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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臻爷爷的时间等不起啊。”
“跟我有关系吗？”
时朝夕不甘心，发现这条走廊另一头是一个木门，朝夕推开木门，便是后院。后院很狭小，有几棵树，极少有人踏足这里。时朝夕忽然有了办法，招手让无常跟来，无常不解何意，便戴上礼帽，懒洋洋地上前。
这个杂乱小院正好对着一个个的病房，窗户也不是很高，可以清晰地看到里面的情况。时朝夕找到了臻爷爷的病房，护士帮臻爷爷换完药，便轻声关门离开了。整个病房只有臻爷爷一个病人，他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好似睡着了。
无常站在窗外，打量着这位客户。
“精神状态倒没有那么糟糕。”
“不是让你来当评论员的，你是来工作的，谢谢！”朝夕很不满，“爬上去啊。”
“what？爬……你说的是那个爬吗？”
“是那个爬！”
无常转身就走，这简直是对他的奇耻大辱。
“那你的职业生涯又要添一笔了。”时朝夕说着按下手环上的红点，对面传出黎先生的声音。
“小朝夕，怎么了？想我了？”
无常听到声音，停住脚步，返身俯身对着手环说，“黎先生，我的徒弟在胡闹呢。”
“黎先生，我是想说……”朝夕并不顺坡下驴。
无常无奈，推开窗户，准备抬腿。
“说什么？”黎先生问。
无常焦急地给朝夕使眼色，朝夕忍笑，摇摇头，示意无常快爬。
无常气急败坏地将帽子扣到朝夕头上，三下两下，便爬上去了。
自从遇到时常的这个闺女，他一百多年维护的优雅形象，在一点点地被剥掉。在朝夕面前，留下的污点越来越多。真是孽缘啊！
“我正在练习怎么用手环。我过几天去看您。”朝夕见无常真的爬进去了，强忍着笑，向黎先生解释。
朝夕因为常年练舞蹈，身体轻盈，疼惜地脱下高跟鞋，一悦，便进了窗户。朝夕再若无其事地重新穿上高跟鞋，依旧优雅。
无常扣动门锁，反锁上门。
“你是时间先生？”臻爷爷听到声音，睁开了眼睛。
无常换上职业微笑，优雅地向臻爷爷微微点头。
“您好，臻良先生，我是时间先生无常，很高兴为您服务。”
“谢谢你能来，我一直在等你们。”臻爷爷显然很期待，眼睛里依旧有纯真的光。臻爷爷注意到朝夕，“原来朝夕是时间小姐。”
朝夕起初不知道怎么开口，反倒是臻爷爷热情打招呼。

“臻爷爷好。”

“我不喜欢躺着。”臻爷爷言道。
无常走到床尾，俯身摇床，直到臻爷爷坐直身子为止。
朝夕拿出了平板，将上面的那封信，展示给臻爷爷。她需要确认下，这封信是臻爷爷的真实意愿。
“臻爷爷，这封信是您写的？”
“嗯，我收到过‘时间之上’的邮件，一直留着，一直舍不得，最后，我还是决定和你们做一场时间交易。”臻爷爷很平静地说，说话速度有些慢、无力，但吐字清晰。
“您的诉求是什么？”无常倒是开门见山，了解客户第一诉求，是自己谈判成功的最大砝码。
“交换我爱人余生平安安康。”臻爷爷嘴角带着幸福的笑，言道。
这句话给了朝夕的疑惑一个答案，他是为所爱而交换。
“臻老先生，您知道您所剩时间不多了。”
“我知道，没几天了。”臻爷爷倒很坦然，尤其面对死亡。
“这笔交易严重不等值。”无常直言不讳，平常里他会用更恶劣的手段谈判，这次可能是因为面对一位老者，也只是实话实说。
“冒昧问一下，我爱人还剩多少时间？”臻爷爷问道。
朝夕不知道如何回答，看向无常，无常点头。
