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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棠死在蔺承佑封别人位后的那晚他们在万民路拜中普天同庆，她一个人在冷宫中孤独咽气。
她陪他从敌国质子到一统天下的帝王，他登基时却立别人为后。
让那人穿最华美的凤冠霞帔，纵着那人夺走她的一一切。
他好像已经忘了那段相互依靠的过去和荣辱与共的誓言。
人心就这么善变吗？
昭棠做了一个梦。
梦中娘亲还在，阿玉也在。
她们围着她，阿玉替她穿上厚衣裳，娘亲端了汤给她暖身子。
“公主，穿厚些就不会冷了。”
“小七多吃些，快些长高，碰见坏人就不怕啦！”
她全身暖洋洋的，面上止不住笑。
可等昭棠笑着想要挽住她们的手，那两道身影却越来越远，虚了影子。
〝娘⋯娘亲、阿玉！你们别走！
然后昭棠就醒了，满面泪痕。
她躺在软软的被褥上，盖着蚕丝被，却觉身子冷得过分。
七岁前，她是有娘亲的。
她的娘亲是明月楼一名妓子，日子虽苦了些，娘亲却从末让她饿过肚子。
腊八节那天，一队黑衣人闯进了她们家。
说她是当朝公主。
然后，他们当着她的面，用一根白绫勒死了她的娘亲，将她带到了宫里。
从此昭棠从一个吃的饱穿得暖的下贱青楼人，变成了一个吃不饱穿不暖的高贵公主。
再后来，她就遇到了蔺承佑，他们相互依偎着长大，她以为他会是她的依靠。
可直到现在，昭棠才知道他喜欢的人，一直是她那位娇宠着长大的姐姐。皇宫真是个吃人的地方，她失去了
娘亲，失去了阿玉，也失去了一颗心。
可有谁记得，昭棠本来就没想做一个公主，也不想做什么惠妃。
这些东西从来就不是她想要的，都是他们强加给她的，可到头来他们却又要说她低贱不配⋯
有多久没有想起这些事了？
应当是自从她遇见阿玉后，那时，昭棠便又有了家人，有了家。
可现在，她又没有家了。霎时，心似空了个大洞，寒风拼命地往里钻。
她蜷缩在被褥中，身子止不住的颤拌殿外突然亮起了花灯。
昭棠问守在外面的宫女：“今日是何日子？”
“回娘娘，今日是腊八节。”
昭棠一怔。
腊八节，是娘亲的忌日。心中一痛，她自嘲地笑了：“生了
病在床榻上躺久了，竟不知今夕是何夕她将那只蔺承佑送她的花灯也从衣柜中取了出来。
忽地喉问发痒，昭棠忍不住地咳，手中花灯一个没拿稳，径直掉落。
竟摔得碎裂开来。
她忙弯腰去捡。
可捡起碎片后，她却忽然发现，花灯的灯骨里，竞写了两句诗。
———“青丝金络白雪驹，日斜驰遣迎名姝。”
名姝……
昭姝⋯
昭棠整个人猝然僵住。
她猛然意识到，这个花灯
承佑做给昭姝的。
—是蔺是了，初遇蔺承佑那天，不正是在朝珠殿外？
遥遥记忆穿过时光，劈头盖脸砸碎在她面前心撕裂一般地痛，昭棠跌坐在地，死死咬住没了血色的唇。
那颗本就残破不堪的心此刻被彻底绞得粉碎。
娘亲曾说：“女人要活在这世上，心里就决不能装一个男人。”
“你心里有了他，他就能在你心里狠狠捅上一刀。”
那时她还小，不明白其中意味。如今遍体鳞伤了，昭棠才终于懂了
昭棠从枕下拿出了她与蔺承佑的婚契。
那日蔺承佑走后，她将其捡起，瞒着阿玉一张一张粘好，满纸的裂痕却怎么都消不去，怎么都不能完好如初。
昭棠心想，都说破镜难重圆，原来纸也一样。
“所有人皆退下，末经传呼禁止入殿。”昭棠遣散了宫人，将清溪阁所有的门都紧紧关上。
“娘，阿玉，小七这就来找你们了昭棠呢喃着，用燃烧的婚契点燃了残破的花灯。
一扬手，花灯落在幔帐上，火光蔓延⋯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昭棠盖着盖头在新房等了蔺承佑一天一夜。
未等到他来掀盖头，却等到了他带着兵马攻入了黎国皇城。
