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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材混着脏兮兮的沙砾与泥土，三皇子安叙呆愣了好半晌才缓缓地回过神。
“……原来是你啊，传说中的永宁郡主。”安叙低声说话，哭腔尚未消散，“持表弟那之后没有再入宫，我……不敢去打听这些事情，便没有去打听，也没有想着去道歉……我见不到太子。”
他似乎是无可奈何的笑了一声，脸上有些怅然若失的模样。
“……我希望你死了的，否则我跟持表弟，还有我母妃……都会受罚的，都会……狠狠受罚的。”
安叙只是狼狈的同秦枝景对视一眼，便慌慌张张的低下了头，嗓音隐隐有些颤抖，说到“死”字时哽咽了一声，又被他强行咽回去：“……所以、所以我一开始是希望你能够……能够……”
安叙的话说不下去，伸手恶狠狠地抹了一把眼泪：“我知道这样不对。”
“后来持表弟不进宫了，我又希望你活下来的……我不想背负人命，我不想的，我害怕。”
秦枝景安安静静的听着他说话，好半晌才问：“我死了的话，你跟你母妃的确都安全了。”
“那我阿娘呢？我的奶奶，还有哥哥姐姐，还有祖父跟祖母她们呢？”
小姑娘语气平静的询问他：“那我的家人就该理所应当的失去我么？”
很早之前，在她成为永宁郡主的第二日，祁晏陪她吃完早饭时牵着她遛弯消食。
一开始是谈天说地的，后来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说到了她在皇宫落水的那一件事情。
祁晏问她，为什么就那样原谅了邓持，明明邓持险些杀了她，还要卖了她。
“因为邓持还是个小孩子呀，而且、而且秦枝景不是没事情嘛，他自己笨笨的，卖我就算了，结果把自己也给卖掉了，又挨了打的……多可怜呀。”那个时候她几乎没有思考，只是那么同祁晏说。
祁晏好半晌才问她：“那如果，你溺死在河池里，亦或者是被卖去老远，与我们再也不见呢？”
祁晏说：“阿娘的身体不好，她往日只是躯体活着，可是心却是死的，所以只有你回来以后，阿娘才愿意好好地吃饭喝药，愿意活下去，若是你那日救不回来，阿娘一定会随你一起去的。”
“又或者，你被卖去了，如同你幼时一般，我们明知你活在这个世上，却始终找不到你在何处，明明知晓你又可能在何处吃苦受罪，可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你，只能心急如焚。”
“秦枝景，失去不可怕，失而复得却又再度失去才最是可怕。”
她的兄长难得一脸严肃，认真与她交代：“保全在意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保全自己。”
“只有你平安无虞，我们才会安下心来，只有你活着，宋家的人才愿意长安。”
哥哥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但却不是什么错都可忍，都可原谅的。
尤其是想要你命的人，他能想要你的命第一次，就有可能想要第二次。
唯有她保全自己，才能够保护宋家人，宋家人才愿意为之保全自身。
一开始她仍旧是懵懵懂懂的，后来有一晚她做了个噩梦。
梦中漫天素缟，祁晏安安静静的躺在棺材之中，无论她如何喊叫都不再起身。
她想喊醒哥哥，却见棺材一点点的合上，将那张熟悉的面容一点点的掩在黑暗之中。
她被噩梦惊醒后，哭着去寻了祁晏，哭着同他说了那个梦。
平日里不是笑着凶她，就是欺负她的祁晏难得没有说些玩笑话。
“秦枝景，你现下觉得的难过，就是我们失去你时的感觉，甚至会比此难过百倍。”
秦枝景重新回忆起那种感觉，努力眨了眨眼睛，不让自己的鼻子莫名其妙的发酸。
“所以你为了让自己活下去，想让我死掉，这样是非常不对的事情。”
“我也不是不能够理解你……但是你那么久都不觉得自己错了的话，这也是不对的，做错了事情要受罚，也要道歉的，可你既没有受罚，也没有道歉，天底下才没有这样的好事情。”
“我不会原谅你的。”
“结果我三皇兄就哭着回去了，原来是因为小糯米你说了那么多的话将他给说哭的呀。”
安茜一边努力的将书袋子里头的话本子掏出来，一边兴致冲冲的同秦枝景说话。
手上的糖葫芦瞬间就变得不是很甜，秦枝景心虚询问：“……他哭的很惨么？”
“也没有很惨吧……我跟三皇兄也不熟，但也是第一次见他哭成那个样子，瑶瑶你拉一下。”
