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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知璃眩晕半晌才回神，她看向收回手的慕长衡，舌尖抵了抵有些发麻的腮帮。
站满了人的庭院，除了风的呼啸，静得可怕。
唐知璃哑声问：“你为了她打我？”
慕长衡将白云倾抱起，语气似淬了冰。
“唐知璃，我说过，景儿的死与云倾无关。”
“景儿落水时，云倾为了救他不顾生死在寒冬跳了湖，若非当时落下病根，现在身子也不至于败落至此。”
“你不感恩便罢，竟还处处找茬！”
唐知璃仰起头，睁大眼才没有落下泪来，深深吸了口冰凉的空气。
脑海中濒临崩溃的那根弦，终于断了。
她红着眼看向将白云倾紧紧护住的慕长衡，唇角一抹嘲讽的冷笑。
“不顾生死？那她怎么不去死？！”
“等她下了地府，本宫再给她好好上几炷香感恩！”
慕长衡眼中骤现冷色，周身携着无尽风雨欲来的暗涌。
“我从没见过哪个女子，比你还恶毒，景儿的死，焉知不是你这母亲作下的孽。”
说完，慕长衡抱着白云倾转身离开。
唐知璃茫茫然愣在原地。
赵英上前，满是心疼地小声轻唤：“公主……”
蓦然间，唐知璃倏地喷出一口血。
衣服上的白荷染上一串暗红色的血珠。
她重重倒了下去。
……
“母亲，母亲……”
稚嫩的童声一声声唤着，唐知璃猛地睁开眼，嘶声回答。
“景儿！”
入目却只是一片随风晃荡的帘帷。
“公主，您醒了？”
赵英凑上来，满目担忧焦急。
唐知璃呆呆盯着床顶的花纹看了半晌，哑声道：“赵英，我又梦见景儿了。”
一句话，赵英便红了眼。
“公主，小主子……”话到一半，他低声啜泣起来。
唐知璃与慕长衡其实曾有过一个孩子，名唤慕景。
那孩子长得极像唐知璃，又如慕长衡般天资聪颖，见到的人没有一个不喜欢他。
只可惜，不到三岁便夭折。
那是一个隆冬，唐知璃带孩子去看望孩子的祖母慕夫人。
孩子在院中玩耍时不知怎么便跑丢。
消息传来，唐知璃匆匆赶出去，却只见到一具浑身湿透紧闭双眼的小小的身体。
一旁，是同样浑身湿透的白云倾。
他们都说，慕景是失足坠湖，白云倾将他救起来时已经没气了。
可唐知璃不信。
她的景儿最是乖巧，她又三令五申，绝不可能自己偷跑到湖边去。
她想杀了白云倾，此事甚至闹到了皇帝面前。
可最后一句意外便结案，只因白云倾是丞相之女，更是慕家主母的外甥女……
唐知璃喑哑的哭腔飘在空荡的屋里，比冬日的风还苍凉。
“赵英，我没用，我保护不了景儿。”
“我甚至连为他报仇都做不到，我是不是这世上最无用的母亲……”
凄厉的诘问让人闻之心碎。
赵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泪水流了满脸：“公主，公主，不怪您……”
唐知璃原来虽骄纵，却远不至于称之为荒唐。
她的疯子之名，亦是从慕景没了之后传出。
因为从那一天起，她便知道，作为一个公主，一个嫁入慕家的公主，
她不这样做，就活不下去。
……
第二日，朝中便有臣子上书。
弹劾九公主唐知璃行事荒唐，竟因争风吃醋逼死一条无辜人命，陛下若是再不惩戒阻止，难平天下民意。
紫宸殿。
唐知璃已经在殿前跪了两个时辰。
就在她感觉腿已经麻木到快要毫无知觉时，太监总管才终于出现。
“九公主，陛下宣您觐见。”
走入殿内，唐知璃看着案章后那道明黄的身影，浓烈眉眼敛得温顺。
她跪下行礼，双膝如针刺一般：“儿臣拜见父皇。”
皇帝仍在批阅奏折，也没让她起来。
只头也不抬地问：“知道朕为何罚你？”
“儿臣知道。”
唐知璃知道，这是为了给慕家一个交代，也给天下人看看圣上爱恤百姓之心，为了一个低贱歌姬，竟体罚了最尊贵的公主。
皇帝又道：“说说吧。”
唐知璃头埋的又低了些。
“启奏父皇，慕家主三月未现身，病重之事应当属实。”
皇帝眸光一暗，这才看向唐知璃，又问：“慕长衡近况如何？”
唐知璃沉默一瞬，才自嘲般开口：”父皇不是一直知道慕长衡厌弃我？这些时日，我与他连面都难见。”
皇帝放下笔，闭目沉思，殿内再次沉默下来。
唐知璃见状立即低声道：“父皇政务繁忙，儿臣告退！”
可就在踏出殿门的前一刻，她却听皇帝低沉声音响起。
“璃璃，不要忘了你是唐家的公主，莫非真把自己当成慕长衡的妻子？”

这话，如一把利箭直刺入唐知璃心口。
她的手不自觉攥紧，修剪精致的指甲陷入掌心。