昭棠看着被打翻的盛宴。
心说，可惜了。
她还从没吃过这么丰盛的饭菜呢。
……
被穿着凌国甲胄的士兵带到金銮殿前。
昭棠看着站在那里的人，一下呆住了。
不敢置信地，她反复地瞧，眼睛，鼻子，嘴巴。
就是他，蔺承佑。
那个被凌国抵押在黎国为质，被世人说是凌国放弃的棋子的男人。
那个备受欺辱，甚至与这个废物公主结下婚约的男人。
脸还是那张脸，此刻他却穿上了龙袍，狭长双目淡漠无情，不怒自威。
人都说，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洞房花烛时，她丈夫的名竟真的题上了金榜——可以刻在玉玺下的那种。
昭棠往前走，带着试探地，小心翼翼地唤他。
“阿佑……”
“大胆！竟敢直呼陛下名讳！”
身侧的太监厉声呵止，而蔺承佑只抬眸看她一眼，好似看一件物什。
那一眼如寒冬日的雪，令她骤然心凉。
昭棠收回目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跪倒在地。
“参见陛下！”
她向来有眼色，懂得随机应变。
蔺承佑堪堪坐上这个位置，总该树立些威信。
即她是他的妻子，更该马首是瞻才对。
蔺承佑睥睨的目光看向匍匐身影，目中尽是漠然。
“都退下。”
殿内太监宫女纷纷卑躬退下，昭棠这才敢抬头偷瞄。
高椅之上，蔺承佑黄袍加身，一双眸浓沉如墨，深不见底。
她问：“阿佑，我可以起来了吗？”
地上有些凉。
可蔺承佑的声音比它更冷：“昭棠，谁准你如此唤朕？”
昭棠一时完全呆住。
只有两人在，为何他也冷漠至极，她不是他的妻子吗？
昭棠不敢置信地抬眸看蔺承佑，对上那双毫无温情的眼眸，她怎么都望不清其中。
直到此刻，她这才真正意识到，他不再是过去的阿佑了。
心口忽地沉甸甸地堵了一团气。
昭棠重重磕下头：“陛下，我错了。”
新嫁娘的花冠硌到了头，额头传来尖锐痛意。
昭棠霎时有些心悸：我不会就此破相吧？那岂不是衬得这身漂亮的婚服不好看了？
她还头一回穿上这么精致的衣裳呢……
蔺承佑看着她如火的鲜红嫁衣，眼眸似乎被烫伤，微不可查地皱眉。
薄唇一抿，他抬手写下一道圣旨，漠然开口。
“回去将衣裳换了，不要让朕再看见。”
昭棠高高兴兴地捧着圣旨出来了。
她的侍女阿鱼扑了上来，着急查看昭棠的情况。
“公主，您有没有事？”
昭棠笑得开心，朝她摇了摇手中圣旨。
“我很好啊，阿佑还给我安排了单独的寝殿。”
看着昭棠沾满灰尘的喜服，阿鱼眼神悲凄。
伸手替昭棠拍去灰尘，她低声问：“蔺承佑，不、陛下是否有说要如何……”安置公主？
可昭棠打断了她的话。
“阿鱼，清溪院在哪？”
阿鱼的唇张了又合，最后只得一句：“我带公主去吧。”
昭棠跟在阿鱼身后七拐八弯地走到一座小院前，抬头望，只见那“清溪院”的牌匾都是歪的。
昭棠却抿唇笑。
“阿佑知我喜欢安静，特地为我选的好住处。”
“只是他好像有些粗心，忘记叫人打扫了。”
她当下便扎起了衣袖就要去打水清扫。
阿鱼忙拉住她：“公主！奴婢这就去找嬷嬷安排些下人过来。”
看着阿鱼匆匆离去的背影，昭棠却是叹了一声。
两个时辰后，阿鱼无功而返。
却见昭棠已经换了衣物，将大门与牌匾擦干净了，脚边是半桶黑水。
“阿鱼，大门干净了，阿佑就会多过来看看吧。”
昭棠从摇摇晃晃的椅子上下来，眼睛亮晶晶的，脸颊沾了灰。
可蔺承佑一直没来。
昭棠在门口坐了三天，等来了蔺承佑封她姐姐昭舒为贵妃的消息。
昭棠摘了清溪院院里的杏子，坐在门边吃。
杏树无人照料，结的杏子又小又酸。
昭棠酸得牙疼，可若是不吃，便要饿肚子。
远远地传来一阵喧哗。
阿鱼去打听回来，低下头不忍看她。
“……陛下在朝珠殿陪三公主，陪了三天。”
昭棠咀嚼的腮帮子停下了，手中杏子咕噜噜滚落在地，沾了灰。
