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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昕柠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关了门，打给沈淮瑾。

电话只响了两声，就被接了起来。

“边总，我是不是可以去提离职了？”她要确定是不是沈淮瑾在背后做了些什么。

“时候到了，你去提吧，”电话里传来沈淮瑾浅淡的笑声，“基德欢迎你。”

曲昕柠握着电话，很快想通了这来龙去脉。

沈淮瑾利用谅解书在背后大作文章，坏了信通在业内的名声。

基于她之前和程安明的谈话，程安明自然认为这是她干的，面对众人对信通的诘难，程安明不得不辩解说是曲昕柠因为生病急需用钱，以此要挟公司不成进而污蔑。

曲昕柠不由分说的休了一个长假期，因此，她和公司有矛盾，在信通几乎成了所有人的共识，程安明的这个辩解也颇具说服力。

这才有了她今天来公司上班后的一幕幕，有部分消息灵通的同事，早早和她划清了界限。

“边总，你这么做，不怕我怪罪你吗？”

沈淮瑾非常直接回了回去，“曲昕柠，你把难题抛给我的时候，就该想到我会拿那份谅解书做文章。”

曲昕柠清楚沈淮瑾是个硬茬，但她没想到，沈淮瑾比她预想的更为冷酷和不择手段。

经他这么一搞，曲昕柠和信通，由此彻底决裂，关系再无半点修复的可能。

曲昕柠笑了一下，神色染上了一缕警觉，“边总，这只是我给你出的难题之一。”

电话那边，陷入短暂沉静，片刻后，沈淮瑾柔冷的声音传过来，“曲昕柠，敢跟我打个赌吗？”

“反反复复的考验是浪费彼此时间，不如来个一次性对决。你要什么，我懂；我要你做什么，你也一直都明白。”沈淮瑾一口气说完，曲昕柠也就知道，她在考虑些什么，沈淮瑾清清楚楚。

她紧紧握着手机，轻轻叹了口气，才缓缓开口，“边总，基德合伙人的身份，我师兄于海洋也许能看得上，但我看不上。”

沈淮瑾笑了一笑，他松了松衬衣领口的纽扣，眼里的光亮烧地更为灼烈，“所以，敢赌吗？”

曲昕柠听着他冷淡且强硬的话语，心里有些闪烁。他们没有交过几次手，因而这个人对于她太过模糊，让她一时无法揣度。

他是什么样的人，求什么，为什么。

她如果真跟他赌，胜算又有多少？

曲昕柠并没有正面回应沈淮瑾扔过来的赌约，反而追问他，“边总，你输了，我要基德的股份，也要话语权和决策权，你有分出身家和权利的魄力吗？”

“那你输了呢？”沈淮瑾的声音听起来风轻云净，好似稳操胜算。

“边总，你想怎么办？”

沈淮瑾摩挲着手里厚厚一沓文件，他是生意人，更是资产评估行业的领头人，他要选的人势必不是只想在这个圈子捞上一笔。

如果真的只是为了所谓生意，他沈淮瑾早就赚的盆满钵满。

可是他不是。

资产评估这个行业，不仅没有发展得规范且成熟，相反是鱼龙混杂、乱象丛生，各种潜规则遍布，贿赂交易此起彼伏。

而这个行业存在的价值是以物量价，值多少钱，估多少价，做一杆真正的尺子。

他沈淮瑾不想做什么名垂千古之人，他只是想要征服这个领域，而当下，他需要一个能与他齐头并进的人。

沈淮瑾心思转了无数转，沉思良久才开口，“你的输赢，压在金万身上。你输了，金万也会彻底输掉。”

他正色道，“曲昕柠，重庆不像北上广，在我们这座城市，金万作为规模庞大的实体企业，曾经创造过无数辉煌，当下它还有价值，我不认为它就应该到此为止。”

曲昕柠沉默的挂了电话，她明白沈淮瑾的用意，他要她赢，也是要金万赢，更是要基德赢。

她没有退路，她不能输。

于海洋坐在沈淮瑾宽大的办公桌对面，看着他放下电话，好半天也没吭声，沈淮瑾看着手里的文件，头也没抬，“有话说？”

“我在想，你怎么就不怕程安明一怒之下，卡着曲昕柠的竞业协议不放？”于海洋叹了口气，近来沈淮瑾做事愈发出乎他意料了，“你把曲昕柠和信通的关系搞得彻底决裂，没给她任何退路，你就不怕她记恨？”

