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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要见那贱奴？”锦儿似乎有些不理解她为什么想看那个贱奴。
顾洛瑶哪里来得及跟她解释，只是忽然拔高声音：“锦儿，以后当着他的面，决不可提贱奴两个字!快推我去见他！”
锦儿吓了一跳，一肚子疑问，见顾洛瑶急得像是要哭，哪里还敢再问，忙扶了她给她披上衣服披风，急匆匆推她去见顾铉。
雪下得极大，与上一世的记忆相差无几，一开始轮椅尚且好行走，出了园子，轮椅便难行走起来，锦儿一个趔趄摔倒在了地上。
顾洛瑶实在顾不得她，急得伸出一双细嫩的手自己握住轮椅的轮子推行了起来。
终于，漫天大雪里，她看到了那个男人。
男人不知跪了多久，身上覆压了一层厚厚的积雪。
玄色的衣衫将雪色硬生生割裂，他生得极其高大，饶是跪着，身量也似是有比雪更残酷冰寒的傲骨。
顾洛瑶离的远，还看不清他的眉眼，可远远的一眼，就被对方与天地融为一体的萧杀氛围惊得冷汗淋漓。
果然，上一世从这个时候开始，男人的锋芒也早已显露端倪，可笑那时候她还以为他懦弱可欺，比自己这个残废更要废物！
“顾铉...”她声音发涩，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继续碾着雪往男人身边赶，“快起来。”
男人闻声，缓缓抬头，冷冷看了顾洛瑶一眼。
泛滥的杀意凌冽至极，瞬间将顾洛瑶钉死在原地。
他想杀她！
对男人的害怕，深入骨髓。
顾洛瑶咽了口口水，强行压下恐惧道：“顾铉，你起来吧，我不知道柳姨娘会罚你，之前也是我错怪你了，对不起...”
上辈子，顾铉这次受罚，也怪她蠢，被人一挑唆，以为他这个奸臣之子真对自己怀有不轨的心思，觉得他恶心至极，狠狠罚了他一顿。
其实现在想来，谢家这会儿刚刚因为朝堂政权之争，几乎被满门抄斩，他绝无可能在这时候生出那样的心思！
男人似乎是没听见她的话一般，一动未动。
他不说话，顾洛瑶反而压力更大，她咬咬牙，伸出冰凉的小手就要去扶他起来。
不论如何，她这辈子绝对不要跟顾铉结仇！
但愿顾铉这会儿还没有彻底成为后来那朵黑心莲，看在她好好表现的份上能饶过她。
她的手刚刚要触到男人的那一刻，男人的身影倏忽远离，猛然站起了身。
他一起身，顾洛瑶才发现，他还穿着被鞭刑时候的衣裳，道道鞭痕将本就破旧的衣服割裂开来，伤口裸露在外，阴沉沉地渗着血色。
光是看一眼，就让人觉得疼。
顾洛瑶这次真的快哭了。
让她回到这次鞭刑之前也行啊，这次之前，她虽对顾铉没什么好态度，却也没有跟他结什么仇。
“顾铉，真的对不起...一会儿我让锦儿给你送衣服和药。”她的声音在男人冷淡的眼神中越来越弱。
终于，男人哑着声音开口：“大小姐又想耍什么把戏？”
她还没开口，摔倒的锦儿已经赶紧冲了过来，一过来，就恶狠狠推了顾铉一把：“你这个贱奴，谁给你的胆子这样对大小姐说话。”
顾铉身上有伤，又在雪地里跪了许久，膝盖能站起来已是不易，被推了下身形顿时一晃，整个人又轰然单膝跪倒在地上。
“锦儿！”顾洛瑶吓得差点从轮椅上站起来。
她还没把这阎王爷哄好，就又彻底招惹上了！
果不其然，她看了眼顾铉，就看到对方森冷得像是要将她给碎尸万段！
“小姐，这个贱奴对你不敬，等柳姨娘知道了，定要为你出气将他打死不可！”锦儿不解自家小姐的语气，又后知后觉想起小姐刚才的话，赶紧改口，“顾铉他就不是个好东西！得罚他！”
“......”顾洛瑶当然知道，顾铉他不是个好东西。
可日后他的地位想要碾死整个沈家都绰绰有余，她哪里还敢招惹他，简直恨不得现在好吃好喝亲自伺候着这位阎王。
但锦儿的态度也让顾洛瑶意识到，自己态度突然发生这么大的变化，其他人都不相信，更别说顾铉了。
顾洛瑶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不必了，让他回去，好好给他养伤。我想清楚了，那些人把他送过来，不就是想气我、羞辱我么，我偏不让他们看笑话！”
说着，她又再次看向顾铉，努力演着少女时候的自己，娇蛮、倨傲道：“顾铉，你是本小姐的人，我记得你文武双全，回去把自己身子养好了，回头好好给我打那些人的脸！在外面别丢了本小姐的面子让外人看笑话！”
说完，她就紧紧盯着男人的神色。
只见顾铉的面上依旧没有什么变化，一双眸子却深深盯着她的脸，似乎要看穿了她一般。