“臻爷爷，您告诉我臻奶奶的名字。”朝夕温柔问道。
“臻诗。诗歌的诗。她当初就是因为我喜欢诗歌，爱上我的。”臻爷爷依旧一脸灿烂的笑。
朝夕输入“臻诗”两个字，很快，系统出现了臻诗的资料，显示她的生命值还剩余 8 年 125 天 3 小时。
“还剩八年多。”朝夕还是如实说道。
“那还不错，确实有点不对等哦。”臻爷爷也觉得有些不合适，毕竟自己只剩两天时间了，想了想，言道：“如果再加上我一生的成就呢？我这一生教书，得过优秀教师奖。”
“老先生，恕我直言，您一生教书，算是桃李满天下，但也是平凡一生，并无太大成就。”无常依旧直言不讳，这算是他说话比较委婉的了。
“无常……”朝夕听不下去，暗暗提醒无常。
“没关系的。时间先生说得没错，我这一生，平凡安逸，我本满足于此，感觉很幸福，却发现到最后没有任何资本了。老了，老了……”臻爷爷眼神暗淡，这也许是他生前最大的心愿了。
臻爷爷有些咳嗽，朝夕忙倒了一杯水，递给爷爷，爷爷的手是颤抖的，勉强端着水。
“我怕是要言而无信了，年轻的时候，为了骗你臻奶奶嫁给我，我跟她说，我会死在她后面，一定让她这一生平安幸福，不会让她孤单。结果，我还是有八年陪不到她，留她独自在这世间了。”臻爷爷虽然笑着说，却有些失落，遗憾自己的承诺言而无信。
“臻爷爷，你为什么一定要交换呢？多陪陪臻奶奶不好吗？如果你担心臻奶奶的晚年，温凉会照顾奶奶的，我也会照顾的。”朝夕也不太理解爷爷的坚持，毕竟这是件很残忍的事情。
“温凉是个极好的孩子，我相信他也会好好照顾臻奶奶。可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都得为自己的人生负责。臻奶奶是一个不喜欢麻烦别人的人，我希望她自在。”臻爷爷倒是很理智。
每个人都应该为自己的人生负责，这恰恰不是每个人应该面对的话题吗？可是人与人之间，怎么会彼此不产生影响呢？像臻爷爷的离世，便会让臻奶奶的余生多了一份悲痛和寂寞。可他又希望尽自己的余力安排好一切，好像是为对方计深远，何尝不是为了自己的心安。
忽然，这一刻，朝夕想到了一个人，那个人，即使面临牢狱之时，也要将爸爸的后事，事无巨细地安排好。那个人，把所有的温柔都给了爸爸，给了她所爱的人。那个人，在最后狼藉之时，也要让爸爸穿着体面，面带微笑离开。
爱人入骨，也不过如此吧。
像臻爷爷、臻奶奶平凡而甜蜜的人生，到了终点之时，也是无能为力。但是，他愿意用最大的力量，让那个人活得更好。
毕竟，留下来的那个人才是最残酷的，需要面对分离、面对孤独、面对无助、面对思念、面对挫败……

【32】“最完美”的终结方式
臻爷爷的愿望，被无常优雅地拒绝了。
“非常抱歉，臻良先生。经过我们的评估，时间之上很难与您达成协议。”
“我……能理解。”臻爷爷如是说，却又有些不甘心。
朝夕看到了臻爷爷眼中的暗淡和失落，她能理解这个愿望于他而言，有多重要。让这场人生离别，少了一份遗憾，多了一份安心。
不知道为什么，朝夕无法面对臻爷爷的失望。
“这样也太决绝了吧？”朝夕把无常拉到一旁，低声言道。
“小朝夕，这可是一条性命啊，交易了，等于杀人了。”无常更狠绝，说出一句让朝夕无法面对的答案。
朝夕怔在了原地，一场关于生命终止的交易，不就是杀人吗？
无常很满意朝夕的状态，再次恢复优雅慵懒的样子，返身与臻爷爷履行公事地说结束语，“臻爷爷，祝您早日康复，再见！”
早日康复，对于一位绝症患者而言，是奢侈。此刻，这四个字，更像吹响死亡警号的号角。只是吹响，却无能为力。
