时来送饭，都是放下即走，不会开口说一句话。
曾经温暖熟悉的殿宇，同苏雪清每况愈下的身体般，越发死气沉沉。
又过了两日，沈君派人请她去云巍殿。
苏雪清步入殿中，一眼便看见了正在试穿皇后凤袍的虞音！
宫人一个手抖，虞音冷眼扫去：“连伺候人都不会吗？！”
“娘娘恕罪！”宫人跪地求饶。
沈君不耐皱眉，忽的却望向苏雪清：“既然宫人笨手笨脚，就请太后过来伺候皇后穿凤袍。”
苏雪清呼吸一窒。
“非我不可吗？”
她没有再自称哀家，那是自取其辱。
沈君冰冷眼神已然回答。
苏雪清缓步走向虞音，接过宫人手中繁琐礼服。
伺候虞音之时，她的心是痛的，手也是颤抖的。
又听沈君冷声嘲讽：“太后倒是很会伺候人，帝后大婚那日，便也由你服侍皇后吧。”
苏雪清呼吸一窒，疼的喘不上气。
这时，宫人通传，礼部尚书求见，沈君大步离开。
直到他身影远去。
虞音却忽的开口屏退了左右。
苏雪清抬眸望她：“皇后有话要说？”
虞音掩饰不住的得意：“看在你尽心伺候的份上，本宫赏你一样东西。”
一块沾血的白玉扣扔在苏雪清脚下。
叫她大脑一片空白。
她一眼便认出，那是她怀瀛儿之时，亲手为他雕刻的平安扣！
虞音刺耳的声音响起。
“阿君已命人将沈瀛诛杀，这个物件儿，你留着做个念想吧。”
第十章
手中握着冰凉的白玉扣，苏雪清心如死灰，如游魂般不知去向何处。
冷雨淅沥。
不知不觉，她走到御花园桃林。
却见满园桃树，竟已被砍大半！
宫人一边砍树一边感慨：“陛下亲令，宫中不许留下一株桃树，可惜了这片桃林……”
说话间，又一颗桃树在苏雪清眼前倒下，花雨落了一地。
只有苏雪清知道，沈君并不厌恶桃树，而是恨毒了她。
雨渐渐变大。
冰冷雨滴一寸寸夺走苏雪清的温度。
看着满院残花，苏雪清忽的想起沈君曾对她说过的话。
“待我有了自己的府邸，便为你在家中种满桃花。”
十四岁桃林初见，她在一片花雨中转身，与沈君一见钟情。
十七岁约定终生，沈君远赴边关，她日日向神佛祈求他平安归来。
十八岁，他从边关寄来休书一封，两人分道扬镳。
如今她二十八岁，他们终于从水火不容，走到了恩断义绝。
意识涣散之际，她连恨都没了力气。
“早知今日，不如当初……”
“莫相逢。”
彻骨的寒凉席卷全身，苏雪清再没了一丝力气，缓缓靠着桃树坐下。
雨水打落桃花。
她伸手去接。
但花未落下，她的手已重重垂落。
……
翌日，便是登基仪式。
金銮殿前。
威严的钟声响起，百官跪地高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沈君身着龙袍，缓缓走上金銮殿，威严迫人。
他蹙眉扫视一圈，未曾找到苏雪清身影。
“苏雪清呢？朕说过要让她亲眼看着！”
内侍抹了把冷汗：“先太后昨日……在桃林殡天了！”
沈君心头一震，旋即冷笑：“朕倒要看看，同样的把戏，她到底要玩几回。”
说罢，他竟丢下文武百官，带着金甲卫直奔玉明殿。
还未入殿，沈君便高声讥讽：“上回诈死是为了帮他们逃走，这回是不是在灵堂设了伏，准备替沈瀛夺回皇位？”
无人回应，沈君快步走向内殿。
却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拦在殿前，竟是带着沈瀛逃出皇宫的夙夜！
沈君顿足冷笑：“你还敢回来送死？”
夙夜并不理会他，兀自打开明黄色卷轴：“太后遗诏！吾儿年幼，无慧无德，难继天下。”
“宗室之内，沈君平定边关，居功至伟，哀家立下亲笔诏书，将皇位禅让于沈君！”
“另则有传国玉玺、全军虎符、国库钥匙，皆传于沈君！”
沈君心神大震！
苏雪清竟将这些保命符尽数给了他，她究竟想做什么！
沈君劈手夺过遗诏阅览，确是苏雪清的字迹！
“她根本没死，你们以为这些手段能糊弄我吗？！”
把遗诏狠狠摔在地上，沈君推开夙夜闯入寝殿。
却见床榻边烛火莹莹，那是用为亡魂引路的七星灯。
她宁愿如此诅咒自己，也要骗他上钩？！
沈君攥紧了拳头，心中愈发愤怒，可不知为何，竟还有些难言的心慌与恐惧。
他冲到床前，脚步忽然停住。
只见苏雪清身着太后朝服，双手交叠。
那面上妆容精致，栩栩如生。
这样的苏雪清，比起病容苍白的她更令沈君慌乱。
“苏雪清！你起来，别再装了！”
沈君箭步上前，伸手去拉苏雪清。
可那触手的身体。↓