三公主昭舒，模样倾城，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爱慕之人无数，同时也是她父皇黎皇最宠爱的孩子。
蔺承佑还未灭黎国前，昭棠住下人房，而昭舒所住的朝珠殿，是离天子居所最近的宫殿。
原来蔺承佑这几日不来见自己，便是一直在那……
昭棠忽觉喉间又酸又苦，难受得喘不过气。
“阿鱼，我不喜欢吃杏子，酸得我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昭棠湿着眼眶，笑着说。
于是阿鱼捡起地上杏子，擦干净。
“无事，奴婢爱吃。”
她知昭棠从不浪费粮食，昭棠总是吃不饱。
阿鱼是孤女，跟在昭棠身边十二年，主仆相依至今，比亲姐妹还亲。
昭棠用衣袖随意地抹了眼泪。
“阿鱼，我们也去看看三姐姐吧。”
昭棠与昭舒，虽说是姐妹，实际上，只有每年年尾宫宴上能见上一面。
——昭舒坐在高高的檀木椅上，垫着有精美刺绣的软枕，陪在黎皇身侧。
而昭棠连上桌的资格都没有，只能与下人一同吃宴。
昭棠倒不在乎。
她可以和阿鱼一起，小声讨论着当天的歌舞。
如同今日，朝珠殿前门庭若市，昭棠也只远远地看。
阿鱼说：“公主，我们还是回去吧，今儿风大。”
昭棠知道，她怕自己伤心。
但她自己不怕。
“我就看看，我不冷。”
她其实不是来看昭舒的，是来看蔺承佑的。
才想着，就见那两人一同走出。
郎才女貌，般配绝顶。
昭棠定定地看，脸色似涂了几层脂粉一般白。
她对阿鱼说：“阿佑做了君王，后宫佳丽三千很正常的，我该大度。”
“三姐姐很漂亮，换做是我也喜欢。”
落花被风扬起，抖擞下好几片遮了昭棠的眼。
她突然想起，三年前她初遇蔺承佑，也是这时节。
彼时正是昭舒诞辰，黎皇宴请全臣。
昭棠趁机到御膳房偷东西吃。
正抓了些吃食塞进怀中，便听到有人回了御膳房。
“陛下可真是宠爱三公主，听说她用来垫脚的都是万里挑一的白狐皮呢……”
“是啊，凌国居然送了质子来我黎国，还想求娶三公主！我呸，北境蛮夷，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昭棠闻声一惊，猫着腰匆忙跑出去。
御膳房不让她进来，被抓住会被罚，遇见凶的嬷嬷会挨打。
昭棠是钻狗洞进来的，也是这么出去的。
逃跑时却踩空了台阶，摔了个脸朝地。
“嘶——”
正暗叫倒霉，忽地有一道声音从她头顶传来：“你没事吧？”
接着就见一只手伸到昭棠面前。
那是一只很好看的手，骨节分明，白皙修长，似乎比那天的月色还要白。
昭棠呆呆地抬头看。
她从未见过那般俊逸的人，似温柔月光，靠得太近仿佛会亵渎。
昭棠抬手，却见自己的满手脏污，还是未敢牵上那白娟般干净的手。
“没事没事！”
昭棠自己爬了起来。
脚踝似乎崴了，但她能忍住。
视线一转，才见他另一只手上提着一只花灯。
那灯，竟和昭棠的母亲小时候给她买过得一模一样！
她被带进宫后，不知她的花灯如今怎么样了……
或是昭棠的目光过于明显，亦或是昭棠狼狈模样令他可怜。
蔺承佑将花灯递给了她。
“不嫌弃的话就拿去吧。”
昭棠的眼一亮，但她也知不好白拿别人东西。
可摸遍了全身只找出一包糕点，是要带回去给和阿鱼一起吃的。
看着那灯，昭棠一咬牙：“那我拿这个来做交换！”
心说，阿鱼你原谅我这一回！下回再给你带更好吃的！
蔺承佑一愣，随即笑了，如沐春风，似春如暖阳。
就像如今蔺承佑对昭舒笑得那般温柔。
蔺承佑与昭舒携手走来，一路宫人纷纷下跪。
直到走到昭棠面前。
昭棠嘴唇泛白，缓缓跪下。
“给，给陛下请安。”
蔺承佑视若无睹，牵着昭舒在她身前走过。
昭棠垂眸盯着那双鎏金靴从面前走过，将落花碾为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