这时，门外传来悉悉嗦嗦的声音，接着，有人用力地推着门。
“臻爷爷……臻爷爷……您没事吧？”是温凉的声音，对方发现门锁了，有些异样。
朝夕还沉浸在刚才的情绪中，被这个熟悉的声音喊醒了。
门外的人有些焦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状态。朝夕听到奶奶喊护士的声音，温凉更加担心，直接用力撞开了门。
朝夕只感觉身边飘过一阵风，回头，只见那个以优雅形象自居的小叔叔，已经跳出了窗外，消失了。
朝夕无语，她已经无处可去，只好调动所有的戏剧细胞，坐在臻爷爷身边，假装陪着臻爷爷说说笑笑。
“哇，臻爷爷，你年轻的时候那么潇洒啊？真是有才华有颜值的好青年啊。”朝夕浮夸地拍着手称赞臻爷爷。
臻爷爷忍俊不禁，这个丫头，有点意思。
臻爷爷也极其配合着朝夕露出灿烂的笑，呈现出一老一少相谈甚欢的美好景象。
温凉、臻奶奶、温奶奶诧异地看着这一老一少，温凉仔细检查了门，确定门是反锁的，幸亏自己力道得当，没有把门破坏掉。
“你怎么在这儿？”温凉问道。
“我来看臻爷爷啊。”朝夕自如回答。
“你怎么知道臻爷爷在医院？”温凉瞬间抓住了漏洞。
“我给你打电话，你关机了。”朝夕的自尊碎了一地，没办法，此刻只有这个回答最合适，“有点不放心，就去了家里，邻居说臻爷爷住院了，我就赶紧来了。”
温凉忙拿出手机，发现手机关机了。昨天臻爷爷突发情况，他连夜送到医院，直到臻爷爷度过危机，大家才松一口气。医生也嘱咐臻爷爷进入了倒计时，他们便一刻也不敢离开医院。一直沉浸在担忧的情绪中，连手机没电都没有注意到。
“我手机没电了。”温凉解释道。
“我猜到了。”
朝夕注意到温凉嘴角上扬，是看到她开心吗？只是一瞥，朝夕还是注意到温凉的满脸疲惫，也许是一夜未眠吧。
“臻爷爷，那您好好休息，我先走了。”朝夕必须赶紧离开，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朝夕拥住臻爷爷，臻爷爷在她耳侧，轻轻哀求：“拜托了，帮帮我。”
朝夕心情非常复杂，她能理解臻爷爷的心情，但也懂得这和杀人无异。
“您确定吗？”
“嗯，这是我的抉择，你不必有负担。”
臻爷爷好似看透朝夕的纠结，一句话点破。是啊，这是他对自己人生的抉择而已。比如，有的人在生命终点之时，无法经历病痛折磨，想在自己最好的时候，和亲人愉快地告别，来选择自己生命终结的方式。这是每个人的权利，旁人尊重即可。只是在现实中，许多人无法自主选择，只能等待病痛把生命的价值，榨取到最后一分一秒，剥夺掉所有的尊严和体面。
“我明白了。”
朝夕松开臻爷爷，向温奶奶、臻奶奶一一打招呼，经过温凉身边，突然，温凉抓住朝夕的手腕，朝夕诧异地仰头看着他。
“我去送送她。”温凉言道，便拉着朝夕出门了。
温凉的手一直未松开朝夕，朝夕挣了下，把手从温凉手中抽离出来。
“不用送了，我先走了。”朝夕不待温凉反应过来，忙小跑离开，跑出走廊。
医院外，无常那辆薄荷色的闷骚老爷车停在那儿，非常显眼。无常并没有受这场交易的情绪影响，在他长达一百年的职业生涯中，对这种生死，早已见怪不怪。可是，他从来没做过亏本的买卖。那次，只是执行不力，失手而已。
车内飘荡着悠扬的钢琴曲《命运交响曲》，无常沉浸其中，双臂随着韵律而挥舞。
朝夕一上车，便把他的音乐关了。无常的情绪嘎然而止，非常不悦。他瞥了一眼窗外，正对上温凉那双犀利的眼睛。无常非常犯贱地冲他微笑，这让温凉再次警惕起来。
