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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啊！
把「七水」气得直发抖！
12.
沈玉玫的高明之处，就在于她把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都光明正大地摆在了桌面上。
就好比把吸人精魄的恶鬼养在游乐场的鬼屋，还在鬼屋门前竖起大大的警示牌，提醒玩家此屋真的有鬼。
你要是信呢，就是「玩不起」，不懂这牌子也是沉浸式体验的一部分。
你要是不信呢，进去就会被恶鬼吸一遭精气。
她故意和李慕周大秀「恩爱」，还搞得人尽皆知。
如此一来，以后，他们就可以更肆无忌惮地借着母子的名分亲亲热热。
谁要是敢说三道四，就说谁「一见短袖子，立刻想到白臂膊」，一看到人家继母继子和睦，就联想到不伦之恋，这思想可真脏。
果然，当我委婉提醒李慕周，和婆婆要保持一些适当的距离时，这狗东西瞪大了无辜纯净的眼睛，一脸不可思议。
「淼淼，是不是你怀孕了，就变得特别敏感啊？我和玉玫姐！？」不当着婆婆面时，他还是习惯叫她玉玫姐，「天啊，你这小脑袋瓜里，都装了些什么呀！」
我一冲动，差点就要把沈玉玫写文的马甲爆给他了。
忍住啊「七水」，你可要忍住！
凭我做编辑的经验，婆婆是「体验型」作者。
这一类作者，他们虽然写的不是真实发生的事，但是字里行间，承载着他们人生里的真实情绪。
这种情绪或在文章中被夸大，或隐藏在某些小细节里。
如果这类作者被爆马甲，无异于精神层面的斩首示众。
现在「刘家五公子」是我获取沈玉玫内心世界的秘密途径，如果让李慕周知道了，那她也就知道了……
她可能就……再也不写文了吧……
欸？！
七水！你清醒一点！
收起你的职业病！
现在不是心疼作者太太会不会退圈的时候啊！
李慕周轻轻晃晃我的肩膀，一脸担忧：「淼淼？淼淼？说着话，怎么发起呆了？」
我回过神来，捂紧婆婆的小马甲，故作娇嗔：「我不是敏感，我是吃醋！你对别的女人好，不管那个女人是谁，我都吃醋！」
狗东西最吃这招。
他无比宠溺地搂住我：「知道啦知道啦，我以后注意就是了。」
「不过，玉玫姐和我，是很纯粹的长辈和晚辈的关系，你以后可千万别再多想了。」
「她是因为太爱我爸，才顺便对我好的。」
「你知道玉玫姐有多爱我爸吗？」
「她爱我爸的一切，也包括，我爸对我妈的痴情。」
「我妈出车祸后，我爸几次想去出事的那段山路跳崖殉情，都是被玉玫姐给硬拉回来的。」
以前，李慕周从未对我详细说过公婆之间的感情。
现在听他这么一说，这不就是懵懂清纯的少女，爱上了成熟、强大、且对亡妻痴情的英雄吗？
她仰慕他，所以，连他对别的女人的痴情，也是值得仰慕的一部分。
她仰慕他，所以，愿意用自己的一生去救赎他。
这桥段怎么有点眼熟呢？
枕边，李慕周已经睡着了，想必是今天与婆婆「官宣」累坏了吧？
我打开手机。
「刘家五公子」没有继续更新。
沈玉玫朋友圈的点赞人数又多了几排。
我打开知乎，推荐界面，一串问题跃入眼帘：
「假如小龙女真的死了，杨过娶了郭襄，会怎么样？」
「加入萧峰没有跳崖，最后会和阿紫结婚吗？」
嚯！
都说大数据成精了，我真的会信！
13.
我买了两个智能监控摄像头，可以实时监控，存储视频直接上传到云端。
一个装在我们卧室门口。
另一个偷偷装在客厅。
监控里的沈玉玫没有什么异常。
她每天五点就起床，出门买菜，做早点。
六点五十分左右，丰盛的早餐就已经摆上了桌。
我和李慕周上班后，她就开始做家务，做完就到了中午。
她不吃午饭。
从中午开始，就盘腿坐在地垫上，捧着手机不停地打字，大概是在写文。
一直写到下午五点，才起身开始准备晚饭。
不写文的下午，她会披上床单，唱黄梅戏。
身段「锈」没「锈」，我也看不懂。
但是那一刻的沈玉玫，脸上有不一样的、明亮的神采。
她和李慕周单独相处时，有时会拍拍他的肩膀，有时会帮他调一调领带，有时会凑在一起小声说话，也不知在说什么，反正很开心……
这些举动，说亲密吧，也亲密。
要是发生在正常的母子之间，也不过分。
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一见短袖子，立刻想到白臂膊」。
可是，当我在家时，沈玉玫的状态就变得有点不一样了。
她会故意说一些亲昵的话，或者捏着他的手指给他剪指甲。
而她看我的眼神里，也总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挑衅。
14.