书袋子里头的话本子过多，将书袋子撑的满满的，难以轻松被掏出来。
安茜双手抓紧里头的话本子，适宜李书瑶拉书袋子那头，两个人用力将话本子拉出来。
“不过也没关系的，反正我三皇兄还挺爱哭的，十天有八天都在哭，用力——呀——就是难得哭成这个样子而已，不过就算他哭的那么惨，我父皇——呀——肯定不会生你的气的。”
李书瑶努力往后用力：“你到底塞了多少话本子进去呀！！”
“父皇突然要搜我寝宫，也不知道康先生同他说了什么——呀——我肯定要全部带出来，全部藏在小糯米的酒楼里头，那他肯定就搜不到，也就没有借口罚我抄书了——哼，跟我斗。”
话本子被用力拉出，两个小姑娘同时“嘭”的一声各自往后倒去，跌了一跤。
十几本话本子凌乱的落在地上，安茜顾不上跌疼的屁股，连忙去收拾：“哎呀我的书！”
秦枝景费力的将李书瑶拉起来，也跟着一同去收拾：“《痴情王爷俏媳妇》《论武林盟主追妻的一百种死法》《王妃带着七个孩子跑路了》《一代王女》……茜茜你的书越来越奇怪了呀……”
“……若是你爱惜的是四书五经，许是康先生就不会来同皇上告状了。”
李书瑶跟秦枝景的动作都很快，三下五除二的将四散的书本给整整齐齐的叠放在桌面。
安茜满意的拍着书本上的灰尘，一本正经的晃了晃自己的脑袋：“这些可都是孤本。”
说起自己收藏的话本子，安茜就仿佛被打开了话匣子一般，洋洋洒洒的可以说上好半天。
李书瑶默不作声的喝了口茶，转头去看秦枝景：“今日酒楼为何似乎有些吵杂？”
“嗯，双儿姐姐在摆场子呢，”秦枝景还在想被气哭的三皇子，闻言立刻点了点头，“听说醉香居的苗师傅是京中酿酒酿的最好的师傅，他说、说双儿姐姐不如他，所以就跑来给我们下战书了。”
“他说要比比谁家的酒酿的最好喝，便要同我们比试，输的人就要拜对方为师。”
李书瑶点了点头，刚想说也不算得太伤和气，就闻见秦枝景继续往下说。
“刚好那天哥哥在，说要比就比大一些，不然没意思，输的人就直接把酒楼赔给对方。”
李书瑶：“…………”
“祁晏尽出馊主意，这分明是想着法的坑你的酒铺子呢，小糯米别上当。”安茜撇了撇嘴。
秦枝景晃了晃自己的脑袋：“然后听见他们在下注，赌双儿姐姐跟苗师傅谁会赢。”
“那肯定赌双儿呀！”安茜一拍桌子，十分有气势，“小糯米挑的人肯定没有问题！”

仿佛方才言辞凿凿的说祁晏要坑小糯米的人不是她一般。

秦枝景也跟着点了点头：“我去看了一下，发现大家都觉得苗师傅会赢呢，好少人支持双儿姐姐。”
盲目相信祁晏选人的小郡主深受打击，领着一众侍卫杀气十足的杀去了赌坊。
赌坊里头人来人往的，冷不防见数十个衣着统一，眉目严肃的带刀侍卫杀气腾腾的冲入赌坊，赌坊的人还以为是哪里来的人要来砸场子，正要慌慌张张的喊出打手，来双方互相“交流”一下时。
中间突然冒出个气势汹汹的小姑娘，将五百两轻轻地放在了桌子上。
然后她抬起头来，又重新燃起气势：“我压吾皎斋！”
赌坊管事头一次瞧见有人来下注，走出了来砸场子的气势，一口气险些没有提上来。
然而来“砸场子”的人是宋府的永宁郡主，管事能说什么呢，只能提着笑脸收了注。
秦枝景认为既然是去下注的，那便一定要有气势。
自然不知晓自己在旁人眼里看来险些是去“干架”的。
“我看的话本子里头还有一个下注的戏码，不过那赌坊是大小姐自己开的，我——”
眼见安茜又提起兴致，要同她们分享一下戏码的全篇内容，李书瑶立刻开口转移话题：“既然如此，那我们去楼下瞧瞧那台子搭的怎么样吧？是今日要比试么？双儿姐姐都准备好了么？”
自从那一次讨完债后，安茜原本只给秦枝景塞话本子，现下是给她俩塞。
李书瑶“被迫”看了许许多多奇奇怪怪的话本子，还要“开开心心”的同李书瑶交流剧情。
…………然后被李随之翻出这些话本子，格外严肃的训斥了她一顿。
秦枝景收起心里头的心思，点了点脑袋：“那我们去看看吧。”
三个小姑娘出了雅间，又沿着后厨去了酒楼的后院找双儿。
后院没有双儿的影子，倒是堆了数十坛未曾开封的酒坛，包着红纸，有些好看。
“这就是用来比试的酒么？”安茜左右转了转，有些不满意，“怎么用酒坛装呀？这样就不好看了，父皇那里有琉璃酒盏，我明日就给你带出来，到时候气势上就压他们一大截！”
“不行的，哥哥说就要低调行事，然后高调赢得比赛。”
秦枝景见堆在外头的酒坛，上头被蹭了些许白色的沫沫，便上前去将白沫沫扒拉干净。
小姑娘蹲在酒坛前，仔细的扒拉了片刻，便瞧见四周的酒坛多多少少都沾了白色的粉末。
