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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笔信’三字一出。
朝堂骤然归于寂静。
龙椅之上的萧烨沉寂许久，终还是张口道：“呈上来。”
近身太监很快将程峰手里的信递上来。
可萧烨摩挲着信封，看着上方那‘萧烨亲启’几个字，便心生惧意，手抖得不成样。
信封上的字歪七扭八，甚至有几个字是重叠的。
萧烨记起来，易浠玥的视力几乎看不见了，她写下的字自然不如当初。
但他却还是认出这是易浠玥的笔迹。
他再熟悉不过了。
三年前，易浠玥带兵亲征时，他担忧不已，便要她至少半月必定要写信归来报平安。
那每一封家信，都写着同样的五个字。
——萧烨亲启。
然萧烨未曾料到，自己再次收到这几个字时，却是她给的绝笔信上。
他终究还是没能打开，双手紧紧捏着信封，只道：“将程峰打入大狱，听候发落，其他无事便退朝吧！”
语罢，萧烨疾步下了朝。
手里的信封被他紧紧攥着，一路到了寝殿。
却见浅妃正等在殿中。
萧烨神色陡然一凛：“浅妃来此作甚？”
“陛下，您许久未来长乐宫，臣妾担心您的身体，这才自作主张来寻您了。”隐月一边柔柔说着，一边注意着萧烨的神色。3
见他眉头愈发紧凑，她的脸色也跟着冷凝下来。
萧烨漠然看她：“朕无碍，浅妃也该注意身份，无召不该擅来朕寝宫！”
“是，臣妾下次不敢了，”隐月垂着眼眸，萧烨这样的态度已证实了移情蛊已失效，好在萧烨并不知晓所有缘由，她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将手中的吃食递上来，“那这碟云片糕，陛下可否收下？”
萧烨看了一眼，到底是没有拒绝，“放着吧。”
“是。”
隐月欣喜放下，随即并未多留，踏足出殿。
离开前她回头看了一眼，见萧烨一边拆开手里的信封，一边将云片糕往嘴里送，隐月的嘴角悄然勾起。
既然移情蛊失效，那就莫怪她狠心了。
如今易家没了易浠玥，何足有惧？
她南疆军卷土重来，此刻的祁朝必定无人应战。
待浅妃走后。
萧烨目光落在展开的那封信上，送到嘴边的云片糕在看见信上的血迹时，陡然掉落。
大概是易浠玥的视力实在不佳，她信上的字迹如信封那般凌乱不堪。
就连字也异常大。
展开来，里面却只有寥寥几字，赫然写着：此行一别，但求你我再无相见之日。
信纸轻飘飘从他的手中落下，萧烨怔愣许久，迟迟不动。
他将自己关在寝殿内一夜。
隔日晨曦照入大殿之时。
萧烨的鬓角竟添了几根白发，他满眼血丝，迈着沉重的步伐打开殿门。
“传令——”
“易霖乃被迫离军，无罪释放！御林军首领程峰擅开冷宫门，但念其乃情义之举，故罚军棍二十，停职半月！”
“易浠玥擅逃离宫，德行有亏，从后宫嫔妃除名！然其两次护国有功，乃巾帼英雄！故追封其为忠烈大将军，以将军之礼厚葬！”
落下旨意。
萧烨身形趔趄，心口骤然收紧，他捂着心扶门框，苦涩望天。
浠玥，你想要的是这些吗？我都给你。
下葬当日。
萧烨第一次踏足灵堂，远远看见那黑棺，眸色紧得发疼。
“陛下可要去见易将军最后一眼？将要封棺了。”
太监询问。
萧烨沉思许久，还是摇头，“不了。”
不是他不想去见她，而是她恐怕不愿见他。
“时辰已到！封棺！易将军一路好走！”
那头高声呼起。
几名侍卫抬起沉重的棺盖，一点点到了棺边。
下一刻，棺盖却陡然一停。
侍卫惊慌跪下——
“陛下！易将军尸首不见了！”
萧烨身形陡然一沉，随即快步冲向他刚刚不敢碰的黑棺。
只见高台伫立的黑棺中，里头空空如也。
易浠玥的尸首不翼而飞！