沈玉玫与我老公甜美的「亲子时光」，只持续了三天就结束了。
三天后，公公一回家，立即将他们训斥一顿。
啪！
公公一巴掌甩到李慕周脸上，压着怒火，质问道：「你开的幼儿园，叫什么名字？」
「丽、丽萱艺术幼儿园。」李慕周捂着脸，低声说。
「丽萱是哪个丽萱？」
「是我妈……」
「你妈是谁？」
「周、周丽萱……」
公公瞪了一眼沈玉玫，继续训儿子：「你知道就好。一个月一万多，人家把孩子送进你的幼儿园，仅仅是因为你开了个黄梅戏课程吗？」
李慕周低着头不敢吭声。
「那是因为周丽萱是你妈！」
「你只有一个妈。这个妈，就算是死了，也仍旧用自己的名号，养着你这个废物儿子！」
「还有你！四十多岁的人了，也跟着瞎起哄！还发什么朋友圈，搞得人尽皆知！我这张老脸，都被你丢尽了！」公公转向沈玉玫，声调也高了几分，「二十多年前，你要死要活要嫁给我的时候，是怎么跟我说的？」
沈玉玫吓得一哆嗦，低着头，眼泪啪嗒啪嗒落到围裙上。
我从小就最怕面对这种场面。
每每看到别人打架，就好像自己也有错似的。
何况这次的事真的是由我而起。
「那个……爸，其实是我……」
「淼淼，你先别说话，先让你沈老师说！」
沈玉玫深吸一口气，低声说：「我说，我永远不会取而代之。」
「你们给我记住，这个家，不是我的家，也不是你们的家，是周丽萱的家！我们这一家子的风光，都是周丽萱给的！都给我摆正自己的位置！」
公公这话虽然是对所有人说的，目光却落在我身上。
大概，也是知道，这事儿是我挑起来的吧……
我偷偷抬眼，看了一眼挂在墙壁上的亲婆婆。
公公说得没错。
李慕周的幼儿园，打的是「黄梅戏表演艺术家周丽萱」的名号。
公公退休后仍能有诸多工作邀约，也是因为他是周丽萱的丈夫。
这里是……周丽萱的家。

15.

晚上，我找到了公公大发雷霆的原因。
那天，李慕周出门前匆匆叫了声「妈」，公公没听见。
当天，公公就去忙着录综艺了，也没时间看朋友圈。
直到有记者网络直播探班时，问公公：
「每次您出现在公众视野，都要大谈您对周丽萱老师的深情，有网友说您是故意拿亡妻立『人设』，用逝者博流量。大家都知道，您在周老师去世后不久，就已经和现任妻子同居，这怎么能叫深情呢？」
「你问这种故作犀利的问题，是不是也在博流量呢？」公公自以为幽默地笑笑。
这种问题，他经常被问到，回答起来也游刃有余。
「我曾很多次地说过，思念亡妻和接纳新的感情并不冲突。」
记者追问：
「可是如果深爱一个人，怎么可能还有余力去经营新的爱情呢？是不是男人，天性就是耐不住寂寞的？」
「你们这些女记者，动不动就要搞男女对立。其实你这种想法，就是深受『守寡』思维的毒害，看似女权，实则是被禁锢得太深了。」
「对于男人而言，从古至今，是没有『守寡』的概念的，只有女人，才需要『守』。」
「现在男女平等嘛，你们应该去号召女性『不守寡』，丈夫死了，就赶紧去寻找新的幸福，而不是要求男人也去『守寡』。」
「我们应该平等地『不守寡』，而不是平等地『守寡』。」
他这番说辞，也不是第一次说，竟还有些道理。
丧夫的女子，人们盼她，守寡。
丧妻的男人，人们劝他，续弦。
人们觉得公公娶沈玉玫，只是需要一个人来打理这个家，并不爱的。
何况，沈玉玫这种长相学历都很普通的女人，能够睡到男神，也是幸福的吧。
公公见记者被自己压制，颇为得意，继续说道：
「我和我的儿子，以及现在的妻子，永远思念和深爱着周。她是我不可替代的爱人，是我儿子唯一的妈妈，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记者并没有放过他：
「既然已经进入了下一段感情，就不要总是在大众面前思念亡妻了吧？思念，应该是一件很隐秘的事情。你这样，对逝去的周老师、对您现任妻子，都不太公平吧？」
那记者犹豫了一下，拿出手机递到公公面前：「况且，您还没看您现任妻子的朋友圈吧，你儿子已经叫别人妈了。」
公公翻开朋友圈一看，脸都绿了。
16.