沈淮瑾放下手中的文件，抬头看着于海洋，“程安明要是敢卡着曲昕柠，让她一年都闲着，怕是曲昕柠在私下集中火力搞金万，能把他的如意算盘给搅黄了。”

于海洋脸上的神色变了几变，想想，这确实也是曲昕柠干得出来的事情。

“曲昕柠既然想来基德，她就是铁了心要做金万的案子，既然做，就必须得赢。至于程安明，巴不得趁此送走她，祸水东引给别的评估公司，借别人的手来收拾她最好。”他神色平淡却极有把握。

“那你收了曲昕柠，就不怕金万大股东章作铭甚至他背后的大老虎找你麻烦？”

沈淮瑾却没再说话。于海洋和他共事多年，清楚他此时的沉默意味着他早已做好了全盘计划。

“至于曲昕柠，只要她能把我要她做的事做好，别的随便。”沈淮瑾再次开口，语气冷漠。

于海洋眉头突突跳了两下，“随便？一员干将还没来就和你有了裂隙，这是好事？”

沈淮瑾一副无所谓的神情，回看向于海洋。

他想起那晚等红绿灯时，沈淮瑾所说的话，“有拦路的老虎，我就找把枪来。”

曲昕柠对于沈淮瑾，就只是一把打老虎的枪。

他盯着沈淮瑾，“我要不是因为移民，说什么我也不会退出基德，你这样的合作伙伴，难求啊！”

沈淮瑾重新拿起那份资料看了起来，丢出句话，“你真的是为了移民吗？”

于海洋神色有些尴尬，见沈淮瑾眼皮都没抬一下，这才稍缓，“我跟你不一样，我得为老婆孩子打算，入股头部资产评估公司，这笔资金实在太大了……”

“嗯，我知道。”

沈淮瑾在资料上圈了几笔，一边在上面写着什么一边回道，语气稀松平常。

曲昕柠在 OA 上提了辞呈，理由让人无法拒绝。

人生除了生死都是小事，她得去关照她那颗囊肿。

程安明默不作声的批了。

心照不宣是成年人世界保持体面的最好方式。

曲昕柠顺利离职，前后花费不到几个小时。

曲昕柠给程安明发去封长邮件致谢这五年时光，不管怎样，信通是开启她评估师生涯的第一站，而程安明也曾是她的贵人和领路人。

曲昕柠对他有感激、有敬畏，但时到如今，只剩下一种惘然的唏嘘。

一直到下班，程安明也没回复她的邮件。

曲昕柠心中警铃骤然拉响，看来她要是不背靠基德在金万案子上打个漂亮胜仗的话，只怕将来在重庆评估圈，再不会有她的立足之地了。

小薇和几个同事等在她办公室门口，见她忙得差不多了，才开口，“苏经理，你走了，我们怎么办？”

“苏经理，猜到你迟早会走，”另一位同事跟着小薇担忧起来，“我们今后的工作难了。”

曲昕柠是个认准了就撸袖子开干的人，这些叹息在她看来毫无意义，她还是宽慰他们，“怎么，我走了，重资部的天还能塌了？该干什么就干！”

就算是信通的天塌了，也有程安明给顶着。

这句话曲昕柠没说出来，她那时还不知道，自己有这一语成谶的本事。

交接完工作，城市夜空已被灯光染上隐暗的红色，顺着落地玻璃窗望出去，云雾遮掩的灯红酒绿，在夜色里格外神秘又有种张扬的危险气息。

长期出差，曲昕柠在信通的家当少到可怜，她几乎没怎么收拾，就像五年前来报道那天，孤零零的一个人来，五年后，也不过是孤零零的一个人走。

她在楼下站了很久很久，最后抬手叫了辆车，再也没有回头看上一眼。

“告别信通，但永不对评估说再见！”

曲昕柠发了条简短的朋友圈，微信提示音就再没停过。

她给自己倒了杯酒，盘腿坐在卧室飘窗上慢慢喝完，这才打开了她和三个徒弟的小群。

“小遇姐，我真是替你憋得慌，你再不辞职我都要替你去辞了。”