“怎么回事？！”萧烨陡然神色大变，牙呲目裂。
守卫侍卫跪了一排，皆神色慌乱不堪。
“陛下，臣等日夜守护将军之棺，并未离开！”
“那她怎么会不见？！”
萧烨双眸猩红，一口黑红血陡然吐出。
他竟当场昏了过去。
萧烨昏迷整整三日，太医用尽法子也束手无策。
无奈之下，太师特地请来了得道高僧。
高僧传经作法过后，却是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床上的人。
他深深叹了口气：“陛下另有机缘，外人不可扰。”
“那陛下何时会醒？”太师不懂。
高僧只道：“时机到了，陛下自会醒来。”
无人知。
此刻的萧烨意识仿若陷入一片混沌。
他找不到方向，也寻不到易浠玥的踪影。
“浠玥！浠玥！你去哪儿了？你见见我好不好？”
萧烨从未如此卑微乞求过。
可那混沌中，无人回应他。6
萧烨便一步一步往前走，随即面前出现了一大片迷雾，他拨开迷雾，见自己来到了东宫之中。
院中易浠玥英姿飒爽，正在舞剑。
萧烨惊喜万分扑了过去。
然而下一刻，他的笑容僵在脸上，因为他整个人直接从易浠玥身上穿过。
而易浠玥也跟未曾看见过他一般，继续舞剑，直到见到廊间转角出来的人，她脸上才露出欣喜之色——那是尚为太子的萧烨。
萧烨陡然一僵，看着易浠玥与年少的自己恩爱携手向前。
他正欲追上去。
可周遭场景骤然一转，东宫的种种在他眼前消散。
他来到了皇宫之中。
凤仪宫内，易浠玥视力愈发下降，每月十五她的血一口接一口往外吐。
看得萧烨心口疼痛难忍。
他上前想要安抚，可他的手依旧穿透了她的身子。
直到有一双手穿过他搂住了易浠玥。
那是尚会陪她度过十五之日的自己。
“浠玥，咬我吧，让我替你分担一点痛，让我跟你一起痛吧，求你了。”旁边的萧烨哽咽哭着抱紧了饱受蛊毒之苦的易浠玥。
那时的自己，尚未对易浠玥称朕。
萧烨赫然一惊，一时喉头哽咽万分。
然画面又再次骤转，他看见了自己纳妃那月，易浠玥独自忍受着蛊毒之痛。
而他呢？
萧烨忽地有些记不起来了，自己当时是在长乐宫中，可对于那段时间的记忆，他却变得如此模糊不清。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忽地记起纳妃次日，易浠玥和浅妃的第一面。
这般想着，意识似乎也能陡然回到那一日。
他到了‘自己’到来之前的时候。
易浠玥和浅妃两人独自在殿。
他见在他面前柔弱无害的浅妃在看向易浠玥那双无神双目时陡然变得歹毒的脸色。
——“易将军好生厉害，双目都快失明了，竟也能认得出我？”
他听见浅妃亲口承认了她确实是南疆圣女隐月的身份。
——“我当初给你下的蛊毒，如今将到死期了吧？”
他还看见浅妃问及易浠玥的死期！
原来，原来易浠玥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浅妃真的是害她之人！
萧烨大震之下猛然从混沌中惊醒。
“陛下！太医快来！陛下醒了！”
随着太监的惊呼，萧烨口呛出鲜血来，他却死死瞪向门口，咬牙切齿：“浅妃呢？！”
对于陛下一醒来就要见浅妃，太监诧异片刻，但还是回答：“左丞相病了几日，浅妃出宫探亲，您也允了。”
萧烨脑子浑浑噩噩，这几日只想着易浠玥的葬礼，并未将这些琐事放在心上。
这会他陡然意识到不对。
“速派人去将左丞相一家缉拿！”
然不到一个时辰。
派去寻人的侍卫匆匆回禀。
“陛下！不好了！左丞相一家已于昨日逃离出城！”
“据悉，他们出行的家当中有一副被布覆盖的巨大物体，疑似棺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