无常启动车，驶离了医院，从温凉眼前消失了。
朝夕的脑中一直在回荡着臻爷爷那句，“这是我的抉择……”
于“时间之上”，这只是千万个大大小小的交易中最普通的一个，甚至不足以记录在册。但于一位垂暮老人而言，这是选择如何面对自己的离世，如何与爱人告别的事情。他选择了他的方式，无关对错，也未尝不可。
今天的时朝夕异常安静，并没有回咖啡馆，而是直接跟着无常回到了“时间之上”。时间之上的园林仿佛世外桃源，与外面嘈杂的世界格格不入，与奔忙疲惫焦虑的凡夫俗子与众不同。这里绝世而独立，风和日丽，微风轻拂，景色秀美。黎先生可以晒个太阳，喝个咖啡，消磨掉大半天的时间。在这里，感受不到时间流逝，毕竟他们拥有大把的时间挥霍。
黎先生戴着巨大的黑色帽子，优雅地躺在躺椅上晒太阳。无常驶入院中，黎先生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回来了？”
无常只是礼貌性地回应一声，便一身慵懒地躺在旁边。时朝夕却一反常态，笑颜如花儿，像个小猫咪似的，蹲在黎先生身边，一通狂夸。
“黎先生，我好想你啊，来看看您……哎呀呀，才几天不见，你的皮肤又好了，白嫩嫩的……这件衣服好漂亮啊，墨绿色复古风啊，如丝绸般丝滑……”
“马屁精。”无常实在听不下去，用礼帽盖住脸。
“小朝夕，嘴巴太甜了，你的新工作适应吗？”黎先生随口问道，此刻她更享受的是阳光。
本想以工作堵住朝夕的嘴，没想到朝夕正等着她这句话，开始添油加醋，绘声绘色地开始讲述臻爷爷的事情。
无常虽在闭目养神，耳朵一直支棱着听着朝夕的每一句话。原来，这丫头跟来“时间之上”，是藏着这样的心思。不过，没用，黎先生是生意人。
“黎先生，您教教我，像这种交易怎么办呢？”朝夕这小心思，最后把问题抛给了黎先生。
黎先生一直认真倾听，抿了口咖啡，带着温和的笑，看着朝夕。
“小朝夕，你觉得呢？作为时间小姐，你认为怎么处理合适呢？”黎先生不动声色，把这道问题变成一道考题。
“如果是我，我会做这笔买卖？”
“理由。”黎先生意外。
“时间之上交易时间，一秒一分，一时一日，都是时间。时间之上，最不缺的是时间。时间是冷冰冰的，而人心是有温度的。一个人到底拥有多少时间，才算真正活着。又有多少人，可以直接选择自己的告别方式。这是一个关于生命尊严的问题。时间之上，可以增加一项这样的业务，尊重生命结束的尊严。这才是时间之上最大的价值啊。作为一个企业，也要拥有自己的价值观，要参与公益，回报人类。来于斯用于斯，这是多么有温度的事情啊。”朝夕一番滔滔不绝，却有几分前后逻辑不通。其中心思想，只有一个，做好人做好事。
“很有想法，我同意，你按照自己的想法做吧。”黎先生点头赞同。
“太好了，黎先生是世界上最好最好最好最好的人。”时朝夕兴奋地抱住了黎先生，顺便给发了一张好人卡。
无常瞬间睁开眼睛，蹭一下坐起身来。
“我不同意！黎先生，时间之上只做生意，其他一概无关。这不是你强调了一百年的交易思想吗？变了？”无常非常激动。
“淡定，淡定，喝点咖啡。”黎先生举着咖啡，安抚无常。
“这个臻良的诉求，与他的时间交易不匹配。他只剩两天时间，却交换他的爱人余生平安安康。他的爱人，还有八年生命，在这其中，她经历两次大病，最后被病痛折磨而死。改变这一切，筹码只有两天。用脚趾头想想，这交易赔死了。”无常反驳得有理有据。
“嗯，确实有些不划算。”黎先生言道，“不过这位老先生，倒也是重情的人。”