李书瑶跟安茜瞧见她突然不动了，便一同走过来，好奇道：“秦枝景，怎么了？”
“你看，这酒坛多容易脏兮兮的呀，用琉璃盏就不会那么脏兮兮的了，”安茜道，“怎么还耍小聪明呀，将脏了的酒坛压在底下就觉得人看不见了么？哼，这种小聪明，我三岁的时候就不用了。”
秦枝景戳了戳红纸：“嗯……它闻着不像是阿娘给我喝过的酒。”
“它闻着，有些怪怪的。”
“小郡主，你、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呀？”
三个小姑娘围着酒坛时，身后半掩的门被人推开，入内的人吓了一跳。
她放下手中的端盘，连忙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便上来瞧她们：“这里脏兮兮的……你们怎么来这里了呀？是来寻双儿掌柜的么，她在后厨那头的仓库呢，小郡主，莫要弄脏了你的衣裳。”
秦枝景顺从的站了起来，望了一眼她身后，好奇道：“我未曾见过你。”
“我是新来的，双儿掌柜说人手不够，这才招了我跟几个姐妹，是以小郡主不曾见过我。”
秦枝景又点了点头，接着问：“那你是沈嬷嬷，还是张嬷嬷，还是周掌柜介绍来的？”
她迟疑了片刻，看了看秦枝景，谨慎答道：“我是……是张嬷嬷介绍来的。”
“这些时候不是要同醉香居比试么，便人手不大够，我只做几日，小郡主是在疑心什么么？”
缓缓地将手从秦枝景的肩膀上挪开，她再度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有些不自在的笑了笑。
李书瑶察觉出不对，立刻站到秦枝景身后，低声道：“我们先去寻双儿姐姐吧。”
“没关系的，玄九哥哥就在门外，我一喊他就会进来的。”秦枝景却是摇了摇头，继续看着她。
“这坛子上白沫沫的味道跟你手指上的一样，你是负责搬酒坛的么？还是说——”
“你是负责在这些酒坛子上做记号的呢。”小姑娘的语气转而严肃起来，质问着她。
女子脸上的神情慌张了一瞬，便立刻往后退了两步，干笑两声：“我听不懂小郡主——”
她瞄了一眼门外，猛然往侧旁的木窗上头撞了过去，硬生生的破窗而去。
李书瑶原就站在秦枝景身边，见到这个动作被唬了一跳，立刻伸手将安茜也搂了过来。
守在屋顶的玄九闻见里头的动静，扣刀跳下院内，虚虚的瞥了一眼里头的场景，确认三个小姑娘都没有事情，又见淡风溶月闻声而来，这才连忙追着破败的窗口遗留下的痕迹追了过去。
“小郡主，公主，李小姐，你们没事吧？！”
溶月仔细的检查过三个人的模样，这才松了口气，轻声道：“小郡主别怕，世子来了。”
“这里近大道，若是有人想要再动手，只怕简单的很，不若我们先回雅间去吧。”
秦枝景摇了摇头，乖乖的伸手指了指酒坛堆。
“还是守着吧，那里面有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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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晏是打算来瞅瞅双儿准备的如何，顺道盯着秦枝景有没有顺酒回去带给长公主。
这段时日长公主时常请顾若兰来府中饮酒，还时常蹿腾秦枝景从双儿这里顺些酒回去。
为给长公主调养身子，宋府的大部分酒都是果酒，远不如双儿酿的酒烈。
祁晏来时，三个小姑娘乖乖的坐在桌边，瞅着那破掉的窗户正在展开热烈的讨论。
“前几天碎了桌椅，今天怎么窗户也保不住了呀。”
这是心疼自家酒楼的小老板宋秦枝景。
“碎了好呀，碎了好，我们是不是过两天又能上门去要债了呀？”
这是试图再一次上门讨债玩乐的安茜小公主。
“……我瞧着许是讨不了债，若是追的回来的话……”
这是十分理智的李书瑶小朋友。
“世子，”见祁晏而来，淡风便走了过去，低声同他道，“这里头装了芒硝跟硫磺。”
数十个坛子一字排开，露出里头的固体石头一般的东西，而非泛着甘醇香味的酒水。
祁晏闻言，神情泛起几分凝重：“翻一翻整个酒楼，芒硝跟硫磺，合该差一味木炭。”
“木炭还用翻么？整个京中放眼望去，哪家店会少木炭？便是普通人家，多多少少也有存货。”宋静惜从祁晏身后走过来，瞥了一眼他，便往秦枝景那头走过去，“比芒硝跟硫磺入城要简单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