顾洛瑶强忍着，才没有打寒颤。
很快男人就收回了视线，恢复了从前沉默的模样：“是。”
顾洛瑶终于松了口气。
总算把阎王爷先哄住了。
看着男人缓缓起身走远，锦儿伸出自己的袖口捂暖顾洛瑶的手：“小姐要是想气那些人，交代奴婢一声就行了，亲自跑过来多冷呀。”
顾洛瑶心道，要不是她亲自来哄，就锦儿刚才推那一下，回头能不能保住一双手可就悬了！
她刚要交代锦儿以后绝对不可欺辱顾铉，园口却施施然出现一个身影。
看见她，少女瞬间幸灾乐祸道：“哎呀，没想到大姐姐已经知道陆家要来退婚，急得都自己跑出来了！大姐姐，你去了也没用，陆公子人家可不喜欢残废！”

顾洛瑶没说话，倒是身边的锦儿愣了下，急急的道：“三小姐莫要胡说！”
“怎么，难道你们还不知道？大姐姐自己去前厅瞧瞧啊！陆公子他压根就不喜欢残废！”
“而且我可是听得明明白白，陆老夫人亲自上门，是来问能不能把婚约改成二姐姐！人家可是放着你这个嫡女不要，娶你瞧不起的庶女呢！你就等着被退婚吧！”
顾洛瑶看着少女嫉恨又得意洋洋的嘴脸，记忆一阵恍惚，终于想起来，顾铉被罚跪这日，陆家的确来退过一次婚。
陆家人要求娶的，从来就不是她顾洛瑶。
只可惜，她那时候以为秦嵩是为家人所迫，冲到前厅又吵又闹，险些将祖母和父亲气晕过去，这才保下了这门亲事！
但现在重来一世，细细回想上辈子，她嫁过去受到的屈辱，只恨不得杀了陆家所有人！
“顾洛瑶，你不敢去了吧！你是不是怕到时候得低三下四地求陆家让你进门！呵呵，嫡长女又如何，你就是个灾星，连个破落户都瞧不上你！”
沈蓉露出洋洋得意的嘴脸，说到后面，目光中多出几分鄙夷。
似乎是笃定顾洛瑶去了之后，会大闹一场，逼着陆家娶她，又似乎怀疑，顾洛瑶根本就不敢去前厅！
“小姐，您别听三小姐胡说...”锦儿目中流露出几分慌张，“就算陆老夫人不同意这门亲事，陆公子肯定也是不知情的。”
顾洛瑶微微侧目，前世她未曾注意过的一些细节浮上眼前，原来，连她身边的锦儿都早已看出，陆家根本就不想让她进门。
她微微阖眼，片刻后再睁开，语气淡淡：“推我去前厅。”
锦儿还想在劝，可想到自家小姐向来说一不二的性子，只好慢慢推着她往前厅而去。
沈蓉在原地呆了呆，怎么都没想到，脾气向来暴烈的顾洛瑶会理都不理自己就往前厅去了，这和她想的不一样。
她以为自己会挨两鞭子，一会儿自己就好去祖母和父亲那告状，让在场的陆家人彻底把顾洛瑶的婚事给退了！
这样，顾洛瑶就是燕京城里彻底名副其实的灾星！
怎么她突然像是变了个性子似的！
来不及多想，沈蓉咬咬牙，赶紧追了过去。
谁知道到了半路刚要追上，却见顾洛瑶好似对锦儿又说了句什么，两人的步伐比方才快了许多，一眨眼背影就消失在园子尽头，她只能暗骂一声，也赶快追去。
顾洛瑶一路让锦儿快行，却在快要到前厅门口时抬手，示意让她停下。
上辈子，她刚听到沈蓉那一席话，气得抽出鞭子痛打她一顿。
又在路上怕沈蓉说的是真的，磨磨唧唧浪费不少时间，以至于自己到场就只听到祖母答应退亲，误会祖母是祖母故意阻拦，大闹了一场才让退亲作罢。
这辈子，她倒要听听，陆家为了退亲，到底是怎么说的。
轮椅碾压积雪的声音不轻，但离得还有一段距离，厅中情绪正盛的几人并未听清。
“沈老夫人，这也不能怪我们陆家啊，要怪就怪你们家孙女命不好，一生下来就克死亲娘，连幼时身边伺候的丫鬟嬷嬷都克ᴊsɢ死好几个。”
“而且脾气还不好，咒骂血亲虐待下人，这我们陆家都忍了，可谁会料到她又成了个残废！”
“要我说，她就是刑克六亲的灾星命，您不怕，我们陆家怕，您要是想让这家宅安宁，还是早日把她送到乡下去吧！”
“再说了，我们家颂儿你也看到了，当年才十四岁就中了秀才，后来跟着他爹去战场上，那也是才去一年就凭自己的本事就当上了正把总。”
“他可是文武双全前途无量，不知道有多少贵女想嫁呢，你不能因为你们沈家自己没有后，就非要把那个灾星嫁到我们家祸害我们陆家的后啊！”
“沈老爷，这也不是我们陆家不守信不愿履行婚约，我们不过是要把这亲事的嫡小姐换成庶出的，连之前说好的嫁妆都没有多要，说来还是我们陆家吃亏了，这可是你自己不答应！”

“你！”中年男人显然是气极了，刚刚说了一个字，就剧烈咳嗽起来。
顾洛瑶的指甲几乎嵌进了手心里。
她不知道，原来陆家人当初就是这么羞辱祖母和父亲的。
可她做了什么，当初刚刚一来，听到祖母答应退亲，就自己推着轮椅冲进向祖母和父亲哭闹。
她怪祖母和父亲明知道她那么喜欢秦嵩，还不过问她就答应退亲，以为他们竟然真的想把她的婚事换给沈芊......