既冰冷……
又僵硬！
第十一章
沈君颤巍巍的伸出手，探过苏雪清的呼吸、心跳与脉搏。
心一寸寸冷了下去。
他猛地将苏雪清紧紧抱在怀中：“你起来，起来告诉我你在骗我！”
可死人，又怎会回应他？
殿内一片死寂。
沈君这一抱，就是一个日夜。
“哪怕你又骗了我，只要你醒来，我就原谅你，好不好？”
“皇后之位我也给你，你仍是邺朝最尊贵的女人。”
“或者……这皇位我还给沈瀛，好不好？”
沈君哽咽着，不住哀求道：“苏雪清，只要你醒来，我什么都给你。”
夙夜冷冷走到床前：“灵堂已布置好，该将太后移过去了。”
“滚！”沈君双眼充血，“再敢咒她死了，朕杀了你！”
“你为何就是不肯放过她？”夙夜周身怒气升腾，“她活着，你不择手段的折磨她，如今她死了！你还要让她不得安息吗？！”
好似被人当头打了一拳！沈君怔住：“她走了，我该怎么办？谁来放过我？”
“你对她的所作所为本就不值得原谅！余生，你注定要活在痛苦与悔恨之中！”夙夜将积压多时的情绪尽数宣泄出来。
沈君失魂落魄的搂着苏雪清：“我只是太爱她了，所以……”
“你有什么资格说爱她？”夙夜嗤笑，“当年虞音买通山匪将她掳走，哪怕她是清白的，你还是给了她一封退婚书，你母妃更要将她赐死！她怀着身孕爬上龙床，不过是为了自保！”
“太后本可以再多活五年，她费尽心力只想帮沈瀛坐稳皇位，而你……亲手夺了自己儿子的皇位！还命你手下的桩子将她推入冰湖，不许太医为她诊治，是你亲手杀了她！”
一道接着一道霹雳落在心上。
沈君难以置信的望着他：“什么山匪？什么退婚书？”
“沈瀛他……是我的孩子？还有推下冰湖，不许请太医又是怎么回事？！”
见他的神色不像伪装，夙夜蹙眉：“我所言你皆可派人查证，沈瀛对外说是早产，实则是足月生的，太后那时难产，拼了命才将沈瀛生下。”
“太后遗愿，希望我能护他安稳一生，你若还有良心，便撤了那些追杀他的死士，我可以在此立誓，此生带他远离雍京，绝不动摇你的皇位。”
“我的确派人去抓你们，但已严令要留活口。”沈君将信将疑，“我派去的都是心腹，绝不会违背命令。”
“这些都是我为他挡下的。”夙夜缓缓褪去上衣，十几道刚开始结痂的伤口鲜红一片，招招都是朝要害而去，“若护在沈瀛身边的人不是我，他早已被杀了十几回。”
沈君无力靠在床头，为何发生了这么多不在他掌控中的事？
“倘若这些你当真不知情，那便去好好查一查。”夙夜定定望着他，“太后交代过身后事，这里我来处理即可。”
“好。”沈君依依不舍的松开苏雪清，阴冷眸光在触及她的刹那，满是悲恸，“你等我。”
他起身离开之际，夙夜冷冷开口：“无论查出来是谁，希望你都能让那人血债血偿。”
沈君脚步一滞：“该为她赎罪之人，一个都跑不了。”
第十二章
交代属下一一彻查夙夜所言之事，沈君再次回到玉明殿。
此刻苏雪清已被安置在灵堂内的棺材里，面容恬静安详。
他走上前去，爱怜的轻抚过她的面庞。
忽然，视线被一旁的小木盒子吸引。
沈君将盒子捧在手中，只听得夙夜沉声道：“这是太后交代要与她陪葬的，里头装着她最重要的东西。”
盒子被缓缓打开，里头放着一支桃花簪，一把玉梳形状的玉佩，以及……
一封退婚书。
他心头绞痛，眼泪不住滑落。
那支桃花簪是他们的定情之物，而那对玉梳是他们的定亲礼。
这一对梳子，本该寓意着白头偕老。
而结果却是，他们先错过了十年，又错过了一生。
沈君呆呆站在棺材边，从艳阳高照到暮色西沉。
洒进殿内的日光逐渐消散，他一动未动，身姿依然坚韧挺拔。
无人看见，那双随着月色一同沉入灰暗的眸子。
谁也不得见，威严的帝王早已无声泪流满面。
子时。
见沈君还杵着不动，来添灯油的夙夜眉头紧蹙：“我来守夜吧，陛下还要早朝。”
“不用。”长时间不出声，沈君嗓音涩得厉害，“我为她守夜，万一她晚上回来了呢？”
见劝说不动，夙夜也只得由着他去了。
夙夜前脚刚走，便有暗桩入了玉明殿：“陛下，十年前的事情太过久远，还需要些时间，但有一部分事情已经查清了。”
沈君周身的气息瞬时肃杀：“说。”
“是，陛下。”
“沈瀛的确是足月所生，辞官的老太医说，那时先帝的身子已经亏损，很难再有子嗣，沈瀛不是先帝之子无疑。”
“太后落入冰湖是我们的人所为，不过那人于次日暴毙身亡了！太后病重之时曾遣人去请过太医，皇后娘娘怕太后请太医是为了传递消息，是以……”