这几天，家里的气氛很压抑。
大家恢复了之前的称谓，但原先的和睦与平衡，却再也回不来了。
沈玉玫删除了朋友圈。
李慕周不再叫她「妈」，但也没再叫过她「玉玫姐」。
他对她说话时，要么就看着她说，要么就拍拍她的胳膊。
他对她的称谓，消失了。
「刘家五公子」连续三天没更文了。
我每隔十几分钟就刷新一下 APP，想通过她写的故事揣测她内心的想法。
「快点更新！别逼我求你！」
「你好，我是高启强，如果你愿意速速更文，我带你成为京海的天！」
「三天了！生产队的驴该歇够了吧！」
我发了一串评论。
可是，《闺帷无事小窗前》的故事，一直停在「晚娘咬少帅手指」那里。
17.
以前，我一直不理解，外表朴实无华的婆婆脑子里，是怎么想出「吃苹果皮」「咬手指」这种病娇桥段的。
后来我才知道，源头在公公这里。
公公退休之后，仍旧很忙。
除了常去一些节目做嘉宾之外，还经常有学戏的孩子，在比赛前或艺考前，来家里请他指点。
这天下午，我突然想起家里还装着监控。
既然抓不到沈玉玫与李慕周暧昧的石锤，还是趁早拆了了事。
这么想着，我随手打开监控，看到公公和一个女孩子在家里排戏。
女孩个子挺高，甚至比公公还高一点，举手投足活泼灵动。
从身段步法看，她唱的是黄梅戏《闹花灯》选段。
一开始还挺正常的，公公时不时打断女孩的表演，帮她调整步法走位。
可是，到了「数花灯」那一段时，对手势的要求比较高，需要手眼身步相互协调，来表现女子看灯时的开心和兴奋。
每数一盏灯，手势都不一样。
公公一根一根摆弄着女孩的手指。兰花指怎么伸，手花怎么挽，无名指要弯成什么弧度……
忽地，公公头一低，捧住女孩的手……
女孩反手就给了公公李怀山一巴掌。
那一巴掌是本能反应。
打完，她自己也吓到了，不停地在衣服上蹭着手。
摄像头离得远，房间里又有配乐声，他们之间的对话，我听不真切。
李怀山也不知对女孩说了句什么，微微躬下背，露出颓废的姿态，颤巍巍地坐到了太师椅上，不时抬眼看看挂在墙上的亡妻。
女孩在原地僵立片刻，慢慢蹭到太师椅旁，伸出手。
春日午后的阳光斜照在墙壁和地板上，太师椅猛地向后一扎，倒入阴影。
李怀山跪在女孩脚下，捧住她的手。
我忍着强烈的恶心，给物业打了个电话，说家里水管崩了，速速救急！
几分钟后，门铃炸响。
女孩如触电一般从李怀山身边弹开。
抓起包，夺门而出。
我捂着嘴，冲到单位洗手间，吐得七荤八素。
18.
我把那段视频下载到手机上，清空了监控 APP 的云端记录。
又找了个他们都不在家的机会，拆除了摄像头，然后收拾了几件衣服，暂时搬回了娘家。
怕爸妈担心，我只说自己又怀孕了，想吃妈妈做的饭。
还千叮咛万嘱咐，怀孕的事公婆不知道，怕孩子留不住。
或许，我不该要这个孩子。
我实在无法掩饰自己对李怀山的厌恶与恶心，甚至连李慕周也一同讨厌起来。
他那充满少年感的眉眼，就是遗传了公公。
在我想明白该怎么做之前，不想见他们家的任何人。
19.