人人都说，她是圣上最宠爱的九公主，想要什么便能得到什么，包括名满天下的慕世子。
唯有唐知璃自己知道，她不过是父皇为了灭掉慕家而立的一颗棋子。
她和慕长衡的这场婚姻，从一开始就注定没有好下场。
闭了闭眼，她嗓音喑哑：“儿臣……不敢忘。”
……
九公主跪了两个时辰，见了陛下一面却又得赏赐无数。
人人都道：“九公主果然得圣宠。”
从宫门出来，唐知璃竟遇见了慕长衡。
看着她狼狈的步伐和苍白脸色，慕长衡眸色陡然一暗。
他下意识上前想扶住她：“公主，臣来接您回家。”
唐知璃怔怔看他。
这应是慕长衡第一次来接她，如同一个丈夫接妻子回家。
可下一秒，父皇的话在耳边响起。
唐知璃这一刻竟连一丝伪装的笑都挤不出。
回家？
她的家是身后这皇城。
她挺直了背脊，面无表情越过慕长衡走到自己的马车前。
“回公主府！”
……
唐知璃回了公主府，慕长衡也没再来看她。
过了将近半月，慕府才来人。
“公主，慕家祭祖之日快到了。”来人跪着，恭恭敬敬道，“世子派属下接公主回府。”
唐知璃脸上带着慵懒笑意，又恢复了往日漫不经心的模样。
“想让我回去？让他亲自来接我呀。”
那人欲言又止半晌：“世子，世子说……”
“说什么？”
那人一咬牙，横下心道：“世子说率粥，若您不回，以后也不用再回，慕府不差您一个！”
唐知璃笑意僵住，半晌后轻嗤一声：“果真是无情无义！”
第二日，唐知璃到底还是如以往一般灰溜溜回了慕府。
九公主的热闹让人永远看不腻，京城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又多了一桩。
刚踏入慕府，唐知璃便见白云倾站在院中指挥着慕府众人。
“那东西不可磕碰到，是要供给慕家先祖的。”
她一副主母姿态，脸颊上扬起一抹红晕，就连脸上病容都减弱了几分。
——直到看见唐知璃。
白云倾神色一滞，下一秒又扬起笑意。
她咳嗽了一声，才语气恭顺道：“公主，您可算回来了，这些事本该您处理，可您不在，倾儿只能逾矩了。”
唐知璃只回了她一个字：“滚！”
白云倾面色红了又白，眼睛酝起水雾。
慕长衡的声音从唐知璃身后传来，语气凉薄：“公主还当这是你的公主府？慕府可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唐知璃施施然转身看他，红唇微微撅起，嗔怪似的。
“做人家夫君的，怎么如此无情？”
那样祸国殃民的脸露出的委屈神情，任是圣人也要心颤的。
慕长衡却是敛起眉，露出一个淡漠的笑。
“我对公主无情，公主是第一日才知道吗？”
“毕竟，若没有你，云倾才是我的妻。”
要说怎么伤唐知璃的心，还得是慕长衡。
唐知璃面上的笑凝滞了。
她抿紧唇，恍惚间，忆起了年少时。
慕长衡在宫中与众皇子公主一起念书。
学到长门赋时，小小的慕长衡看向她，眉眼带笑。
“若得知璃，必以金屋藏之。”
那时他们都不知晓，汉武帝和陈阿娇是怎样一出悲剧！
唐知璃想着想着，便笑了，笑得花枝乱颤，眼泪都快笑出来。
末了，她看向慕长衡：“可惜了，我们才是结发夫妻，死了都要埋在一起呢。”
她又看向白云倾，目光轻蔑冰冷：“而你，你到死也只能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妾！”
话落，白云倾便是一颤，身子摇摇欲坠。
一瞬间，慕长衡望向唐知璃的目光厌恶至极。
他扶住白云倾：“莫怕，我在这。”
看着两人相携而去的背影，唐知璃心口如撕裂般，痛不欲生。
三日后，慕家祭祖日到来。
延续五百年的第一世家祭祖，那声势可比皇室还浩大。
祭祖持续了一整天，天黑时才踏着火光回城。
官道上。
慕长衡与唐知璃同乘一辆马车。
看着慕长衡一言不发的样子，唐知璃不由轻声调笑：“等我们死了，我们的牌位是不是也能并排放在慕家祖庙？”
话未落，慕长衡倏然睁开眸子。
马车陡然停下，外面响起刀剑出鞘的声音。
慕长衡猝然掀开帘子，只见慕家队伍已被不知何处涌出的黑衣人团团围住。
一声哨响！
慕家侍卫与黑衣人战成一团！
剑光与血色漫天齐舞。
慕长衡蹙眉，身子一侧挡在唐知璃身前。
唐知璃眼眶一热，慌乱的心微微落定，不自觉抓住他的衣袖。
就在这时，一声惊恐的尖叫声传来。
“表哥……”
慕长衡眉眼一戾，立时甩开唐知璃，往白云倾的方向冲去。
唐知璃的手，瞬时落了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