祖母和父亲哪是要把她的婚事换给沈芊，他们是厌透了陆家，要和陆家彻彻底底划清界限，一辈子绝不来往！
父亲向来身体不好，上辈子经过她婚事这次，更是大病一场，身子越来越不如从前，祖母更是再也不愿见她，每每都将她拒之门外，她还伤心祖母果然从一开始就厌恶自己这个孙女......
她的确是...蠢！
陆老夫人康氏的声音十分刺耳，丝毫不顾及沈老爷的身体，还在不断数落顾洛瑶的种种不是。
顾洛瑶再也听不下去，刚要冲进去跟她对峙，一道苍老却饱含力量的声音却忽然响起，仿佛有梵语纶音之质，瞬间打散了另一个老妇的聒噪。
“这门亲事，我们沈家只退不换。”
沈老夫人开了口，而后看向从头到尾一言不发好像置身事外的男人。
“秦嵩，你和囡囡自幼定了娃娃亲，是一起长大的，你母亲不了解囡囡的为人，我想你不会不清楚，她性子虽烈，却最是至纯至真。今日我只问一句，是你自愿要跟囡囡解除婚约么？”
顾洛瑶眼眶红了红。
囡囡。
她有多久没听过这个乳名了。
其实这是江南一代对子女的爱称，沈家却是燕京本土人，因她生母是江南人士，所以她刚出世，就得了这么个乳名。
母亲虽然只照顾了她一个月就离她而去，这个乳名却一直跟随了她许多年，后来还做了她的小字，只有祖母和父亲才会这么叫她。
上辈子，经过她在前厅那么大闹一场，后半辈子，再也没人叫她囡囡了。
不知何时，顾洛瑶已经泪眼模糊。
没有让她等待太久，前厅中就传来了男人的声音。
“承蒙老夫人厚爱...但棠歌她娇蛮顽劣，实非秦嵩心中良缘。”
死寂一般的沉默后，顾洛瑶扯了扯嘴角。
她上辈子是娇蛮顽劣，并非寻常人家眼中的良配，可他秦嵩又算个什么东西，还未成亲，就搞了外室子出来，放眼整个燕京城，但凡对女儿有半分关心的，都不会把女儿嫁给这种混账子弟！
“囡囡，还不进来。”祖母的声音再次响起，却是对着厅外的顾洛瑶的。
顾洛瑶心中一惊，才发觉原来祖母早就知道她来了，就是为了让她看见陆家人真正的嘴脸，才有了方才一问。
她噙着泪，弯了弯唇角，让锦儿推自己进去。
厅中的陆老夫人康氏和秦嵩皆是一惊，没想到顾洛瑶原来早就来了，也不知方才的话她听了多少，一时间脸上多少有些不自在。
可康氏很快就又恢复自如，她今日说的又没有一句假话，沈家自己出去打听打听，整个燕京谁不知道他们家嫡出的大小姐是个什么声名狼藉的玩意。
就这还想嫁给她儿子，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沈老爷沈阵云这才知道女儿来了，目中瞬间涌出浓浓的不忍，急切走到女儿身边：“囡囡，你什么时候来的？”
顾洛瑶看着父亲眼中的担忧和不忍，轻轻拭去眼尾的泪珠，笑着摇摇头：“也就来了一会儿，爹爹不用担心。”
沈阵云怎么能不担心，他知道女儿自幼就喜欢秦嵩，一心想要嫁给他，所以虽然早不满陆家平日里的为人和作为，却也忍下了。
谁知陆家人竟如此狼心狗肺，如此看待女儿，枉他平日里还多次为秦嵩这个未来的女婿打点！
他本是打定了主意把这门亲事退掉了，可这会儿看着女儿为了那狗男人的眼泪，瞬间犹豫起来。
依女儿的脾气，若是闹起来，自己恐怕会招架不住答应她不退这门亲事。
也罢！要是陆家不答应，大不了，他把大半家业陪嫁给女儿！
看见顾洛瑶流泪，厅中沈家的家仆们不由各个面色一紧，恨铁不成钢地看着顾洛瑶。
完了，看来大小姐还是对这秦嵩不死心，若是她闹起来，老爷肯定会依她的性子不退亲事。
难道今日老夫人和老爷就要让这陆家老泼妇白白羞辱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