我当然可以立即打掉孩子。
和李慕周离婚。
将李怀山那段恶心的视频公之于众，然后报警，让法律和舆论一起制裁他。
我还可以举报「刘家五公子」的文违规，让《闺帷无事小窗前》下架，连同发布小说的平台也一起整顿。
接着再顺便曝光「刘家五公子」的真实身份。
到时候，我都不用说什么，所有人就都会把小说里的不伦之恋投射到她和李慕周身上。
只要我愿意，立刻就可以让他们一家三口，家破人亡。
可是，我不是爽文女主，没有作者给我兜底，没有贵人和恰到好处的机遇，也没办法给男主和周围的人降智。
我需要做的，是面对现实，认清自己的目标。
首先，我爱李慕周，毋庸置疑。
我爱他好看的皮囊，爱他灿烂的笑容，爱他的没心没肺，爱他和孩子们在一起时的温柔与亲切，甚至爱他胸口的痣和茂密的腿毛。
我们不仅仅是夫妻，也是有着共同事业和理想的伙伴。
既然谈到了理想，那么就不得不说，我的另一层顾虑——那个小女孩。
无论我要做什么，都要首先考虑孩子的感受。
20.
《闺帷无事小窗前》更新了。
七水因为多嘴，被老军阀发卖了。
已经习惯了七水服侍的少帅，变得有些魂不守舍。
晚娘使出浑身解数，也无法再像小时候一样，逗少帅开心。
她决定，偷偷把七水找回来。
这一章，把读者们气坏了，骂声无数：
「实在没什么灵感的话，可以写咬打火机！」
「凭什么让晚娘放弃自己的爱！」
「他们没有血缘关系！晚娘嫁给老军阀只是为了报恩！」
「你们懂个屁啊！晚娘不是报老军阀的恩，是报死去夫人的恩！所以少帅的开心与幸福，才是晚娘最关心的！只要少帅开心，晚娘什么都愿意做！」
「这种低自尊女主，最讨厌了！」
「弃了弃了！磨磨唧唧半天又是咬苹果皮又是咬手指的，一点实实在在的肉都没有！」
「有肉也是肉干，吃不下嚼不动，作者根本不会！」
21.
沈玉玫给我打电话了。
她是个聪明且敏感的女人，要解决问题，也是开门见山。
「淼淼，听说小慕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你都敷衍过去了。他去你家里，你也是避而不见……我知道你为什么生气，我先和你道个歉。」
「是不是，因为我在你面前，和小慕演母子情深，你心里恶心，对吧？」
「其实，我是故意的，就是想气气你。」
「你挑唆小慕改口叫我『妈』，是想提醒我，要和他保持距离，对吗？」
「你可能没有意识到，我和小慕，和普通的后妈与继子不一样。他出生的时，我是第一个抱他的人。」
「小时候，我跟着周老师学戏，经常住在家里，也会帮忙做家务照顾孩子，给他把屎把尿。有时候周老师和李老师去演出，十天半个月不回来，都是我在照顾他。」
「他学会的第一个词，是『姐姐』。」
「是，我很爱小慕。或许你听到一个后妈说爱，会觉得反胃。但是，他是我一手拉扯大的孩子，我就是爱他呀。」
「淼淼，我知道你会辩解，你有一千个一万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说你提醒小慕，是出于善意。但是，我能感觉到，藏在这个善意里的刺。」
「我觉得，我被怀疑了。这种怀疑，是对我的人格，以及对我和小慕之间亲情的贬低。所以，我也赌了气。」
我能理解她说这根「刺」，因为它确实是存在的。
我是怀疑她了。
不过，你也不要说得这么委屈啊！
你如果不写小妈文学，我也不会起疑心啊！
我在心里大声反驳，但终究还是不忍心戳掉她的马甲。
一则，她只是写文，我并没有抓到她与李慕周实实在在的证据。
二则，身为编辑，看到有趣的作者，哪怕是禁忌文的作者，也不忍心亲手毁掉啊！
沈玉玫见我不吭声，又自顾说道：「唉，我知道，不该和一个晚辈怄气。现在，我正式向你道歉，也希望你能理解我对你爸、还有小慕的感情。尤其是小慕，我对他，只有亲情。」
她一说「你爸」两个字，我立即想到李怀山，不由一阵反胃，抛下手机冲到洗手间，大声呕吐起来。
22.
一个小时后，沈玉玫出现在我家门口。
她还穿着家居服，一脚拖鞋，一脚运动鞋，头发也乱蓬蓬的。
一见我，她立即激动地握住我的手，眼睛里荡着泪花，颤抖着问：「淼淼啊，你是不是有了？」
我摇摇头，说：「有了，但也可以没有。」
她急了，伸手想摸摸我的肚子，又怕冒犯了，说话的声音也变得低声下气起来：
「淼淼啊，可别乱说话，孩子能听到的。咱们一定要好好地留住他。你、你想住在娘家，就住着，没关系的，我理解，怀孕了嘛，有妈妈在身边更自在。」
第二天，沈玉玫一早就大包小包地来到我家。
愣是把我妈赶出了厨房，做了一大桌子好饭好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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