“至于派去捉拿沈瀛与夙夜的人手……属下已经联络不上了，不知是否身死，也不知是否已经背主。”
诸多的巧合，便逃不开有人在背后操控。
沈君面色阴沉，心中早已有了定论，他不容许有人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更不容许有人借他的势力去害苏雪清母子！
翌日。
他守着苏雪清的尸首一夜未眠，眼中布满了红血丝。
早朝过后，沈君正要回云巍殿小憩片刻，等候多时的女官走上前来：“陛下，这是封后大典的章程，请陛下过目。”
沈君一把推开折子：“去回了她，太后新丧，不宜操办喜事，封后大典推迟。”
“是，陛下。”女官领命前去回禀。
蒹葭宫。
虞音在宫人的伺候下再次试起凤袍。
她心情愉悦，在铜镜前转了个身。
如今苏雪清一死，再也无人能阻碍她入主凤仪宫了。
前来传话的女官瑟瑟走入殿内：“娘娘，陛下有令，太后新丧，封后大殿推迟……”
笑容忽的僵在脸上，虞音咬着牙开口：“你说什么？”
“陛下有令，太后新丧……”
女官话未说完，铜铸的香炉当头飞来，她被砸得头破血流昏死在地。
铜镜中映着虞音狰狞的面容，为一个死人推迟封后？！
身上那件凤袍仿佛成了天大的笑话！
第十三章
入夜后，玉明殿。
虞音走到门口停住，示意宫人将食盒送到她手中。
拎着食盒，她理了理鬓发，优雅的朝殿内走去。
灵堂中，棺材旁摆了条高椅，沈君就静静坐在上头。
他换下明黄色的帝王服，穿了一身素白，神情专注的为她守灵。
心脏被嫉妒填满，虞音恨恨的咬着一口银牙。
凭什么？！苏雪清哪怕是死了，还是能让他念念不忘？！
大袖下的五指紧紧攥成一团，虞音深吸了一口气，面上堆出温柔的笑意。
“陛下，臣妾给您带了些吃食……”
沈君甚至没有抬头看她一眼：“出去。”
尽管他从前的温情不是发自内心，却也从未如此厉声呵斥过虞音。
费力堆出的笑意瞬时凝固在脸上，虞音难以置信的轻唤了声：“陛下？”
他终于抬起头，冷冷的目光毫无温度：“朕叫你出去，你敢抗命？”
虞音面色瞬间苍白，可谓我见犹怜：“陛下，臣妾来此是为了给太后上香，也给陛下带些吃食……”
沈君冷冷嗤笑一声：“穿得姹紫嫣红来上香？是太傅教你的规矩？”
她被噎的无言以对，泪水不住的往下流，沈君不耐烦的蹙眉：“滚出去，别逼朕！”
“是，陛下。”虞音将食盒放在门口，旋即哽咽道，“陛下保重龙体，臣妾告退。”
转身之际，她面上的泪意退去，一片阴狠之色。
苏雪清，你死了还要挡我的路，那就别怪我……不给你最后的体面了。
翌日，下朝后的沈君依旧回了云巍宫小憩。
一阵呼天抢地的喧闹声将他吵醒。
“走水啦！”
“玉明殿走水啦！快来帮忙啊！”
沈君的神智瞬间清明！他光着脚冲下龙床，朝着玉明殿狂奔而去。
此刻的玉明殿火光冲天，已然有了塌陷之势。
“苏雪清……”沈君低喃一声，瞬时目眦欲裂，“苏雪清还在里面！”
他抬脚就要往里冲，却被侍卫们拼命抱住：“陛下不可啊，这么大的火势，进去就是送死啊！”
看着灵堂上被火舌吞没的棺材，沈君已经有些疯魔：“滚开！谁敢拖着朕，杀无赦！”
随着“轰隆”一声巨响，玉明殿瞬间塌成一堆燃烧着的废墟！
亲见这一幕，沈君痛彻心扉：“不要！！！”
“不要……这样和我分别。”他喃喃说罢，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沈君这几日不曾安眠，又受了极大刺激，再醒来时，已经是两日后了。
从暗卫口中得知，火扑灭后，只在棺材中找到了少许苏雪清的遗骸。
棺材边还有一具男性骸骨，应是救主心切的夙夜。
他握紧装着苏雪清的小瓷瓶，眼中杀意肆起：“去查查那把火，究竟是怎么回事。”
“陛下，此事其实已经有眉目了。”暗卫欲言又止，“是皇后娘娘。”
“还有十年前山匪一事，也是皇后娘娘的手笔，太妃娘娘……似乎也参与其中。”
沈君双手紧攥成拳，指节发白微微颤抖：“新账旧账，朕同她一一清算，伺候朕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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