说话的是何恒轩，刚毕业就跟着曲昕柠，干了两年了。

“来猜下小遇姐下家会是哪家？”

夏雪只比曲昕柠小几个月，工作起来特别拼，在信通人送外号“卷王”。

比曲昕柠大上几岁的胡家磊今天没怎么说话，此时，他发了“基德”两个字，又@了曲昕柠，“金万的案子，难的不是怎么去做，而是怎么去对抗那些债权人。”

曲昕柠久久盯着手机屏幕，有这三个人在，尤其是有胡家磊这句话，她觉得安心。

沈淮瑾拿她当枪，她得有子弹。

沈淮瑾不信她，断了她所有后路，她也信不过基德任何人。

她觉得必须约个他们师徒四人的饭局。

曲昕柠一约饭，三人都默契的飞了周五晚上的红眼航班回来。

到了周六晚上，曲昕柠早早去了洪崖洞，坐在火锅店窗边，翘着二郎腿望着浩荡江水有些出神。

“小遇姐，看什么呢？”

说话的是夏雪，她穿着一身黑白西服套装，水汪汪的大眼里下，是浓浓的黑眼圈。

她和何恒轩在店门口碰上，一起走进来。

曲昕柠回过神来，抬手指了指窗外，“看这江水，奔流不息，永远不会被阻碍。”

夏雪颇有深意的看了她两眼，刚想说什么却被何恒轩咋咋呼呼的抢了先，他一屁股坐下，“小遇姐，你要想让这江水别流了，你随便说个理由，”他轻拍了一下桌子，“我绝对想法给你办成了。”

曲昕柠抬眸看他，有些失笑，“我会出这种难题？”

夏雪脸上带着连续出差尚未恢复的疲倦，神色萎靡中带着些许义愤，“不到这种难题级别，你用得着辞职？”

三个人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冷锅鸭血已经在九宫格里滚沸，牛油香气盈满了整间屋子，胡家磊才姗姗来迟。

他一坐下来，就听到何恒轩在吐槽，“这次遇到的委托方真是绝了，给了份价值 3000 万的评估申报表，稍微问一下他们对设备残值的预测依据，就各种甩脸色，我看到最后评估下来，这些设备也值不上 1000 万。”

夏雪端着啤酒杯，哐啷碰了下他杯子，安慰他，“评估师的地位就是这样低下，我做的那单 IPO 资产评估，发审委委员名单里，律师有 15 个，会计师有 8 个，再看看资产评估师就他妈 2 个。”

夏雪一口吞下了半杯啤酒，声音里沁着一缕不甘，“说到底，委托方用哪个评估事务所，根本不在乎这个评估事务所的资质和能力，他们只需要这里的资产评估师‘听话’就行了。”

资产评估这个领域，外人只看到它是金融圈的最末端，似乎一旦处于行业链的最底层，这个行业的存在价值就被彻底抹杀。

而作为资产评估师，在外人眼里，连个送外卖的都不如。

何恒轩有些郁闷，“希望这些 SB 公司，能撑个十年八年，别最后破产的时候，又来低三下四的求咱们。”

胡家磊却只是笑，“你们再被委托方虐上几年，就会跟我一样淡定，觉得什么都不是事儿。”

胡家磊沉默了片刻，才放下筷子，语严肃，“我们做什么，是按照自己心里那根尺子在走，不是被委托方当孙子来指使的。”

“那就争取以后让委托方给咱们当孙子，希望以后资产评估这个行业，可以从金融圈底层，越级到金字塔顶尖。”

夏雪揶揄了一句，几人哈哈大笑。

很快，空啤酒瓶撂满了整整一箱。

何恒轩喝得有些多了，握着啤酒杯看向曲昕柠，“小遇姐，你准备去下家玩单挑？”

他和曲昕柠碰了下杯，仰头一饮而尽，“姐，任何事情，在弟这里就是你一句话的事。”

夏雪坐在一旁，随着何恒轩的话点了下头。

而胡家磊却只是低头吃菜，微微蹙着眉头，但脸上是一派云淡风轻的不动声色。

金万的案子紧急又复杂，曲昕柠希望加入她团队的都要果决、坚定。

所以，今晚她没有主动提让他们三人也加入基德。

她将那杯啤酒几口灌下，才缓缓开，“一句话就让你跟我走？那我这一句话背后有千千万万要考虑，得你自己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